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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岁岁(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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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二开学的第一天,江岁被男友何时通知了分手。
接到消息的时候,她还在学生会迎新的大巴车上,透明车窗外掠过浓绿的枝枝桠桠,头顶是呜呜作响的高龄车载空调,冷风吹得她头发散乱地往前扑着飘。
江岁换了个角度坐,把飘飞的头发拢到耳后,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杏子眼,在身体挡下的阴影里看清了聊天界面上的字。
【组织部应化1703何时:我们分手吧。】
江岁想了想,在“好的”和“好”中间犹豫了半分钟,最终选择了字少的那句,按下发送键,和绿色的消息框一起出现的,还有扎眼的红色感叹号。
“……”
这男的说完分手就把人拉黑了。
江岁盯着屏幕盯了两秒,“啪嗒”按下电源键,反扣进掌心,大脑一片空白,随后开始嗡嗡直响。
身旁刚认识半小时的大一小学妹晃了晃她的胳膊,激动又忘情地望着窗外月牙形小岛:“学姐!我们学校在月亮岛上啊!也太浪漫了吧!。”
江岁抬头看了眼,点点头,微笑,但没说话。
“那我们的校园一定也很漂亮吧!学姐知道学校里最最最漂亮的地方是哪里吗?”
“是……图书馆。”
“啊?”
江岁低头看了眼熄屏的手机,非常笃定,“没错,是图书馆。”
***
“因为爱情这个东西就!是!不!靠!谱!”江岁提高音量,“同志们,学习不香吗?图书馆才应该是我们新时代女大学生的最好归宿好吗!”
宿舍里唯一的同志徐清薇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演讲,“岁,真分了?”
“真分了。”
“就今天上午?”
“就今天上午。”
徐清薇从阳台冲进来,拖着椅子当啷当啷地拉到江岁座位旁边,“怎么回事啊?暑假的时候不还好好吗?”
暑假……
一幕幕场景在江岁脑海里缓慢如卡机的PPT一样艰难启动。
徐清薇咽了口唾沫,恨铁不成钢地拍在她后脑勺,“你连这都想不起来?!有没有预兆你都感觉不到吗!!!”
江岁张嘴想答是,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好像,其实,大概,也许不算没有预兆。”
徐清薇:“……”
“我整个暑假和他联系不到五次,这算不算预兆?”
徐清薇沉默两秒,起身拖着凳子走了:“拜拜您嘞!”
“别别别,好薇薇,”江岁把人拦下来,“主要是他说他们部门暑假要去山里支教,山里信号肯定不好嘛,那我也就不好意思打扰他了。”
徐清薇皮笑肉不笑:“宝,到底是你不好意思打扰还是压根没想过打扰。”
江岁尴尬笑了两声,“也没什么事,没啥好说的嘛。”
“那你到底在气什么?”
江岁默了会儿,得出了很衷心的答案:“他提前一步拉黑了我。”
“……得,你俩散了挺好的,真的,也算互相成全了,别浪费彼此时间了。”
薇薇爬上床前又补充了句:“说实话,江岁,你们在一起也快一年了,我真没觉得你喜欢过他。”
江岁呆在原地。
薇薇的脸从上铺缩了进去,没一会儿抖音魔性的bgm响起,上铺的床被她笑得小幅度抖动起来。
江岁缓慢地回了魂,默默戴上耳机,综艺里明星夸张的大喊大叫响在耳边,却一句也没听见。
她开始很安静地回忆这段感情。
何时和江岁同届,两人都是17级的,同时报名了校学生会,笔试是同桌,连面试的时候都是挨着的,当然,她是不可能记得这些的,这事还是在一起后何时告诉她的。
察觉出不对劲是在第一次开学生会全体例会的时候,江岁因为学院突击查寝迟到,何时给开的门,之后,整场例会不管江岁什么时候抬头,都能迎见那道炽热的目光。
十月底,何时表白了,江岁接受了。
回宿舍宣布这件事的时候,六人寝呆住了四人,还有一个人直接骂了句:“江岁,你他妈瞎了吧!”
你看上他什么啊?
这几乎是所有人的疑问。
江岁长得实在很漂亮,皮肤白,瓜子脸,比常人大一圈的乌黑杏子眼,鼻子精巧,嘴巴圆润,属于标准的甜妹小白花脸,不是最明艳的,但绝对是最没有攻击性、最讨人喜欢的长相。
江岁在外挺怕生的,刚开学的时候只敢和室友说话,落到旁人眼里就是清纯无害又软趴趴的小白兔。
军训七天,江岁收到了不下二十份各种各样的搭讪,形式包括但不限于单刀直入要微信、迂回辗转借东西、俗套老土送情书、表白墙实时海底捞……
但江岁连这些人的脸都没抬头瞧过,统统拒绝了。
其中不乏有让徐清薇痛心疾首的机械院新晋校草。
室友以为她是眼光高,谁也看不上,没想到她是品味独特……总之,怎么想也不该是何时。
何时嘛,室友们都见过的,前前后后给宿舍里投喂了不少冰奶茶。
说实在的,人确实不错,瞧着挺憨厚老实的,但追江岁的又哪个不是勤勤恳恳,对待室友亲如丈母娘?
而且这何时长得也太普通了,不到一米八的瘦个子,略黑的皮肤,笑起来能看见后槽牙,属于扔进人堆下一秒你就找不到的那种。
大学生的恋爱,尚没有牵涉太深到家世背景、地位财力这一地步,大部分人选择伴侣的标准无非是脸和性格。
何时是一样不占。
江岁被五个室友抱臂叉腰围在圈里,认认真真地交代选择何时的原因:
他诚实。
在大庭广众下把爱意强行加诸在江岁身上的人,他们让江岁感到窒息,也分外惶恐。
只见过一面就能洋洋洒洒写出两千字,恨不得要和江岁立刻扯证生三胎的……不提也罢。
只有何时,避开了汹涌的人群,在校会值班后回宿舍的路上,很安静地走在江岁身旁。
表白的时候,江岁穿着白色的棉布裙子,路灯昏黄暧昧,两人的影子被拉得长长。
江岁问:“你喜欢我什么?”
何时想了会儿,说:“你漂亮。”
江岁清亮的眼睛里倒映着男生微红的脸,他没有再有下文,也没有想再找补。
“因为我漂亮吗?”
“嗯。”
接着是一阵沉默。
何时有些胆怯地看向江岁,只看见了女孩安静漂亮的侧脸。
江岁没什么表情,内心也的确没有什么太大的触动。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漂亮,也知道自己的漂亮是优势,不卖弄,也不藏拙。
漂亮有什么不好呢。
人的性格总是不能被全盘窥见,对于爱侣的性格,选择相似还是互补尚且是一道难题,更遑论要磨合的还有许许多多未知的部分。
况且,江岁也诚实地不认为自己神经善变的性格有什么值得被人一眼相中的地方。
漂亮就不一样了。
性格是主观的,漂亮是客观的。
如果自己被爱的价值是性格,那江岁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维护这份底气。
其实,吸引到那些男生纷沓而至的原因,不就是这张美丽得很客观的脸蛋么?
如果只是单纯喜欢自己这张脸的话,江岁可以非常轻松地保证,至少在大学毕业前,这份美丽不会消失。
她被爱的理由又清晰又实际,最轻松不过。
她缓慢思考的时候,何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旁,没有时刻注视,也没有漠不关心。
男生抬起头望向了江岁看的地方。
那是小道一旁的银杏观赏树,夏末的风在仍旧的浓绿的树叶中穿梭,沙沙的响动背后,隔着一道铁丝门,操场上有很多对情侣牵着手散步。
江岁向那道门走近,毫不费力地推开,然后转身看着愣在原地的何时,很轻地点了头:“好呀。”
他好像很适合自己,自己对此也不排斥。
所以她点了头。
*
宿舍门被咔嚓推开,江岁摘下耳机,室友进门的时候哇啦两声吼切断了徐清薇外放抖音的恶劣行径,并警告她这要是放在某岛国地铁里,她可是会被判刑的。
日子有判头的徐清薇不大在意,哼哼了两句,看向江岁,把她分手的事情抖得一干二净。
江岁面无表情,归来的四人也面无表情。
徐清薇凌乱在电风扇的风里:“不是,你们就这反应?”
“不然呢?”阎萝萝瞥了她一眼,“这个结果有什么意料之外吗?”
“为什么?”徐清薇问。
江岁也想问,于是她抬起头,认真地听情感专家阎萝萝分析。
阎萝萝啃了口从老家人肉背回的青萝卜,“呸”地吐掉一块皮,“我问你们,江岁和何时谈的这一学期出去旅游过吗?”
室友摇头,江岁摇头。
“我再问你们,江岁在宿舍里和何时打过电话、秀过恩爱吗?”
室友摇头,江岁摇头。
“江岁喜欢何时吗?”
室友看向江岁。
江岁在五道视线的汇集里安静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摇了头。
“所以说,江岁这恋爱谈了和不谈没区别,除了何时投喂奶茶的时候我能感觉到江岁和我们不一样,不是个单身狗,其他时候真就没差。”
徐清薇补充:“也就在一起那第一个星期送了三次奶茶吧,之后我可一口没喝上了。”
“……”
江岁默默缩回了头。
她们说的挺对的,江岁在何时身上从没有看小说描写的那种脸红心跳、小鹿乱撞的感觉,她只是觉得自己可能需要恋爱了,恰好有一个人还不错,所以就答应了。
在一起之后的相处,至少在江岁看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很合适啊,连吵架都没有过的。
怎么突然就分手了呢?
江岁盯着圆圆的红色感叹号,又掠过头顶非常公正的“部门+学院班级+姓名”的备注,最后摸到了自己空空的心脏。
难过和生气的原因不是因为期待落空,不是因为心有不甘,只是单纯因为生活中少了一个习以为常的角色。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人养一条狗大半年也会多多少少有点不舍,她的失落不算难理解。
“那——岁岁下午是不是就不用出去陪何时去迎新了吧。”在下铺化妆的陈楠忽然发声。
江岁探出个头,“嗯,不用去了,我的排班就是上午。”
陈楠轻盈跳过阎萝萝乱飞的鞋,小雀一样来到江岁床边,讨好一笑:“既然如此,岁岁,帮我个忙吧!”
***
九月毒辣的太阳炙烤着柏油马路,蝉儿声嘶力竭,偶尔有气无力哀嚎几声。
江岁抬手挡住刺得她睁不开眼的阳光,和身前硕大的“男生宿舍”四个大字两相对望,陷入了沉默。
果然是一失恋傻三年,居然会答应去男生宿舍给转专业新生送材料这种丧心病狂的差事。
可常言道:来都来了……
江岁认栽举着材料挡着脸往里走。
今天是新生开学日,男生宿舍破例允许女生进入,但大部分穿梭其中的女生都是妈妈、奶奶之类,个个手上大包小包。
江岁穿着淡绿色的吊带小裙,阳光下皮肤白得耀眼,手里空得也耀眼,十分格格不入。
打量的目光是少不了的。
江岁咬咬牙,垂着头更快地往27栋走,一直到撞上一个带着洗衣粉香味的胸膛。
她捂着头被人用食指戳出去两厘米,抬眼时,手里捏着的A4纸如同蝴蝶煽动翅膀一样被轻轻抽走。
胸膛的主人略略弯腰,歪头对上江岁的眼睛,笑出的虎牙很灿烂。
“陈楠,你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