《重生后我成了修罗场中心》浩然天风

8、第八章、自有定数

　　一眼荡魂。

　　君非鱼呆呆地看着云定意，甚至忘记了这人不应出现在传承之境，不应出现在自己面前。伞上墨梅与云定意的银发交织成幽微清辉，沿着他的指尖染上君非鱼衣襟，竟令他产生一种自己受光明眷顾的错觉。

　　他的人生犹如这永不止休的黑夜，永不停息的雨，冰冷而晦暗。如今一轮明月闯入了这片陌生的天空，虽然月光仍冷清而幽静，却是他今生见到的第一缕光。

　　心神震荡，本就不稳的真气忽然逆冲心脉，让君非鱼咳出一大口血。鲜血喷溅在云定意的白衣上，泅开深色印记，为那无垢的白添了几许冷冽。

　　“不……”

　　君非鱼目光涣散，心头却忽的涌起强烈的自厌和歉疚。他颤巍巍地伸手，想抹去云定意衣上的血渍，但伸到一半却发觉自己的掌间有更多污迹，猛地收回手，身体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不停颤抖。

　　正在思索离开此地的方法的云定意终于察觉他的动静，低头一看，恰好看见他吐血昏迷的样子。

　　皱了皱眉，云定意伸手搭上他的手腕，越是探查，眉头皱得越紧。

　　少年的情况非常糟糕，不但外伤一层叠一层，内伤亦十分沉重，以至于气血紊乱，真气逆行。别的伤倒还好，心口那处剑伤最为棘手，险险擦着他的心脏划过，若不是偏离半寸，只怕他已身亡多时。

　　明明是出门寻人，却误入奇异之地，还捡到一个伤重濒死的少年，他今生这际遇比前世还丰富。

　　无法放着君非鱼不管，云定意不再犹豫，将伞抛上半空，并指为剑，磅礴剑气如汪洋恣肆奔涌而出，一扫周遭阴霾。锋利无匹的剑意浩浩汤汤扩散弥漫，于无声处乍起惊雷，轰隆一声巨响，在深沉的夜幕间破开一个口子。

　　云定意收紧手臂，揽着君非鱼纵身一跃，霎时天光洒落，云开月明。

　　已经是晚上了。

　　云定意回身望向来路，那里只有枝影横斜的草木与曲折幽深的小径。月光浮荡如水，照亮来路，也是归途。

　　罢了，好友就在此地，不急于一时，还是救人要紧。

　　云定意收回前行的脚步，将少年打横抱起，身形化光一瞬回到红尘酒家门外。

　　彼时，饭菜早已上齐，但为了等云定意回来，倚鹤然和玉远凡一口也没吃，只拿火炉温着一桌美食。

　　见到云定意，玉远凡扒着窗沿用力朝他挥了挥手：“阿意快进来！开饭啦！”

　　“你们先吃。”云定意抱着君非鱼走进饭馆，“小二哥，一间客房。”

　　小二的目光在君非鱼身上转了两圈，神色一动，却没说什么，领着云定意上二楼去。

　　“噫……阿意又捡了一个人，这回还是个病患。”玉远凡也不客气，拿起碗去舀冒着热气的鱼头豆腐汤。

　　倚鹤然边盛饭边好奇地问：“又？他以前也爱捡人？”

　　玉远凡吹凉鱼汤送进口中，眼睛满足地眯起：“是呀，我们不都是被他捡到的吗？”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倚鹤然怔愣良久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捡”是什么意思。

　　他们都被云定意救过，想想，也的确算是被“捡”的一方。

　　两位好友神奇的脑回路并未传到云定意那里，他跟随小二走上二楼，把君非鱼放到床上，拉过被子盖好，只留下手搭在外面。

　　做完这些，他又叫小二打来一盆热水，从袖里乾坤内取出绷带与伤药，帮君非鱼简单处理了一下外伤，再为他换上一身新衣。

　　换好衣物，云定意稍稍松了口气，视线无意间自他脸上掠过，瞧见那张把他的脸盖得严严实实的面具，顺手便取下。

　　面具下，少年面色苍白，唯有眉心一粒朱砂红得刺眼。

　　“这是……”云定意一怔。

　　君非鱼有副极好的相貌，因常年不见天日而白得惊人，衬得唇色绯红鲜明。一抹朱红从他眉角起笔，划过侧颊，蜿蜒至鬓发，勾勒成玄奇而诡异的图案。眉间朱砂灼灼，却不似长在女子脸上那般娇媚，而是有种冰冷的煞气。

　　他侧脸处的图案云定意见过，那是红尘道守剑者的标志。

　　正当他盯着君非鱼面上纹路出神之际，被盯之人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胸口急促起伏，唇角断断续续地溢出鲜血，刚包扎好的伤口也因此崩裂。

　　云定意来不及多想，并指虚点在他心口，真气褪去剑意和杀气，化为纯粹柔和的力量涌入他体内，修复破损的经脉和五脏六腑。

　　帮他压制伤势的过程中，云定意更加深切地体会到他此时的境况有多糟糕。

　　经过云定意的一番努力，君非鱼突然爆发的沉伤终于被暂时平息，他也再度陷入昏迷。舒了口气，云定意收手，拿毛巾沾了热水替他擦拭额前的冷汗。

　　有心寻人不得，无心路过却找到了破局的线索，云定意的心情很是微妙。

　　这个少年是红尘道的守剑者，或许他会知道一些内情，如果能从他嘴里直接问出解救倚鹤然的办法那再好不过。

　　云定意取出上巳丹喂君非鱼吃下一颗，又挥袖在他周身设置剑气结界，方慢悠悠地下楼享受迟来的晚餐。

　　……

　　因少年身份特殊，云定意夜里没有陪倚鹤然跟玉远凡到镇长家借住，而是留在红尘酒家的客房里守着他。

　　这一守，便守到了第二天早上。

　　守剑者无梦，因为他们的每一次睡眠都等同于昏迷，君非鱼也不例外。

　　然而这次不同，从深眠中转醒之后，他感受到的不是平常那种如附骨之蛆的剧痛和疲惫，反而是难得的慵懒与舒适。

　　慵懒，一种会令他们丧命的感知。

　　舒适，应当与他们无缘的感受。

　　这是怎么回事？

　　君非鱼缓缓睁眼，一开始视野模糊，什么也看不清，过了片刻才渐渐清晰，但映入眼帘的并非他熟悉的夜幕，而是浅蓝色的帘帐和……一片衣角。

　　刻入骨子里的警惕性使君非鱼迅速跳起，一动作，四肢百骸又泛起尖锐的痛楚，只是相比从前减轻了太多。循着房间中另外一道根本无意隐藏的气息，他看向床边，恰好云定意也回身望向他，两人四目相对，皆愣了一瞬。

　　云定意愣住是因为他没想到君非鱼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起身，君非鱼愣住则是因为，昨夜见到的月光，竟不是他的梦境亦或幻觉，而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白衣如洗，清辉流丽。

　　那是他梦中的……明月，几乎触手可及。

　　君非鱼呆呆看着云定意，震撼于世间居然真的有这样一个人，一眼便让活在黑暗中的他明白了何为光明。

　　云定意回过神来，走近两步问道：“你感觉如何？”

　　见他靠近，君非鱼想被烫到一般飞快退后，贴着墙缩起身体，把脸埋在膝前。

　　“别、别过来……”

　　心心念念的光就在跟前，他却不敢碰触，甚至不敢让其照耀自己，怕自己一身血腥戾气玷污了那片无瑕。

　　云定意连忙止住步伐，不解地问：“你怎么了？身体可有不适？”

　　君非鱼把自己缩得更小，恨不得钻进地底下去，好叫他的目光不要再落在自己身上。

　　他不敢、也不能接近。

　　内心被巨大的惶恐填满，正当君非鱼茫然无措之时，身上忽的一暖，浅浅的冷香犹如冰雪消融前的一缕风自他头顶轻轻拂过。

　　他不禁悄悄把头抬起一点，发觉身上多了件外衣。和云定意此刻所穿那件一样，白底蓝印花，素淡、温暖。

　　为他披上衣服，云定意不想再刺激他，于是缓缓退后：“你伤势不轻，还需调养，暂时先留在此地休息。我就在楼下，若你愿意开口，或是有何需要，皆可唤我。”

　　说完，云定意顿了顿，补充道：“我叫云定意。”

　　话音一落，他当即转身离开。

　　门扉轻轻合拢，云定意已走，那道随他而来的清冷光辉亦随之消散。

　　君非鱼沉默许久，再三确认房中只剩自己一人，才慢慢抬起头来，看着房门的方向出神。

　　床铺很柔软，衣服带着暖意，房中犹自残存着云定意身上的冷香。

　　一切都是君非鱼不敢想象的模样。

　　他不知道自己如何出的传承之境，也不知道云定意从何而来，但这些他也不太愿意去探究。他只知道，从今日起，自己的人生终于有了一抹亮色，不再只有冰冷孤寂。

　　君非鱼看向窗外，此时天尚未全亮，又有阴云密布，酝酿雨势，看上去也同黑夜一般黑沉沉的，跟传承之境终年不改的夜色如出一辙。

　　可他并不在意，因为他看见楼下几竿瘦竹旁站着云定意。

　　照破夜色，得见天光。那是他的明月。

　　心上明月。

　　手指揪紧外衣，君非鱼攥着柔软的布料，冷硬枯槁的心渐渐焕发生机，也变得柔软。

　　“云……定意……”

　　喃喃念着这个名字，虽无回应，君非鱼却依然感觉得到了救赎。

　　楼下，云定意若有所觉，仰头朝房间的窗户这边看去，向君非鱼微微一笑。

　　君非鱼身体一颤，试图缩回床上，目光却不舍离去，死死黏在云定意脸上。

　　守剑者为护红尘道而生，本该无欲无求，他却生出了妄念。

　　欲上青天，拥明月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