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疆》西西惟亚

81、第 81 章

　　幽邢擅长的是飞檐走壁、摸金扒玉外加挑拨离间，打仗这件事他着实不顺手。他被留在了露台上，给南沙军镇宅的同时也提防着都城大军暗地里使绊子。
　　如同玄烨预料的那般，西枭没有动作。
　　穷奇迅速围了上来了，不过是一个晃神的功夫，鸟身龙首神便被围在了中间。北枭虽能轻而易举地将其淹没在重围之中，却阻隔不了那好似地狱恶兽咆哮一般的龙吟声。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即便是成群的穷奇大军都压不住广无的咆哮。
　　幽邢看不清内部的战局，但广无那好似永无止境的低吼却一再证明着玄烨的强大。
　　南丘军的副将不禁心叹，“这一通欢撒得，那头上长角的扁毛是有多得劲儿才能叫成这样！”
　　底下旁观着的西枭内部开始出现了不一样的声音，纷乱嘈杂。他这才把注意力从半空的激战转向了露台下的集结场。
　　那群颙人中站出了零星，义正言辞慷慨激昂地欲鼓动西枭大军加入空战。然而还没等他们把话说完，便被扼杀在习萧萧的冷酷无情之中。
　　露台上的南丘军副将怔了一怔，觉得翼天飞虽然看着挺书生气的，但心狠手辣的程度倒是与自家主子有得一比！
　　纷杂间，翼族大皇子神色肃然地扫着自己的阵营，冷声道：“到底谁才是西枭的主人？”
　　西枭一瞬寂静无声。
　　“是翼银枭？”他的声音陡然生寒，“还是翼天存？”
　　颙人之中不乏闻言心虚面露怯色的。
　　“你们有人心存异心，我不是不知道。过去种种如何，我念在你们追随多年的份上，不予以追究。但未来如何，我希望你们都能想清楚。西枭容不下二心，倘若不愿待着，大可回头找你们真正的主子去，看看他会不会比我更仁慈！”
　　底下鸦雀无声。是个头脑清醒的人都知道这墙头草不好当，生死只在他人的一念之间。今日可以在西枭作翼天存的暗桩，来日便可能被翼天存视为西枭派来反咬一口的细作。“信任”二字向来只存在于太平盛世时。乱世之下，人人自危，最可信的永远只有自己的判断。
　　西枭的主人神色肃然，“我们是为了族人能过平顺的日子而与翼王斗争，不是为了抢占魔族地盘而不惜代价不择手段。东枭和北枭都是阻碍族人安身立命的绊脚石，是我们西枭的敌人。这千年来，被我父亲强征入东枭的壮丁数不胜数。他们本该平安地渡过这一生，却早早地命断于柜山。这都是谁人之过？是魔族吗？但你们别忘了，这柜山是魔族的柜山，并不是翼族的柜山！西枭在柜山地界上的战斗到此为止。我们不会插手头顶这一役，更不会助纣为虐。”他给予了最后的警告，“我翼天飞的兵，应当明辨是非。所以都给我听清楚了，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动。”
　　西枭的头鸟接过了话头，“头顶交给南沙军，我们要做的只是冲破东枭的包围。是时候该回家了。向凰谷才是我们的家，那里有我们的家人，那才是我们应该守护的地方！”
　　颙人中爆发出了阵阵呐喊，声浪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却只有两个字，“回家。”
　　无论是真善还是伪善，自私还是为公，这一番话都说到人的心坎儿里去了。露台之上，幽邢咂摸了一下嘴，心情居然也跟着起伏。
　　刺耳的鸣叫打断了他不合时宜瞎起哄的心思，抬头一望，他赫然发现一群蛊雕从四处飞来，正朝着战局的中心围拢。对广无施行围剿的穷奇蓦然成为了南沙军蛊雕围攻的对象。
　　天上下起了阵阵鲜红新雨，那是又一场惨烈激战的开端。
　　南沙军真正的反击开始了！
　　北枭受制于这些突然围攻上来的南沙军，西枭便得以抓住机遇从困局中抽身。他们沐血逆行，在翼天飞的带领下踏上了归途，朝着营地外的东枭冲去。他们要冲破翼王无情的围堵，为自己也为族人劈出一条生路。
　　火凤凰气势汹汹地自北边奔袭而来，加入了战局。
　　南沙军的蛊雕并不多，对上穷奇这种体格庞大的巨兽，纯粹的空战之下他们捞不到好处。上原只能采取逐一击破的战术，带领着为数不多的蛊雕将穷奇大军一点点地从战局中心剥离出来，缓慢地消磨着北枭的战斗力。
　　广无左突右闪，在空中忽上忽下，身姿若隐若现，遛得穷奇团团转的同时也让他们在疲于奔命中乱了阵脚。有更多的穷奇被甩出了阵列，像无头苍蝇一般落了单。他们迅速成为了蛊雕攻击的对象，几番撕咬之后，巨兽相继陨落，砸在了南沙军本就寒掺的营地里。
　　沉睡之中的榉树林等不来春风的滋养，在这天寒地冻的腊月尾声中归于尘土。
　　树干被拦腰折断，冰冻的大地被砸出了一个又一个深浅不一的坑洼，继而被鲜血浸染。营地外也喧杂了起来，战鼓雷响，厮杀震天。
　　魔族的柜山，在一瞬间沦为了修罗场。
　　幽邢常年行在他人屋顶上，腿脚功夫了得，然而此刻他却站在露台上举步维艰。周遭已经被砸得差不多了，且头顶还在不断地往下砸穷奇。南丘军的副将觉得自己身处的这片孤州被砸中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可他觉得底下的集结场似乎也并没有安全多少。四下一望，他清楚地看到了营地外迅速变化着的战况。
　　南沙军主帅带来的那半个营的沙家军此时正在营地外围与东枭激战正酣。柜山到底是沙家军的地盘，在自己的地盘上打鸟，他们比东枭更占优势。先前埋伏在林间的另一半沙家军从里往外攻，把东枭夹在了中间。翼族进退两难，被歼灭也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头顶依旧腥风血雨一片，而东枭又受制于南沙军的陆战，西枭又从中得利，撤退的路上没有遇到太大的阻碍，不过是被气急败坏的翼银枭兜头骂了几句叛徒罢了。
　　幽邢自身难保之时望见这一幕，打从心底里觉得翼天飞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魔族给他做嫁衣，他居然脚底抹油溜得如此快且还心安理得，连头都不带回一下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内外两层沙家军渐渐收窄了战线，将东枭逼入了无望的绝境。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面前倒下了，翼银枭抬头望着那片被染红的天际，悲鸣一叹，在泷二提刀逼近的那一刻，震断了全身的经脉。鲜血四散喷涌，在一片绯红的雨雾中，他化作了一只比翼鸟，全身僵直地倒在了柜山的黑土之上。
　　广无的一声长鸣仿佛是为他敲响的丧钟，翼天翔低头一瞧，顿时神色大变。翼银枭是他唯一的倚仗，而翼天飞已经从这场战役中全身而退，事到如今只留了北枭在这张破网中垂死挣扎。
　　这仗还打什么！
　　翼天翔愤恨地瞪着南边已经消失在远处的西枭，意识到自己大势已去。但他不甘，他有北枭，穷奇是翼族最强大的战士。翼天飞和翼天存之间必然还有一斗，他不信自己没有半点儿机会！
　　翼族的二皇子即刻调整了战术，他要带着北枭撤离，但不能回向凰谷，他们需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养精蓄锐以待转机。
　　北枭新委任的头鸟鹤鸿鸣心领神会，当即带头领着穷奇调转了方向，齐齐往西北角猛攻。许是生死一线间能迸发出更惊人的力量，他们居然硬生生撕开了蛊雕的防线。翼天翔毫不犹豫地带着残兵往西逃窜，而火凤凰带着蛊雕在身后紧追不舍。
　　翼天翔就怕跟上来的是那只头上长角、嘴边还带两条须须的扁毛，回头一看是只金灿灿的凤凰，他顿时心安了一半。但穷奇太显眼了，在空中犹如巨大的活靶子，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敌人的眼中。被人追着跑了半日后，翼天翔别无选择，只得带着他的大军化作人形，落入了妖族地界，潜入了一片广茂的林子。
　　自五百年前发生在墨神山的神魔那一役过后，魔妖二族的关系趋于缓和。然而妖族与翼族之间仍旧谁都不待见谁。
　　上原一路追到了妖族地界外，从白日追到了暗夜。星辰相伴，月辉普撒。妖族头顶的天空宁静祥和，不似柜山那般阴沉幽郁。他在地界处停了下来，没有继续深入。
　　眼前这片林子毕竟是妖族的地盘，他不能让沙家军当这出头鸟，给妖族落下口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北枭往密林中逃窜，在黑暗中匿了踪迹。
　　这片林子宽广，危机四伏。即便打了一场恶战又经历了一路的追袭，但南沙军的帅头脑依旧十分冷静清醒。他知道沙家军只能止步于此，他不想给魔尊留下任何把柄，拿来阻挠沙家军归都一事。妖翼不合，翼天翔的穷奇大军在妖族也藏不多几时。妖王图涂老奸巨猾，又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定然容不下北枭在自己的地盘上蹭吃蹭喝还蹭住。翼天翔在妖族待不久，兴许还要被图涂扒层皮。
　　上原只留下了两只蛊雕潜伏在妖族地界之外，用来留意北枭的动向。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归都，至于其他，皆可缓一缓。他带着其余的蛊雕即刻归营，在浓墨一般的暮色之下马不停蹄地回到了一片狼藉的柜山营地。
　　适时，南丘军的帅正坐在废墟之上喝闲茶。集结场已经看不出原有的样子了，建在高处的几栋老朽木楼无一幸免，扎在低洼处的营帐则索性消失在了成堆的血肉模糊之下。
　　沙家军正在清理着战场。即便他们即将踏上归途，但柜山依旧不可一日无兵。翼族的内斗尚不知会有何样的结局，这里需得留下一小队人马，时刻留意着翼族的动向。
　　与此同时，兄弟营的兵则在幽邢的带领下专心致志地整理剩下的物质。那位紫袍的副将看起来不太好，灰头土脸，连袍子的颜色都快看不清了，好似刚被人从泥地里刨出来一般。
　　幽邢的确是被人刨出来的，从客居小楼的那一堆烂木头底下，被人拽着后领给揪了出来。他劫后余生还没来得及感谢老天爷的眷顾，便被刨他的那个人无情地使唤去干活。
　　方才归来的南沙军主帅朝他忙碌的背影遥遥一望，“烨帅，我们沙家军怎么就剩了这点儿人？”
　　玄烨喝了口茶，不咸不淡地道：“穆烈趁乱溜得急，你的兵追得比打东枭的时候还要积极。”
　　“都城大军虽然也就剩了千余人，但若是逃窜起来还是相当惹眼的。”上原坐了下来，愁眉紧锁地讨了一盏茶润口，“他此时逃回魔都城，大抵是想要恶人先告状，断了我们归都的念想，兄弟们自然是要去追的。”
　　“这件事情由不得他。”玄烨幽幽一笑，“就算当真被他逃脱，我们也能回去。”
　　“哦？”上原从茶盏中抬了头，向他投去了讨教的目光。
　　“这一役，都城大军打得只剩了千余人，穆烈难辞其咎。魔尊这个人最是看重权柄，凭白少了近五万兵力，他大约要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近年来，妖族越发得寸进尺，魔尊正是需要人的时候，大抵也就作罢了一统南荒之心。接下来翼族会乱，但以南沙军的兵力并不足以去蹚这一趟浑水。所以，我们归都一事已是板上钉钉。”
　　“你就不担心穆烈在魔尊跟前吹耳旁风？”
　　“吹，如何？不吹，又如何？”玄烨给他添了茶，“左右他都吹不进去。此役之后，他在魔尊跟前就是个戴罪之人。多说多错，狡辩只能让他显得无能。穆烈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怎么做才会对自己有利。此刻脱逃，泰半不过是怕遭你暗算罢了。毕竟当日你把话同他说得那么明白，他也知道南沙军里想要他性命的人比比皆是！那个人惜命得很，自然是一抓到机会就跑。”
　　南沙军的帅闻言笑了起来，“一个穆烈，摆在沙家军面前，一人一口都不够分，又谈何解恨？他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
　　“那一日你对他可不是这样说的。”
　　他放下了茶盏，两手一摊，“我不过是吓唬吓唬他罢了，谁成想他竟还当真了。”
　　“让他忌惮你几分是件好事。”玄烨望向了北方，“上原，归都之日已近在眼前，有件事情我需得先与你讲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