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死了》飞鸢问山

2、2

　　17.
　　洛承宇一直都知道自己喜欢的是季贤，哪怕季贤是个beta，他们之间结合估计生不出基因优秀的孩子，但是他毫不在意。
　　但他的家族在意，于是就有了温言。

　　一个alpha只有和一个omega在一个才可能生出基因优秀的孩子。

　　和温言的结合是他向家族妥协后的产物。

　　那时他还年轻，不知天高地厚，企图脱离家族的控制和季贤在一起，但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的打击让他认清了现实。

　　他不得不暂时放弃季贤，和温言在一起。

　　他对不起季贤，当初季贤知道他将和温言结婚后便飞向了异国他乡，逃避他们之间这一无法弥补的裂痕，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洛承宇不再是那个天真无知的少年，他如今早已有了和家族抗衡的砝码，这次季贤回来，他不会再放手。

　　至于温言，他从来都将这桩婚姻当作一项不得不完成的任务，温言从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人。他向来不喜那种如菟丝花一样只会依附着别人生存的omega。
　　季贤优秀、理智，是和自己一样喜欢将自己的命运控制在自己手里的人，他们才是同类，才是能相伴一生的人。

　　而温言，他会让他离开，然后给他一笔丰厚的赡养费，足以让他衣食无忧地过完下半生。

　　温言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当初因为他和洛承宇之间的高达百分之九十八的匹配度让家族最终愿意忽视他的家世选择他作为他的伴侣。

　　如此高的匹配度意味着他们的后代几乎百分之百会继承他优秀的基因。

　　而这样高的匹配度可以说是世间罕见，所有人都说他们是天生一对。

　　但洛承宇从来都不信这种话。

　　他只信他自己。

　　明明该想的事情他早就已经想好了。

　　他给温言划了他名下的三套房子，还有一笔足够他吃上几辈子的钱财，他自认做到这个地步已经算仁至义尽了，但不知道怎么得，他却迟迟没有对温言开口那两个字——离婚。

　　这么多年，他从未忘记季贤，季贤几乎就成了他心底的一道执念。
　　他爱的人应该是季贤。

　　但不知怎么的，他总会想起这些年和温言之间的一些事情。

　　他知道，温言爱他。

　　或者说，十分爱他。

　　或许有那么一瞬间，在他看着温言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模样时，他会想，这样下去也很好。

　　或许和一个温顺听话的omega在一起一辈子，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但他忘不了季贤，也忘不了当初那份被家族控制压迫不得不放弃所爱的屈辱。

　　18.
　　但是或许，今天，是时候告诉他了。

　　19.
　　季贤已经回来半年了，就在前几天，季贤已经隐约透露出要和他再次和好的意头。

　　他必须抓住，这次机会不是么？

　　这分明是他期待了太久的东西。

　　20.
　　温言看着洛承宇沉默的神色，温言带了些讨好地问他：“要去洗个澡吗，我去放水…”
　　他的手下意识地攥着衣角，微微泛白。

　　一般，如果洛承宇要留下来的话，就会在这里洗澡。

　　在季贤回来之前的几年，洛承宇已经渐渐可以接受他的身体了。

　　需要发泄的时候，洛承宇也会过来，但是他会注意不让他再怀孕。

　　他们会在这个房间缠绵一整夜，洛承宇有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欲望会很强，他会被折腾得很惨，但是他心里是很开心的。
　　尽管他不知道洛承宇这样对过其他多少人。
　　洛承宇在外面有人，他早就知道。
　　但是他没有资格去管他。
　　他虽然是他名义上的伴侣，但是他连问问洛承宇今夜在哪儿的权利都没有。

　　他如果想要洛承宇留下来，他必须要弯下腰，低下头，去讨好他。

　　有时候，温言也觉得自己下贱。

　　他年轻的时候，或许做梦也没想到，他以后会这样下贱地祈求一个男人今夜留在这里，像个出来卖的下三滥货色。那个男人还是他的伴侣。

　　但是无所谓了。
　　这么多年，他已经渐渐习惯了。

　　在温言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洛承宇回头看了温言一眼。

　　温言的第六感一向很敏锐，之前察觉出洛承宇外面有人，从来没出错过，现在他那敏锐的第六感告诉温言，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21.
　　会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温言其实心中早就隐隐有了一些预感。

　　自从半年前温言知道季贤回来以后，就好像有一把刀悬在了他的头上。

　　他战战兢兢，把自己变得更温顺、更下贱。
　　他做了很多…连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的事情。

　　但是洛承宇并没有多爱他一点。

　　22.
　　现在，这把刀是不是终于要落下来了...

　　23.
　　洛承宇看着他的目光那么的冷漠。
　　温言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要被冻僵了。

　　直到这一刻，温言才忽然发觉，原来现在已经是寒冬了。

　　他轻轻颤抖起来，恐惧到几乎战栗。

　　他了解洛承宇，一般洛承宇用这种冷漠又带着些愧疚的眼神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就意味着他已经决定好要做一件事了。

　　24.
　　温言的手几乎掐进肉里。
　　他这会儿一定脸色煞白，像只鬼一样。

　　他只觉得心痛如刀割。

　　25.
　　他想上前捂住洛承宇的嘴，让他不要说出那几个字，他想崩溃地大哭，用他可以用到的一切方法祈求他不要离开。

　　他可以威胁他，用自杀的方法，或者、或者用他的家族...
　　对，对洛家。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让洛承宇忌惮的东西，那估计就是洛家了。
　　他可以去撒谎，骗洛家他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和温言的孩子，虽然当真相被发现后，无论是洛家还是洛承宇大概都不会放过他，他大概下场会比现在惨的多，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可以再多拥有洛承宇一会儿了。

　　温言脑海中想到了一切的办法，他面色青白地紧紧盯着洛承宇，他想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可怜极了。

　　26.
　　说到孩子。

　　洛家让他进门是为了孩子。

　　洛承宇却不可能让他有一个孩子。

　　洛承宇讨厌他。

　　一开始连接近他都觉得恶心。

　　后来，后来...许是看他温顺，才慢慢肯多留在他这里一会儿，但也十分注意绝不会让他怀上孩子。

　　他有一次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换来的是洛承宇近半年没有再来他这里。

　　之后，他就再也不敢问了。

　　洛承宇从不希望他和他有孩子。
　　他从不期待一个有着温言和洛承宇血脉的孩子出生，或许在洛承宇心里，只有季贤才能给他生孩子。

　　在这一点上，他冷酷地像个狠戾的君主。
　　他好像从不记得他也是个omega。

　　哪个omega会不希望有一个自己孩子？

　　洛承宇只是冷酷地剥夺了他拥有孩子的权力，从来也不会顾及他的想法。

　　27.
　　他没有告诉洛承宇，他之前其实和他有一个孩子。

　　但洛承宇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

　　28.
　　温言记得，那也是这样的一个雪夜。

　　那时候他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但是他不敢告诉洛承宇，他甚至想偷偷离开洛承宇，把孩子生下来。

　　29.
　　但是那天，季贤回来了。

　　季贤对洛承宇的殷勤始终淡淡，洛承宇看着季贤和别的男人勾勾搭搭，心里不痛快，他从没这样对一个人低过头，但谁叫那个人是季贤，然而尽管这样，洛承宇心中也始终有些气了。

　　于是，他把温言喊了过来。

　　洛承宇很少带温言参加这些活动，温言接到电话的时候还有些开心，是不是他现在在洛承宇心里也终于有了一点点的地位。

　　最起码，洛承宇承认了他伴侣的身份。

　　而在赶到地方之后，温言看到了坐在洛承宇身边的季贤，他当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温言知道洛承宇有多么骄傲，洛承宇为季贤做了很多，在最初季贤离开后，洛承宇五年都没有碰他，他顶着家族的压力也要等季贤回来。温言知道那段时间他做了多少事，牺牲了多少。

　　但是后来他们两个大概发生了什么彻底断了，洛承宇这才开始在外面找人，再后来，洛承宇才开始碰他。

　　洛承宇能为季贤做到这种地步，其实已经很难得了。

　　但是季贤不是他，他觉得够了，季贤却还觉得远远不够。

　　30.
　　他是个乞丐，季贤是国王。
　　国王要很多珠宝却还不满足。

　　他只要别人吃剩的一口饭就足够了。

　　31.
　　那天晚上，洛承宇喝了很多酒，季贤也喝了很多酒。

　　温言看着他们眉目间充斥着对彼此的情思，他头一次感觉自己离洛承宇那么远。

　　他像个外人一样，看着他们为他们的感情哭泣、大笑…

　　莫说洛承宇，季贤甚至也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站在那里，就好像他不是洛承宇的夫人或者说伴侣，他脸上有着精致的妆，他穿着好看的衣服，在炫目的灯光下，他拿着酒瓶就像个廉价的陪酒的鸭子。

　　32.
　　晚宴持续了很久，他也站了很久。

　　他就在一旁面色苍白地看着他们在哪里疯闹、哭笑……
　　不会有人想到要问他一句，这是谁。

　　他有时候也会问自己，他是谁？

　　明明大学的时候他还怀揣着太多太多梦想，对未来还充满了期待和希望，为什么现在却能将自己作践成这个样子？

　　33.
　　晚宴结束后，洛承宇要送季贤回家。

　　这个时候洛承宇才好像突然想到了温言。

　　最后他们三个上了同一辆车，温言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季贤。

　　只看一眼，他就明白，季贤和他不是一样的人。

　　34.
　　如果那天就这样结束了也很好，温言虽然受了些屈辱，但这么多年，他已经早就习惯了。

　　这其实不算什么。

　　令人没想到的是，那天出了车祸。

　　35.
　　那天他们都喝了酒，他们三个都坐在了后座。

　　车祸发生的一瞬间，洛承宇下意识扑向了一旁的季贤，然后用身体死死地护住了他。

　　车是从温言这边撞过来的。

　　但是洛承宇从始至终都没有看温言一眼。

　　看到洛承宇护住季贤的那一刻，温言只觉得心里很痛很痛。

　　有那一瞬间，温言想着，其实就这样死了也很好。

　　36.
　　冲过来的车将他们的车身撞出了一个大的凹陷，外头看上去分外骇人。

　　救援过来后，车身被打开了，所有人都在忙碌地围着洛承宇和季贤。

　　只是在好容易救出了洛承宇和季贤后，收拾事故现场的人们才忽然发现车里原来还有一个人。
　　温言蜷缩在血泊里，他意识已经很恍惚了，他感觉脸上很湿，不知道是血水还是泪水，但没人注意到他奇怪的姿势。
　　“这里怎么还有一个人？洛少爷打电话的时候只说了后座的两个人，没提还有一个。”

　　这话传到温言耳朵里成了像风一样的呼呼声。
　　他勾了勾嘴角，又缩了缩身子，他感到自己身上很痛，浑身都想被碾碎了一样，他拼命地想护着自己的孩子，但是却还是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慢慢逝去了。

　　没人知道那一刻温言心里的感受。

　　在发生危险的一瞬间，身为omega的本能他想去依靠他的alpha，但是他的alpha正在车祸发生的那一刻当即护住了旁的人。
　　从头到尾，连救援的时候都几乎忘了提到他。

　　他怀着他的孩子，但是他的alpha却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37.
　　他好恨，也好痛，但是他不敢去恨洛承宇，他只敢恨他自己。
　　他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和无尽的哀怨中。

　　38.
　　他失去了他这辈子唯一的一个孩子，他崩溃了数月，一度抑郁自杀。

　　洛承宇中途来看过他。

　　他那时侯精神状态不太好，听后来医院的护士说，他们那个时候吵了一架，然后他就差点从十五层楼上跳下去，洛承宇被他气得脸色都青了。

　　温言现在已经想不太起来那个时候他们到底吵了些什么了。

　　说真的，他们能吵起来，温言现在也觉得很稀奇。

　　他在洛承宇面前从来都那么地温顺。

　　看来，那个时候他的状态真的不太好。

　　但是经过这么久的调节，温言觉得自己的心里状况已经好很多了。

　　39.
　　过去的那些事情，就过去好了。

　　在悲痛，也无法再挽回了。

　　40.
　　他不会告诉洛承宇那个孩子的事。
　　告诉了又能如何？
　　就这样过去了罢。

　　41.
　　温言站在洛承宇旁边想了很多，但其实时间也不过只过去了短暂的一会儿而已。

　　温言想了那么多不和洛承宇离婚的方法，想到最后，他忽然就觉得有些厌倦了。

　　42.
　　温言对上洛承宇冷漠的神色，他忽然觉得，或许，他真的该放手了。

　　43.
　　如果，人生是一张考卷，他用了十五年的时间才得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答案——洛承宇永远也不会爱上温言。

　　44.
　　他抛弃了尊严、抛弃了自我、耗费了他十五年的青春、心血和爱，他用尽了他的一切精力和爱，他日夜祈求心底的种子能有一天开出花来。
　　那颗种子就在他身体里一点点汲取他的水分，一点点快把他血液吸干了，将他身体里最后的一滴水都挤出来...
　　然而最后他才发现，那是一颗假的种子，它根本不可能开出花来，无论他如何努力。

　　45.
　　恍惚中，温言好像看到了洛承宇张了张嘴唇，说出了一句话。
　　“离婚”这两个字还是从他嘴里说了出来。

　　温言却只是惨白着脸色看着他，没有惶恐，也渐渐不再颤抖。

　　真正刀落下来的那一刻，他居然感觉不到那么地痛了。

　　只觉得已经有些痛到麻木。

　　46.
　　温言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洛承宇，无声地流下两行泪。
　　他似乎想把他的每一寸都刻在心底，他的眼神那么悲伤，却再也没有了哀求。

　　47.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48.
　　洛承宇走的时候看他的眼中有些复杂的情绪，但温言已经不愿再费力猜测这个男人的心了。

　　49.
　　温言不知道洛承宇什么时候离开的。

　　等他醒来的时候又是一个雪天。
　　桌前有洛承宇留下来的离婚协议。

　　50.
　　温言拿起离婚协议，他根本没有看那些附加在协议后面的赔偿款有多少个零，他将协议前面看了一看，仿佛自虐一般，他盯着签名上的洛承宇三个字看了好久。

　　明明说好了，要放开。

　　温言真正看到这张纸的时候，他心还是痛得战栗，只是却流不出一滴泪来。

　　51.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言轻轻笑了。
　　在桌前，他拿起那份协议，一笔一画，极认真地将自己的名字端端正正地写在洛承宇的名字旁边。

　　52.
　　温言想，他和洛承宇或许不会再见面了。
　　但最起码在一张纸上，他和洛承宇的名字还能这样挨在一起。

　　53.
　　他快死了。
　　死前能和洛承宇见一面本来是挺好的事。

　　洛承宇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他应该为他们祝福才是。

　　他有什么可伤心的？

　　54.
　　有时候，温言会想，或许他的世界是一本书，他只是书里的一个小小配角，故事的主角就是洛承宇和季贤，他的存在或许就是为了凸显出主角之间的独特珍贵的爱。
　　他已经霸占了主角这么多年，该让主角之间团圆了。

　　相信他们一定会有一个美好的happy ending，不会像他一样悲惨孤独。

　　如果洛承宇能好好的，他也能安心离开了，不是么？

　　55.
　　但离开之前，温言总觉得自己还想再做点什么，想了很久，最后温言决定给洛承宇再写一封信。
　　温言思索了几天，又写了四五遍才留下最后那封放在桌面上的信。

　　崭新的信纸、干净的字迹，一如两个人最初相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