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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 70 章 ...

  •   “调头。”
      少年郎的声音洪亮,响彻山谷。蒯丹来不及调头,宝贝边走边扒拉着脚边的枯草,猝不及防迎面就撞上了祖宗的屁股。它往后趔趄了一步,又挨了祖宗当头一记长尾横扫,气得它呼哧冒出了两道白烟,直跺蹄子。
      “调头?”蒯丹没管那两头坐骑间的矛盾,赶忙问道,“三……邯羽,我们都到这儿了,不去祷过山取算盘?”
      “取个算盘而已,哪里需要这么大的排场!你派个人去就是了。”邯羽遂朝着他身后喊道,“剩下的人,跟我回营。”
      蒯丹原地踌躇道:“可是原帅让我送你去祷过山。”
      “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少年郎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这六百年上原到底给你吃的是什么,把你养成了头白眼狼?”
      他说着就调头逆风而行。蒯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宝贝便迎着祖宗犀利的目光,把尾巴一夹,跟着走了。
      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风也越来越大,吹着头顶的黑云狂奔着。
      为了做样子给上原看,他们一行在调头的时候已经走出了柜山地界不少。邯羽暗自算了算时辰,寻思着是否要让兄弟们在次山营地歇一晚再往柜山主营去。毕竟,这些都是沙家军的老兵了。但与此同时,他也在担忧营地里是否还会留有足够的营帐给他们休息。在离开次山营地时,他就发现后勤兵在偷偷摸摸地拆营帐。这都一天拆下来了,也不知还能剩下多少!
      狂风卷着他随意束在脑后的长发,扬在幽暗的夜色中泛着淡淡的银白色。
      他抬头看了看天象,觉得这天气倒是还挺适合老鸟来打突袭的。大风能掩盖群枭振翅的声响,此时也恰好是顺风。
      “露……邯羽,原帅要我把你送去祷过山。你也知道我们南沙军最信奉的就是军令如山,眼下你就这样带着大伙儿回去,我是要挨打的。”
      邯羽就着耳畔的大风装了一回耳背,“啊?你说啥?老子听不清!”
      蒯丹:“……”
      南沙军的副将心道:“得!挨打就挨打吧!两头总有一个要得罪,这顿打也逃不掉!”
      这一队人马抵达次山脉山脚下时,已是临近子时的光景。头顶不见圆月,也无星辰相伴,怎么看都是个大凶的天象。
      邯羽心中隐隐觉着不安,不禁担忧远方的上原是否平安。
      迎面扑来一阵强风,白鹿止了步子,耳朵机敏地竖起来抖了抖。邯羽瞬间便提高了警惕,他闭上眼睛,仔细聆听着风声,想要从中辨别出那个让白鹿驻足的微恙。少年郎一身胭脂色的衣袍坐在通体雪白的坐骑上,宛若一副时光凝滞的画卷一般,只余扬起的发辫诉说着时间的流淌。
      锐利的眸色从目帘后忽闪而出,少年郎策着坐骑看似无常地往前方的林子里走去。一行人复又跟了上,在黑暗中继续前行。
      然而就在那个胭脂色的身影即将隐入幽暗的深处时,一道冰冷的寒光突然直冲云霄。
      隐匿暗处的野兽甚至来不及发出哀嚎,便自黑云之后坠落,撞在冬日僵硬的黑土之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咚”。
      少年郎收弓的同时,吩咐身边曾经的近卫,“老蒯,去看一下是什么品种。”
      蒯丹不敢怠慢,驱着宝贝亲自去查看。三目而鹰嘴,是一只鸟。老兵们将那死物围了起来,蒯丹独自回去禀报。
      “是鸟。”
      “东枭的兵。能吃的品种,带走。”邯羽沉声道,“附近可能还有人面鸮,提醒兄弟们留意周围,提防埋伏。”
      蒯丹即刻吩咐了下去,派了两个人抬着那野物往半山腰的营地去。
      暮色越发厚重起来,林间低低地浮着一层白雾,更添一丝诡异与危险。这一队人马虽都是南沙军的老兵,却在黑暗中行动自如,摸索得游刃有余。他们都太怀念这种感觉了,仿佛只要有他们的露帅在,前方等待着他们的必将是一场胜利。
      越往高出去,敌人的踪迹越发清晰起来,全都是一些敌阵的巡逻兵,却也不全是东枭常见的品种。
      邯羽觉察到危险在靠近,还摸不清要来的到底是翼族的哪一支扁毛。在此之前,他以为这一役的战场会是在柜山的山谷内外,却没想到老鸟盯住的却是这次山脉。
      好一招调虎离山之计!
      少年郎暗暗骂了声娘。这里是南沙军的后门,是他们沙家军唯一的退路。他不能让次山脉落入翼族的手中,让沙家军沦为釜底游鱼。
      他们火速赶回了次山营地。适时,后勤兵还在拆营帐,篝火未灭,夜也未眠。
      “老蒯。”
      蒯丹凑了过去。
      “你去让兄弟们先别拆营帐了,盘点一下咱们现在还剩多少装备。把那鸟烤了,给大伙儿先垫一垫肚子。晚些时候可能就得开战了。”
      “露帅……”南沙军的副将赶忙改了口,“邯羽,咱们就这么点儿人,扛得住吗?”
      “扛不住也得扛!”他望向了遥远的柜山之巅,“次山脉守不住,大家都得去见阎王!”
      蒯丹领命正欲离开,却又被邯羽给叫住了。
      “老蒯,你知道上原把老子的战袍和鞭子藏哪儿了吗?”
      朝露的遗物一直是上原自己保管的,没人知道他藏哪儿了。蒯丹眨巴着眼睛,着实答不上来。
      “老子知道他没埋。他也不可能把老子的东西留给穆烈那王八蛋,走的时候肯定一并带来了。你是他的副将,这点儿事情你都不知道吗?”
      蒯丹诚实地摇了摇头,“那可是你留下来的东西,哪有我一个外人插手的份!”
      想着后头的硬仗,邯羽心情烦躁地叹了口气,“算了,你去忙吧!”
      他独自回到了上原的帐中,开始一个劲儿地瞎琢磨。打老鸟不比他从前在基山打野物,弯刀施展不开,只会碍事。他身旁唯一派得上用处的,也只有一把长弓和几杆长箭。但那不够,他需要一条称手的鞭子,也需要一件合身的战袍护体。
      床尾已经空了,上原的衣柜并不在那里。不过邯羽也没把希望放在那衣柜里面,他觉得上原不会把它们再带回到柜山营地,因为穆烈在那里。
      他开始拿男人藏私房钱的思路来思考这件事。复又看了看这几乎空了的主帐,他最终把目光放在了床榻下。
      次山营地的条件比柜山营地还要艰苦,连床榻都是草榻,倒是个藏私房钱的好地方!
      邯羽蹲在榻边伸手往底下的草垛里一摸,摸了不消一刻便忍不住笑了。
      “这死鬼,太没意思了!”
      南沙军到底有多穷,他可太清楚了。论私房钱,上原肯定是没有的。藏在这个地方的,多半就是他要找的东西。
      邯羽抱着木匣子靠在床榻旁坐了一会儿,不禁开始怀念起过往。那些他曾经打过的仗,早已模糊。脑海中唯一清晰的,似乎只有上原的样子,和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待到回神时,已是蒯丹站在帐外叫他出来吃鸟了。
      “知道了,你们先吃,不用等我。我一会儿就来!”
      打开匣子,里头放着的便是他那套修修补补了无数次的战袍。他驾轻就熟地穿上了它,末了散下了随意绾在脑后的长发,束起了高高的马尾。这是他从前一贯的装束,彼时他不过是个穿着男儿装的假小子。而今,他却已是能堂堂正正地撑起这一套男儿的装束了。
      冰冷的寒意自那尘封了六百余年的战袍上传来,刺激着神识。他合上了双眸,待到开启时,仿佛那六百余年的空白不复存在。他还是朝露,是南沙军的帅,是叫翼族胆寒的敌人。
      夜已深,当那个熟悉的身形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南沙军的老兵们纷纷站了起来,又在片刻的晃神中悉数跪了下去。南沙军的新兵们不明所以,却也跟着一并跪在了地上。遂有零星抽泣声响起,让这大战前的次山营地多了一份感怀。
      “跪也倒算了,你们哭什么!”邯羽手里拿着那条红色的鞭子,看着这一地跪着的,也被他们带起了一丝伤怀,“哭丧哭一次就够了。都给我起来,晦气死了!”
      少年郎给自己掰了截鸟小腿,靠着篝火坐了下来,“赶紧都过来吃些!大冬天的,我们南沙军难得吃一趟新鲜的。老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打来了,别浪费我那一箭。”
      鸟体型不大,分到这些兄弟们手里也不过就是一人一小块的肉。夜色融融,他们吃得都很沉默。
      次山营地现在只有这么些兵,除了那些老兵外,其余的都是些后勤兵。这些后勤兵要么是没上过战场的,要么就是在战场上留下了难愈的重伤,无法继续驰骋沙场。用“老弱病残”这四个字来形容他们委实是再贴切不过了。
      邯羽默默地啃着鸟小腿,不禁估摸了一下胜算。倘若没有援军来,他们大约也就只能撑几个时辰罢了。
      火星子噼里啪啦地溅着,他有点走神。倘若这一战熬不过去,他同上原便又要生离死别了。
      邯羽觉得自己就像是这眼前的篝火,燃烧得热烈,却又无常。他欠上原的,上辈子也好,这辈子也罢,大抵都来不及还了。他踏着炙海与寒泉归来,寻了千里,来偿这笔情债。可到头来,他们却还是要无疾而终。就像这腾入暗夜的青烟,追逐着天边缥缈的星辰,直至消散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悄无声息。
      他开始回想白天自己和上原闹掰时说的话了。他依稀记得最后一句好像是即便上原跪着来求也没用,再上一句……
      邯羽默默地抹了把脸。
      他说他恨他,恨死他了。
      邯羽恨不得抽烂自己的嘴。他绝不能让这成为又一句诛心的话,横在上原心里一辈子。
      他当即扔了鸟腿骨就找蒯丹,“老蒯!老蒯!”
      蒯丹吃肉吃到一半,当即蹦了起来,还以为是老鸟打来了。
      “老蒯!”邯羽拽着他就往营帐走,“你有纸没有?碎布条也成!”
      蒯丹嘴里还叼着根鸟骨头,讷讷道:“肉没烤熟吗?你又闹肚子了?”
      “你他娘的才闹肚子了呢!”他不由分说地拽着他走,“我得留句话给上原。”
      南沙军的副将心里一沉。这是要留遗言了!
      “你倒底是有还是没有?”
      他把鸟骨头往地上一吐,“里衣撕条边,不就有了?”
      “那你倒是赶紧给我撕啊!”
      “这大冬天的,你好歹也让我去帐子里脱……”
      他们二人拉拉扯扯地进了主帐。
      蒯丹撕得不情不愿,“这儿也没个笔墨……”
      “给我把手指咬了。”
      南沙军的副将才刚撕下一块不大不小的布条,一听这话直接拽着布条抱着自己的手往怀里藏,“露帅,咱们讲点儿道理,你要给原帅留遗言,凭什么要用我的血?”
      邯羽就怕来不及,抓着他的手臂蛮横地往外拔,“老子要是认字,还他娘的来找你帮这个忙?”
      蒯丹一愣,“这个你没想起来?嗷!”
      说时迟那时快,在蒯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邯羽果断下嘴。
      他啐了一口血沫,“老子可是喝过半碗孟婆汤的人,别对老子要求太高!快,赶紧的!别浪费了!”
      蒯丹看着自己呼呼冒血的手指头,哭丧着脸道:“那你倒是说啊,要写什么!”
      话到嘴边,邯羽顿住了,遂开始原地踱步,半晌都憋不出个字来。
      蒯丹等得手都抖了,“露帅,你再不说,我这儿可就凝上了……”
      邯羽并不是没想好要让蒯丹写什么,只是这句话委实烫舌,他开不了口。
      便在此时,营帐外有了动静,他侧耳一听,是有人在喊敌袭。
      这下他也顾不得词烫不烫嘴了,“写!写老子爱你,老子爱死你了!快!”
      说的人倒是没什么,听的人却顿时老脸一红,浑身一个激灵。邯羽也没管臊不臊,赶紧收了布条往木匣子里一放,随即塞回了床底下的草垛里。他拿着鞭子火急火燎地往外跑,蒯丹跟在他后面边追边收拾自己那颗替他害臊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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