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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悬壶大会(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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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梓衣抬手摸摸脸,黄阿姥的笑声听不到了,小药童的吵闹也听不到了,他满心满脑都已经被方才那柔软的触觉占据。
“你说的那句‘医者仁心’一传到白梅阁外,大家都给叫好呢。”沈红裳欣喜道,见莫梓衣没什么反应,伸手在他眼前晃晃,眼睛竟然眨也不眨。
黄阿姥喜滋滋地喊他来吃饭,他应过声便同手同足地走到桌前坐下,夹起热菜里的一大块老姜放进嘴里。
“哎、哎,傻孩子,辣吧。”
“甜。”莫梓衣脱口答道。
这下黄阿姥忍不住了,拍着桌子大笑起来。沈红裳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小郎中,怎么傻成这样。
直到半夜,莫梓衣才渐渐感到一颗心跳得似乎要脱腔而去,偏又像被欢喜浸透了,连带着他也想要跃起来。
他又摸摸脸上,将沈红裳的轻轻一啄烙在心底。
……
莫梓衣回答傅老的话因深得人心,不消一日便传了半个京城,但仍有不少老郎中仍对他不屑一顾,还说他是巧言令色,哄骗后宅妇人惯用的花招。
到了悬壶大会第二日,按照规则,诸医者要真刀实枪地在医技上进行一番切磋,每人需面诊八人。白梅堂外乌泱泱挤了一大群人,许多人天没亮就过来,只为能排上队让名医们看一看。到了正式开始时,大夫们在院外搭好的台子上落座,排上队的人依次上前。
莫梓衣虽有一番言论在前,令得许多人对他印象改观,但毕竟还是心存疑虑,因此到他面前的病人寥寥无几,与旁的医生跟前你争我抢的状况不可同日而语。
傅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脸惆怅。
“您这是怎么了?”身畔的人问道。
傅老道,“你看那莫梓衣,如此局面亦丝毫不受影响,认认真真地给病人瞧病。方才我装作无意地去他那里绕了一圈,他每句话都问得精准,开出的方子有的可说是精妙。昨日我特意问了他师从何人,说是他的族亲,一个很普通的大夫,真是大隐隐于市啊。”
“既然普通,您老为何要如此评价他?”
“我让人去仁济堂附近打听,都说这个老莫大夫为人很好,街坊有个小毛小病都去找他,吃过一两剂药就好了,几十年来都是如此。”
见听者面露惊异之色,傅老苦笑道,“这回你明白了吧,一辈子不出差错的医者凤毛麟角,即便如我也不是一丝差错没有,这位老莫大夫不仅能做到如此,而且开出的方子几乎可说是药到病除。”
他又叹道,“时人功利,总想着一鸣惊人,我想这位老莫大夫不是没有碰到一鸣惊人的机会,只是他不动神色便将病医好了,叫人觉得那只是小毛小病。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
“他将医馆传于莫梓衣定是对他十分的看重,可惜这个年轻人容貌太盛,易遭世人误解而埋没,可惜我已从太医局告老,实在帮不了他多少啊。”
此时莫梓衣跟前已没有了人,他便看旁边的大夫是如何看病的,以便学习他人长处,只见一位老丈一瘸一拐地过来,只道自己的一条腿这段时日间或有些麻木,这两日愈发频繁,那大夫面诊一番,开了药方让他回去喝。
老丈挤出人群,正要回家,听到身后有人喊,转头一看,是那位眉清目秀的小郎中,叫……哦,叫莫梓衣莫大夫。
莫梓衣扶着老丈到边上坐下,为他把脉,又问过他腿的情况,诚恳道,“老丈的腿耽误不得,让我为你扎两针吧。”
老丈忙道,“可是孟大夫给我开了药方了,嘱咐我回去煎药来喝,说过一段时间便可好转。”
莫梓衣不知该如何说才合适,正有些犯难,身边突然来了一老一少两人,那老者白眉白须、面容和善,身后跟着一位美貌少女,乌发玉肤,眉心一颗红痣更衬得娇颜如夏花。
“多位大夫看看本是好事,老丈何必介意?” 那老者笑着对老丈说道。
这话想来也对,老丈犹豫了一会,又记起当日听到这莫大夫说的一句“医者仁心”曾颇为感动,便答应下来,坐在了石头上。
莫梓衣暗松一口气,为老者卷起裤管,稍作准备后,从诊箱的针包里取出两枚银针。
“只两针?”白眉老者问道。
莫梓衣点点头,将银针扎在老者的膝头,整个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加之他面如美玉,身似秀竹,如同画中情景。
老丈原本有些紧张,但过不过一会儿,那麻木之感竟然真的在渐渐褪去,待莫梓衣将针收回,他便立即站起身,绕着石头走了好几圈。
“腿见好了,腿见好了,”老丈高兴极了,连连向莫梓衣道谢,“真是神人啊。”
“不敢当。”莫梓衣赶紧回礼,“老丈回去之后还需多加护理。”
一番叮嘱之后,莫梓衣顿了一顿,说道,“此事还请老丈不要告诉旁人。”
“为何?”老丈奇道,“莫大夫医术高明,应该教他们都晓得才是啊。”
“我只是侥幸知道此症医治之法,技艺尚需不断精进,得老丈如此赞赏实在惭愧。”
那老丈想不太明白,但也爽快答应下来,“既然莫大夫要求,那我便谁也不说。”又谢过莫梓衣便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莫梓衣目送了一会儿,转身见那老者和少女还在一旁,方才若不是他们,自己还不晓得如何劝说老丈才好,便也赶紧向二人道谢。
“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老者笑了笑便带着少女也离开了。
二人走了一小段,少女回头看了看莫梓衣单薄的背影。
“师父,你看是不是他?”
“他施针的手法出自谷中无疑。”
“这么说就是他咯。”
老者点点头。
“太好了。”少女雀跃道,“这下我可有伴了。”
老者瞥了她一眼,“鸢儿,他是你的师叔。”
“这又何妨?”这个叫鸢儿的少女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谷里的师弟都比我大上许多,难得这个小师叔和我年纪一般,我以后不会再无聊了。”
少女声音软糯,像小鸟一般叽叽喳喳地说着,老者虽无奈地摇头,却是满脸宠溺,二人渐渐远去。
……
北山悬壶大会过去之后,来找莫梓衣的病人渐渐多了起来,因莫梓衣对傅老说的一席话流传在外,一些穷苦人家便来仁济堂求他看看,希望能少些诊金,遇到这样的人家,莫梓衣总是全力相帮,因他医术精湛,这些人家心中欢喜感激,对街坊四邻极力夸赞。况悬壶大会第二日,他面诊的几人回去后按他说的做,病情都开始好转,便知道这个莫大夫实在是个良医,也向周围人说,很快便一传十十传百。
沈红裳也跟着每日忙得脚不沾地,认识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伙既晓得她是莫梓衣的族妹,也自顾自地默认她是他的未婚妻子。
这一日,莫梓衣与沈红裳和小药童说了一声便出门,沈红裳只当他是寻常出诊,其实他来到了黄阿姥家,将配好的药交给老阿姥。
黄阿姥给他倒了一杯水,奇道,“让红裳下工带回来就行了,医馆那么多事,做什么要特地跑这一趟?”
“有事想和阿姥商量。”莫梓衣深吸了一口气,“阿姥,我打算向红裳提亲。”
“真的?!”黄阿姥喜出望外,激动道,“哎呀哎呀,你终于开窍了,这就对啰,这么好的女孩子,别教她被人抢去。红裳晓得么?”
莫梓衣脸色微红,“她还不晓得,我想的过两日和她说,可是我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
“这个就交给阿姥,红裳的长辈不在身边,咱们更得仔细,但该有的礼节一样也不能少,否则便是欺负了她,以后会被人看轻的。”
莫梓衣连连点头,“有劳阿姥了。”
黄阿姥舒了一口气,欣慰道,“明日我便到城南的徐老丈那里,托他找一找好日子,以后你们成了亲,好好过日子,老莫九泉之下也该放心了。”
莫梓衣有些不好意思,“她还不一定会答应。”
黄阿姥笑道,“嗳,这段时间我瞧得真切,红裳对你也是情意真切,给你做那件长衫的时候,她熬了几个晚上,我跟她说让我来,她偏不答应,非要一针一线地自己做,真是个实心眼的好孩子,你呀就好好想想怎么哄她开心。”
晚上,莫梓衣从自己房间的箱子里取出一只木匣,里面是一片小小的玉锁片,这是师父将他捡回来之后,请工匠琢磨的,之后便一直挂在他的脖子上。
烛火的光亮透过玉锁片变得朦胧、柔和。
师父过逝后,他将玉锁片取下收好,这是疼爱他的人留给他的念想。
莫梓衣将玉锁片包好,重新放回木匣。
此时城西的那栋小楼上,也闪着一盏烛灯。
钱煜推开窗,今晚的月亮离他甚远,只余树影在轻风中摇曳。
他忽然觉得心情烦闷,“还剩几日了?”
门外的声音应道,“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