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姹紫嫣红》雨洗元宵

14、火

　　不待莫梓衣说话，小药童先从角落里跑出来，“先生若去了水仙谷，红裳姐姐怎么办？”
　　莫梓衣一窘，不防鸢儿又问道，“红裳姐姐是谁？”
　　“先生喜欢的人呗。”小药童自是与沈红裳亲近，对这个方才教莫梓衣来找的女孩子不太高兴，想想又补充一句，“长相十分好看，老阿姥们都说与先生十分般配，不久就要和先生成亲啦。”
　　莫梓衣急忙拦住小药童，“她还未答应我，不可这么说。”
　　鸢儿挠挠头，“怪不得小师叔犹犹豫豫的。”她朝林寺真笑道，“师父，小师叔想要成亲了，如何跟我们走？”
　　林寺真没想到还有这茬，闻言十分无奈，“总之我会在京城待上几日，你……”他看看莫梓衣，终是舍不得，“你改变主意便来找我。”
　　连着两日，莫梓衣都有些恍惚，他已向沈红裳吐露心意，并不打算去水仙谷，这般恍惚为的是师父老莫。师父总是显得与这京城格格不入，是以被身边人评说是软弱可欺、老实无用，原来他本就不该在这里，若没有捡到他，师父会回去水仙谷吧，回了水仙谷便不会这般平庸而终。
　　沈红裳见莫梓衣郁郁寡欢的，便喊来小药童问，小药童支支吾吾了好一会才将事情原委说清楚。
　　“红裳姐姐你别误会先生啊。”药童急道，“哪个……话本上怎么说来着？”
　　他又是跺脚又是皱眉了好一阵才想起来，“对，先生不会始乱终弃的，他一点都不想去水仙谷。”
　　“说什么呢你。”沈红裳叩了叩他的脑袋，“莫大夫是觉得自己连累了老莫先生。”
　　“这话怎么讲？”小药童奇道。
　　是啊，这话怎么讲？旁人都看得清的东西，小郎中却看不清。那老莫大夫既出得水仙谷，便抱的是再不回谷的决心，只是后来的事情并没有遂他的愿，若是没捡到莫梓衣，那老莫的残生才真的是了无生机。可这些话也唯有故去的老莫来说才能解开小郎中的心结，旁人虽看得清却不能替他开口。
　　“红裳姐姐，你去劝劝先生吧。”小药童难过道。
　　“这事得他自己想明白。”
　　沈红裳摇摇头，暗自细想起来，没想到老郎中竟然出自水仙谷，水仙谷中有的可不只是医仙。
　　……
　　太尉府。
　　久伤未愈的周文栋心情烦闷，一边骂着丫鬟，一边将药碗砸向墙角，药汁溅到了一只刚从门口跨进屋的樱色绣鞋上。
　　周菱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你来做什么？”见是她，周文栋虽没好气，但心中也暗暗惊讶。他从来就讨厌这个周菱，到底唤声兄长，可她对着他这个兄长时就从没掩饰过眼中的鄙弃。自他受伤后，周菱也跟在父亲后面来过两回，还装模作样地晕了过去，讨得父亲的关切。呸，不过是个外室生养的，算什么东西，过去他常埋怨母亲郑大娘子为何要将周菱接回来，直至这两年，她们俩之间越发剑拔弩张了才教他察觉不是这么回事，母亲虽然不动声色，但她应是碍于什么的，他能感觉到母亲的恼恨。
　　“怎么，这回不晕了？”周文栋哼了一声。
　　周菱恨得银牙暗咬，若不是受人要挟，她决计不会踏入这个肮脏之地。每回对着周文栋，这个浪荡子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都教她不由自主地拾起过往，如同打回原形一般，若周府嫡子是个俊杰她无话可说，偏偏是这么个酒色之徒，而她如此才情，却困于私生女的卑贱身份，真是好不公平。
　　“我来看看兄长。”周菱走进屋，仿佛浑不在意绣鞋上的污渍，示意紫禾将食盒放到桌上，“做了些糕点，还请兄长品尝。”
　　“你做了糕点给我？”周文栋略有些意外，“不对呀。”
　　他支起身子，将周菱上下打量了两三遍。心中微一转念，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一声一声的，好一会儿才渐渐消停。
　　“哎呀，真没想到啊。”周文栋笑道，“放下吧。既然你这么好心，往后我一日的点心就都由你来做了。”说完又笑过一阵便不再理睬。将她像个丫鬟一样晾在一旁。
　　周菱心中恨得绞痛，面上强撑着不显，施了一礼便离开了。
　　周菱走后，周文栋慢慢冷了脸，转头看了看桌上的食盒，想了片刻，命人将里头的糕点拿去喂狗，并叮嘱务必等狗吃完了再回来禀报。
　　周文栋重新躺了下来，他微微眯起眼，方才看得没错，周菱眼中隐有……杀意？不管如何说，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如何眼中会有杀意？虽然明知那盒糕点中不可能有毒，周菱也不可能蠢成这样，但是他的命太金贵，这个女孩子这回又太过反常，还是让下人拿去出去试试的好。
　　待远离了周文栋的院子，紫禾嘟嘴道,“二娘子，咱们不该来看大郎君，还辛苦做点心给他送去，可他那样子实在太吓人了，做什么要这样啊？”
　　紫禾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周菱心中不住冷笑，做什么？不过是猜不了她为何会过来，想逼她露馅。她此举确实突然，不过这个浪荡子不会想到，再不过多时便要去阴曹地府了，她送去糕点，只是为了探探他的伤势。周文栋死了也好，他实在德不配位，那时周府便只剩下一个女儿，即便只是一个外室生的，也唯有被当做嫡女般看待，想到这时，便强行教自己安下心来。

　　子时过后，周菱偷偷出了自己的闺房。
　　她心惊肉跳，哆嗦得厉害，脚下绵软，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混沌不清，便是喘气也困难起来。听得自己大口大口的喘息声，周菱躲到一处湖石后头，紧紧闭上眼，陡然给了自己一巴掌，绝对不能叫人发现，不然一切都完了。
　　这几日她强逼自己看清处境，反复对自己说便是绝处也应能“逢生”，又仔细留心府中护院的巡查路线，何时去哪些地方，早已烂熟于心，这才能全凭意念驱使身体，若不是如此，现下她脑中一片茫然，怕是会迷了路。
　　周菱重又跌跌撞撞地走着，待冷汗将身上衣裳湿透才摸到了周文栋的住处后头。
　　她拿出一个小瓶子，瓶子当中是悄悄灌上的桐油，她将桐油撒在草丛上，又掏出一颗小小的黑色弹丸放在里头。
　　“火折子……火折子呢？”她自言自语道，分明是自己的声音，却仿佛是听到旁人在说话，她一惊，手中的火折子便掉了下去。
　　“谁？”她拼命压低声音嘶哑道。
　　待回过神，火折子早已点燃了淋上桐油的草丛，火苗延伸到了黑色弹丸附近，一股黑色烟柱骤然窜起，迅速变得越来越浓。
　　突然的变数教周菱惊得脸色煞白，她慌忙脱下外裳捂住那黑色弹丸，没想到方才淋桐油的时候，外裳上也粘到了，这么一来不仅不成，反倒助长了火势，将周围的草丛也点燃，黑烟直冲上天空，不消片刻就笼罩了周文栋居住的院子。
　　周菱如坠深渊，她转身想逃走，却脚下一软摔倒在地，此时已有护院往这里跑来，纷杂的脚步声不住靠近，周菱强撑着爬起身，躲进一个假山石洞。
　　待人赶到，那黑烟已弥漫开来将整座院子笼罩严实。
　　“人呢？都去哪了？快救我，救我……”
　　听到院子里头周文栋拼命呼救，护卫们赶紧冲进去，却发现那黑烟不似普通烟雾，里头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火焰被裹挟在当中，怎么也扑不灭，甚是怪异。
　　众人正如没头苍蝇一般冲撞，突然一声不大不小的爆裂声，浓烟之中火势猛地高涨，逼得人靠近不得，
　　不用多时，周文栋的呼救声便成了惨叫。
　　“栋儿、栋儿……快救救栋儿。”郑大娘子瘫软在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周业恶狠狠地拽过身边一人，“你进去，把大郎君背出来。”
　　“可是……我进不去啊。”
　　周业红了眼，一把将那人踢进院中，“不进去我便杀了你。”
　　“太尉你看。”倪虎指着院墙喊道，上面站着一人，蒙着面。
　　周业直盯着那蒙面人，恨不得将他给活剐了。
　　“你是何人？”他喊道。
　　那蒙面人跑了几步便纵身跃下院墙不见踪影。
　　“定是他纵的火。”倪虎大叫着追了过去。
　　周业仍旧盯着方才蒙面人站立的地方，此时面容忽然一僵，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就朝东园奔去。
　　“官人，你不管栋儿了？”郑大娘子哭喊着，身子晃了晃便昏死了过去。

　　周业匆匆地跑到东园里一处不起眼的院落，冲进当中的耳房，寻得塌下隐秘机关，用手一摸，墙上便弹出一处暗笼。
　　周业正急着去看，冷不防从窗外又鱼跃进一个蒙面人，一掌打在他的肩上，直教他觉得骨头都已碎裂。
　　那蒙面人迅速地从暗笼里掏出一只铁匣，正欲离开，被周业拦住去路。
　　“把东西放下。”
　　周业一边怒道，一边与闯入者缠斗起来，不过斗了几个回合，他便被蒙面人当胸刺中，口中涌出鲜血，倒在地上动也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