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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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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抛过硬币?
弯曲食指,将大拇指摊平,把硬币放在指弯平面,再上弹拇指,雪亮的硬币会因力的作用飞至半空,再落回变掌的手心。
第一次,正面,第二次,反,第三次,反……
邹雪面无表情地凝视硬币的纹路,耳边回响起医生的诊断,“骨肉瘤。”
搜索引擎显示,骨肉瘤发病概率仅为百万分之三,相当于连抛22次硬币都是正面。
而他,恰好是抽中大奖的“幸运儿”。
他伸指点开企鹅头像,她的光标在闪动。
西:“新年快乐啊!”
他点了点手指,“并不快乐。”
发完后,他微怔地望向对话框。
这是在干什么?
获取她的同情,期待被人安慰么?
像是突然从迷梦中苏醒,他的眼神恢复了锋锐,立时点了退出。
属于他的头像瞬间灰了下去,留下彼端的周西畔盯着这条不寻常的讯息拧眉。
几个小时前,邹雪被送到医院做了一系列检查后,医生表情凝重起来,望向邹有军,“请问你是病人的?”
正处年关,邹有军放假在家,一早接到电话就赶了过来,此时尚未意识到严重性,“我是他爸爸。”
医生点头,用鼠标在电脑屏幕放大检查结果,“他之所以觉得疼痛,是因为在这一块长了骨肉瘤,具体位置在小腿外侧,这片子拍得很清楚了。”
“骨肉瘤?”邹有军懵了,那是什么?
医生抿了下唇,“它很罕见,但它在原发性恶性肿瘤中占据首位。”
不敢置信的邹有军如鹦鹉学舌般重复,“恶性、肿瘤?”
医生瞥向邹雪俊秀的脸,原本公事公办的表情转为不忍,“我们医院的骨科临床经验十分丰富,我建议如果动手术,就在我们这里做,我们会尽全力切除肿瘤,但你们要理解,手术中会遇到很多突发情况,因为肿瘤部位的神经和血管特别多,在手术过程中有能会碰到神经损伤的情况。”
邹有军一时失语,脸皮颤动着,无声地张合着嘴,重复几次才恢复了说话能力,“损、损伤会怎么样?”
医生吐了一口气,“……神经一旦损伤,是会失去行动能力的。”
“也就是说,我可能会终身残疾,是吧?”邹雪的神情冷静而自制,仿佛这件事并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但他若真的淡然处之,原本放在膝上的手掌也不会在此时紧握成拳。
“总之,我建议你们尽快手术。”
两父子从医生办公室出来,邹有军焦急地到处打电话,开始动用人脉打听更权威的医生,邹雪则坐在等候椅上,开始搜索骨肉瘤的信息。
他试着抛了三次硬币,凉风呜呜地从未关紧的窗户缝透进走廊,护士连忙起身要关窗,行走时撞到他的手肘,硬币骨碌碌滚落,不知道掉到哪个角落。
“对不起对不起,”护士不好意思的表示,“我帮你找吧?”
“没关系,”他顿了顿,“不需要了。”
她的企鹅头像一直在闪动。
“你在哪?”
“发生什么事了么?”
“邹雪?”
但他再不想打开了。
周西畔见联系不上邹雪,一下子想到了之前送丁陆时回家,意外撞上过邹雪。
她想了想,发了条信息给丁陆时,“你跟邹雪认识?”
丁陆时的信息回得飞快,“问这干什么?”
几秒后,他再次回复,言简意赅,“他爸跟我妈再婚了。”
这话震得周西畔半天回不过神,几次拿起手机又眩晕地放下,半晌后,她决定套套他的话,“我听说邹雪出事了,是真的么?”
彼端的丁陆时有些奇怪,周西畔素来不是个喜欢八卦的人,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他心情尚佳,也不跟她计较了,当下扬眉回复:“消息挺灵通的么,邹雪长了恶性肿瘤,手术成功率只有60%,一旦失败,他可能后半辈子都要坐轮椅。”他洋洋洒洒打了一长段,最后总结陈词,“呵,报应!”
周西畔愣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听说他现在在市医住院,真的假的?”
“老黄历了,”丁陆时自觉这次占了上风,不光言语上要踩几脚,更是知无不言,“早转到沪市六院了。”
“这样啊。”问到了想问的,她搭腔了几句,很快结束了话题。
放下手机后,她清点了自己的全部资产,囫囵吃了晚饭,简单收拾了行李,买了张去沪市的绿皮车。
临走前,她犹豫地在书柜前立了会,从里面拿了几本邹雪寄来的书,一并放进了书包里。
为了省钱,她买的是坐铺。由晚上发车,凌晨到达,刚好又可以省一晚住宿费。
除夕刚过,车厢的人并不多,除着夜幕降临,车上的旅客开始用千奇百怪的姿势睡觉。有人直接在地上铺了报纸躺平,有人找了一整条座椅横躺,还有人闭目斜靠在椅背上,扯了窗帘遮光。
周西畔从在靠窗的座位,把包垫在桌上,包链转向内侧,侧脸趴到书包上小憩。
车轮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她望着窗外的夜色,眼皮半垂。
邹雪在信上说,他小时候有段时间很爱看《小王子》,后来再不看这类书,转而阅读《高效能人士的七个习惯》,看各种名人传记和各类史书。
为什么?
他回信说,年少幼稚,长大后,才知道感性无用。
他把他弃之不看的书寄了些给她,第一本就是《小王子》。
她抵挡不住困意,闭上了双眼。
那个说再也不看的人,随意将曾经的最爱赠予给她,她拆开包装才发现,他当初也曾万分珍惜地,严密包好结实的书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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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A市的医院同样经验丰富,但邹有军看着60%的概率,深刻畏惧那个万一。
如果在沪市,治愈率是不是会提高那么一点?
邹雪的主治医生是个响当当的名医,一天几台手术轮轴转,邹雪的手术排在了三天后。
因要做各类术前检查,邹有军安排邹雪先行住进了医院,沪市的医院是出了名的床位紧张,即使邹有军使了不少力气,也只找到三人间的空缺。
邹有军这几天忙得狠了,便没有陪床,邹雪言明他一个人可以,邹有军就随便找了家酒店睡下,一闭眼便睡死了过去。
邹雪对住多人病房倒没什么,只是隔壁床一个呼噜打得震天响,另一个则半夜磨牙,他几乎睁眼到了天明。
一个人做完一系列检查后,他独自到医院的花圃散步,然后找了张椅子坐下,他不想看手机,哪怕知道自己失联后消息可能会多到爆。
人生好像瞬息被戏剧化地粉碎,“生存还是毁灭”的议题无数次在脑海上演,大脑像是一时间处理不了太多讯息就此宕机,他开始尝试放空。
但他也找不到其他事做,一时竟有些无聊。
“想看书么?”面前递过来一本再熟悉不过的——《小王子》。
冰冷的风吹过面颊,他也不觉得冷,反而道谢着接过,翻开扉页。
随着阅读一行行文字,躁郁的心灵似乎逐渐归为平静。
他手不释卷地在椅子上看了一会,直到冻僵了手指,陌生人说:“你这么喜欢,先借你看吧,下午我再过来。”
“谢谢。”
他很快看完,她又拿新的借给他。
他们像地下组织接头,见面也只交换书籍,吊诡的是,这几本书似乎都是他曾经的品味。
这样的平和时光,在他做手术的前一天被打破。
她在拿新书的时候书包微倾,里面的护身符从里面掉了出来,里面的信纸露出一角,被邹雪狐疑地弯身捡了起来。
“你是,周西畔?”
邹雪曾经想象过她的容貌,但绝不会是如此平凡。
她穿着一身整洁却泛白的衣服,有一头乱糟糟的短发,因常年帮忙做活,兼营养不良,整个人又黑又瘦,双颊也不丰润,唯一的优点,是有双黑亮灵动的眼睛。
这样一个人,是怎么从鹅口村追到沪市的?
一个念头石破天惊的浮现,哈!哈哈!
“你喜欢我?”
可笑,一只渺小的蜉蝣,竟也妄图逐日之光?
简直就是耻辱!
一个拿不上台面的宠物,居然妄想与他相提并论?
周西畔正想说你误会了,滴水之恩当涌泉报,却在抬头时愕住。
他的眼神冷到如有实质,像在斥责她的痴心妄想,他的声音如金玉相击,神情冷梢而倨傲。
“你,配么?”
忽然有人在不远处唤:“阿雪!”
邹雪起身离开,周西畔循声望去,怔怔地低头。
“邹有军,邹雪,”她轻飘飘笑了声,“我早该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