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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关扑 ...


  •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笃——笃、笃。”
      更夫打过三更,夜已深。天上半轮残月,不见星光。
      沈红裳一袭夜行衣出了自己的屋子,在小院当中投下淡淡的身影,一瞬便不见了。
      她再向城北疾行,在暂存密信的那堵断墙附近寻得一处荒废的破屋走了进去,里面正有一个男子在等她。
      “是你。”
      “主人让我来接应你。”王盛说道。
      沈红裳一挥手,一枚暗器低啸着直奔王盛而来,将到眼前时被他以剑鞘挡下。
      “你想杀了我?”
      “你也敢来?”
      “为何不敢?”王盛微微扬眉,“这么些年过去了,你还在记恨。”
      只一句话便将沈红裳拉回到那个茫然的黎明,躺在她身旁熟睡的陌生男子被她一剑贯穿,喷出的鲜血染红了屏风……
      王盛冷哼一声,“辉主还在时我就与他说过,你当不了死士,可辉主不忍煜主伤心,又念你资质上乘,一直没有答应。我不暗中动手已是对你仁至义尽。”
      “说得好听。”沈红裳笑道,“当日你在床边放了长剑,不过就是想看看我醒来以后是杀了自己还是杀了那男人,很可惜没能如你所愿。”
      王盛眯起眼,沈红裳的脸晦暗不明,可他偏能看见她那灼人的眼。
      那时她刚满十五吧,正是冲动的年纪,他便在她昏睡不醒时将剑放在她手边。
      死士是主人的工具,本该灭情绝爱,但沈红裳自幼便与别不同,她的生命力太过火热,亦会将他人也点燃。这样的女子不该在死士的队伍里。
      “女人的贞洁会影响你执行任务,我命人毁去并无不妥。”王盛道。
      他背过身,不再看她,“我奉命到京城已有两日,周业的女儿与仁济堂确有关联,现下从医馆入手是夺回玄铁盒的最好途径,你得手后立刻赶回吴越,一刻不得耽误。”
      沈红裳紧紧握住手中的暗器,终究转身出得破屋。
      “慢着。”王盛叫住她,“我一直在暗中观察你,你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怕是你自己还没察觉吧。”
      沈红裳脚下顿了顿,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日早,太尉府中传出瓶瓶罐罐的碎裂声和女子的讨饶声。
      周菱朝窗外瞟了一眼,“今日这场倒是来得挺早。”
      丫鬟紫禾一面替她梳妆一面回道,“我听秋兰说,今日二公子需换药。”
      “难怪。”周菱嗤笑道,“想我这兄长也是恶名在外,不然那女刺客怎会转挑他的空子钻?”
      “二娘子不怕么?”紫禾道,“我现在想起来还怕呢,一个拿刀的刺客潜入府里。”
      “护院的家丁不都带刀带棍的么?也没见你怕过。”
      “那不一样。”
      周菱不再理她,换好了衣裙便走出闺房。
      二人走到前院,周文栋的骂声便听得更清楚了,“再让我碰到那个小娼妇,一定要了她的命。”
      “蠢物。”周菱蹙起眉头,小声嘀咕。
      迎面碰上周业过来,周菱立即小跑着到他身边,娇声喊道,“爹爹。”
      周业原本铁青的脸这才缓和了些,“要出门?”
      周菱点头,“女儿与女伴们约好同游玉川河。”
      “要早些回来。”
      “爹爹放心……”
      父女俩正说着话,只听周文栋又喊起来,“疼死我了,该死的小娼妇。”
      “逆子。”周业重新板起脸,越过周菱,一面走一面向身后的倪虎问道,“玄铁盒如何了?”
      “已放置妥当。”
      周菱目送周业进了院子,转过头一改方才的讨好姿态,接着向大门口走去。
      门外,一辆马车正等候,周菱上了车,驭夫轻喝一声,马车晃晃悠悠地行驶起来。
      周菱托着腮,玄铁盒是什么?她听不明白,但看爹爹与倪虎的神情,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物件,她暗自猜想或许与刺客之事有关,只是这些尚不是女眷能过问的。
      周菱悄悄记下,这只是她居于来安巷时从生母那里养成习惯,于是便得了机会拿捏要挟大娘,得以进府认祖归宗,抹去外室生养的污名。
      她闭上眼,脑中浮现出亲生母亲的那张脸。
      “二娘子,到了。”紫禾在外头提醒道。
      周菱一下子惊醒,掏出绢帕擦拭了额上饿冷汗,再理理衣裳才下了车。
      女孩子们在玉川河雇了一条游船开茶会。船行碧水上,此刻微风习习,裹起炉中冷香扑鼻而来,又有白鹭不时从眼前掠过,确实令人心旷神怡。
      “这么好的景致,若是刘小娘子在,定要吟几句酸诗才作罢。今日怎么不见她?”
      “再有两月她便要与虎贲将军家的公子成婚,这时哪能出得来。”
      游船中一时静了下来,众女听了各有心思,对女子来说,婚姻便如同第二次投胎,听得女伴的消息,多少都会由人到己,周菱也是如此,但平日里她已绞尽脑汁,难得出来游玩,并不愿意再作多想。
      “怎么也不见李小娘子?”周菱问道。
      她这话一问出口,船上陡然热闹开了,女伴们七嘴八舌地答话。
      “你还不知道?她被自家祖母禁足三个月,因为私自去仁济堂见那个莫梓衣,回府的路上正巧被撞见了。”
      “我还听说仁济堂里来了一个女孩子,是莫梓衣青梅竹马的表妹。”
      “瞎说,他何时有的青梅竹马?”
      女孩子们忿忿地说道,仿佛手里的玩具就要被人夺去。
      周菱笑道,“不过是一介白衣,打发打发闲时罢了,你们也太上心些,莫不是也想学李小娘子去仁济堂看看,然后再被家里的大人们禁足三月?”
      众女笑作一团。

      仁济堂里,小药童凑到莫梓衣身旁悄声问道,“先生,红裳姐姐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晓得。”莫梓衣道。这个女孩子今日不太高兴,可为何不高兴呢?是自己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是医馆的活太累?
      二人心中都七上八下,碰巧有卖蔗浆樱桃的小贩吆喝着从门口经过。
      小药童灵机一动,“先生,今日有些闷热啊,是吧?”
      莫梓衣看清小药童的眼色,赶紧答道,“是啊,买两碗樱桃吧。”
      小贩耳朵尖,立刻放下担子道,“这位小官人尝尝我家的蔗浆浇樱桃?哪个不晓得冯大的樱桃是这一片最好的。”
      “多少钱一碗?”小药童问道。
      “十五文。”小贩笑眯眯答道。
      “这么贵?别人家的都是七八文钱。”小药童叫道。
      “他们的怎能和我的比?我这浇樱桃的甘蔗浆也是极好的。”
      药童为难地看向莫梓衣,却见莫梓衣已拿了钱过来,“买两碗吧。”
      小贩伸手接钱,指头尖刚碰上,瞬间就被人抢了去。
      “冯大,你这樱桃扑不扑?”李红裳问道。
      小贩一愣。
      “若我赢了,你这两碗樱桃分文不取地给我;若我输了……”李红裳将钱在手心里掂了掂,“樱桃你留下,这三十文也是你的了。怎么样?”
      小贩很高兴,“行,就依小娘子说的。”
      小药童都快哭了,“哪有这样关扑的,先生快给红裳姐姐瞧瞧头上旧伤吧,她要平白给别人三十文钱。”
      小贩生怕莫梓衣反悔,赶紧从货箱里拿出一个圆盘架好,上面画着许多禽鱼图案,有的长不过半寸,有的只豆粒大小,又拿出几枚别着鸡毛的的针。
      小贩眼珠子一转,指着豆粒大小的小鱼道,“只要小娘子射中一条小鱼,就算小娘子赢了。”
      “行。”沈红裳一口答应,说着站到三丈开外。
      小贩见了,油嘴滑舌调笑起来,“小娘子站得这么远,莫不是真心想将钱送与冯大……”
      他话还未说完,只见沈红裳一扬手,一道银光便擦着他脸划过去,吓得动也不敢动。
      沈红裳朝他招招手,“喂,看看我射中没有。”
      小贩哆哆嗦嗦地转头,只见圆盘上果然有一条小鱼被牢牢钉住,顿时呆若木鸡。
      “我赢了对不对?”
      “对……对。”
      “你这张嘴巴还讨不讨嫌了?”
      “不敢……不敢。”小贩赶紧捧上两碗樱桃,挑着货箱小跑着走开了。
      沈红裳转身回去,将扑来的两碗樱桃往莫梓衣和小药童手里一放,“不是闷热么?快吃啊。”
      见莫梓衣呆愣的样子,她忽然心情大好,一扫王盛带来的阴郁,玩心顿起。
      “莫大夫请黄阿姥来仁济堂吧,今晚我请客。”说完又出了医馆,朝集市方向走去。
      小药童激动得眼中放光,直求莫梓衣让他跟去见识见识,一溜烟地追沈红裳去了。

      这日惠风和畅,玉川河上游船不少,河岸边的商铺一家紧挨着一家,当中有家叫隆兴果子铺的,周菱朝那里看去,记得潦倒时,曾从它门口的箩筐里偷拿过几个果子。
      她别过脸,又与身旁学士府上的小娘子热络地聊了起来。如今想起来,那些事好像是别人做下的,那些鬼日子也是别人过的,与她分毫不相干。
      “那不是仁济堂的药童么?”紫禾说道。
      周菱漫不经心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果然看到小药童,怀里满满抱着东西,身旁还有一个着红衣的女孩子,两人有说有笑。
      这女孩子长得很是好看,置身集市犹能让人一眼便留意到。
      周菱笑道,“这个便是莫大夫的青梅竹马吧。”
      “哪里?哪里?”女伴们都被她的话吸引过来,纷纷探身朝岸上望去。
      沈红裳早已察觉玉川河上的动静,状似不经意地向小药童道,“看来今日咱们赢得太多了,连船上人都朝这儿看。”
      小药童正兴奋晚饭可以大吃一顿,听她这么说便抬头看了看,一看就要拉着沈红裳走。
      “怎么了?”
      小药童凑向沈红裳的耳边,“看见那条绿帘的船没有?里头都是贵人家的小娘子,咱们赶紧走,免得她们又惦记起先生。”
      “太尉府的小娘子也在上头?”
      “那个穿鹅黄衣裙的女孩子就是。”
      猜也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沈红裳暗道,将周菱的模样记下,由着小药童拉她离开集市。

      这日晚上,仁济堂打烊得早些。饭桌置在了院里,上面摆满了佳肴,由两盏灯笼照着,真有些过节的感觉。
      小药童一面往嘴里塞吃的,一面呜呜地说着沈红裳去集市上的赵二肉铺、梁三肉鸡舍、陈四大鱼摊子关扑时的情景,崇拜得不得了。
      “红裳姐姐,你教教我吧,以后我若是想吃些好的了也去博一把。”
      莫梓衣听了,正欲说教两句,却被沈红裳抢先拿手叩了小药童的头,“我现下哪里记得?你当好好跟着你家先生学习医术才是,再想投机取巧的事,我就这么叩你脑袋。”
      黄阿婆乐呵地听着热闹,眼睛在莫梓衣与沈红裳之间扫来扫去,直看得沈红裳躲进厨房,说要守着鸡汤别煨过了。
      “老莫这医馆多少时候没这么热闹了。”黄阿婆叹道,又对莫梓衣小声道,“这个女孩子多好,你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碰到这样能撑家的女孩子,阿姥替你做媒。”
      莫梓衣尴尬道,“我只是为她治病的大夫,怎可想旁的?”
      黄阿婆怒其不争,“若再磨蹭,小心她被人抢了去。”
      “她伤未痊愈,家在哪里都不记得,我不可乘人之危……”
      黄阿婆一听,觉得莫梓衣像是松了口,顿时乐开了花,“我瞧红裳在你这里这么些日子也没有人来找过,怕是个被家里头弃了的苦命孩子。再过些时候,这事阿姥就帮你张罗了。”
      莫梓衣本欲解释,却没来由地想起沈红裳端着樱桃时候的明媚笑脸,她的大眼清澈像一泓溪水,他知道这样不合礼数,却差点移不开眼。
      莫梓衣神使鬼差地忘了吭声,黄阿婆直道老莫泉下有知怕是要高兴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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