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没灵感》肥丘瓜皮

12、第十二章 一厘米的误差

　　第十二章

　　六点半，我和唐静约好去见羽生教授，走在落地窗边的弯曲的走廊上，日式空间简洁明亮，从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的自然风景。微红的霞光透过树叶洒落在金黄色的林叶地毯上，满地暧昧斑驳，像天使在云端不小心泼下的水彩颜料。

　　一路上，有其他日本志愿者与我们擦肩而过，唐静和他们交谈几句。他们有意无意地把目光投向我，流露些许惊异。“是安东尼·鲁维奥……”我听到有日本志愿者耳语。

　　不知是否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当其他日本志愿者面对唐静时，脸色有微妙的变化，望着唐静的目光里有隐秘的刺。并不是严重到嫌恶的地步，而是一种冷淡的排斥。

　　难道真如唐静所说，她不是日本人，却到日本展馆里担任讲解？日本人真的如此排外？

　　我把自己的疑惑跟她说了。唐静干笑一声：“你好厉害，在听不懂日语的情况下，还能看出他们在排斥我。”

　　“我喜欢观察建筑里面的人。”而事实是我的眼睛没有离开过她的身影。

　　唐静叹息了一声说：“也不是他们排外，是我的问题。”

　　我耐心地看着她。

　　“你的父亲鲁维奥大师曾经写过一本书《西班牙建筑巡礼》。里面说，建筑师的生涯就如同设计一栋建筑，不能有一厘米的误差，在命运的转角，那不起眼的误差也许就有致命的杀伤力。”唐静文不对题地说，但我却听懂了她的意思。

　　“你就是那一厘米的误差？”我接过她的话。

　　这时，我们来到休息区的日式餐厅。窗外有一片微型东方竹林，石板小路勾勒出日本的婉约感，巨大的落地窗前摆放着数张木质桌椅。唐静点了蔬菜果汁后，就体贴地让服务生拿多一副刀叉。

　　“不用，我会用筷子。”我忙说，我刚点完寿司，“倒是你，喝蔬菜汁能饱吗？”

　　脚步声纷杳而至，一群穿制服的日本女生经过，向我鞠躬，我也点头致意。面对我的笑容，几位日本女生都满脸通红，傻乎乎地笑着走了。

　　“她们——该不会是专程来看我的吧？”我捏了把冷汗。

　　“你的建筑在日本很受欢迎啊，咳，你本人的长相更受欢迎。”她喝口蔬菜汁。

　　我不明所以，唐静惊讶地说：“没有人说你……”她停了停，似乎寻找着词语，“唔，很英俊吗，而且你头发是金色的卷发哎，像阳光的颜色，和别的西班牙男生有些不同。”

　　“对啊，”我有点困扰地说，“我长得像去世的妈妈，她是西班牙和丹麦混血儿，所以发色是浅金色的。但我觉得金色卷发太没男子气概，还特地去染黑了。”

　　“哎呀，别染啦，像妈妈多好啊。”唐静支着下巴看我，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

　　我看着她微笑起来。现在在日本餐厅的她似乎比刚才在展馆讲解的她放松、真实些，不那么像礼貌而敷衍的假美人了。

　　“我问你啊，羽生教授是怎样的人？他很严肃吗？”我想起待会的碰面。

　　“有点儿。”唐静的表情认真起来，“他是那种很直接的日本建筑大师，一心一意钻研建筑技艺，从来不跟你玩儿虚的，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说真的，他在日本建筑师里面也算是异类，讲话从不客气，进藤君好歹会修饰下。”

　　“听说他不是像你我这样的学院派。”我回忆起自己看过的书，“羽生教授只有中学文凭，是靠年轻时自学的，一手创办建筑事务所，挨家挨户地提供住宅改造方案，在日本勤勤恳恳打下来的天下，碰过许多钉子才有今日的地位。”

　　“所以，羽生教授瞧不起我。”唐静语气失落，“因为我明明是念到了研究生的建筑系学生，像你说的学院派，现在又要放弃建筑设计。”

　　“不是瞧不起吧，也可能是痛惜。”我说。

　　我们又聊一阵，吃完晚饭后，唐静带着我重新走进日本展馆。夜幕降临，光线逐渐地暗淡了，我们再次穿过日本展馆弯曲的长廊，长廊上的和纸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摇曳，烛火朦胧地勾勒出中国女孩的背影，如在梦中。

　　在走廊上我们遇到马克，他正对着窗户看手上的采访提纲念念有词。

　　“在你采访之前，可以让我和羽生教授说一会话吗？”我征询。

　　马克答应了：“鲁维奥先生，如果你也能参与到我们这采访中，和羽生教授进行对谈，就再好不过啦。”他用的是不抱期待的语气。

　　我认真想了想，点头：“也好。如果羽生教授同意，我就参与到采访中来。”

　　马克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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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静领着我们来到一扇纸门前，她轻轻敲门：“老师？安东尼和记者先生来了。”

　　一声彬彬有礼的、带有日本口音的英语从里面响起：“请进。”

　　只从过往的采访视频中听过的声音从纸门后面真实地响起，令我蓦地感到紧张。

　　我今天不知道要见日本建筑大师，因此着装并不正式，只是穿着棕色纳帕皮夹克、平价品牌的衬衣和西裤，更别说在来学院的时候，被一辆玛莎拉蒂溅了一身水。

　　唐静仿佛看穿了我的烦恼，笑道：“安东尼，你穿这一身可以了，像走秀的模特儿。”

　　我微微勾起嘴角，但还是严肃地说：“打扰了。”

　　唐静小心地拉开格子门，我屏住呼吸。古朴的日式空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我首先看到的是进藤秀树，他的对面坐着一个身穿黑色高领毛衣、头发斑白的五十多岁男子，可能是光线的缘故，他半个身子隐匿在阴影里，虽然他黑眼圈浓重，眼窝深陷，但那双漆黑的眼睛锐利得出奇，像武士刀的刀锋，又像溅落的火星。

　　果然是他，日本建筑界第一人，羽生教授。

　　对上我的目光，羽生教授的眼睛更明亮了。随后他站了起来，恭敬地向我鞠躬：“安东尼·鲁维奥，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