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人间四月芳菲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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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脚有人群熙攘，却无弟子值守，唯有一块三人高的巨大石碑，上书：
郎今欲渡缘何事
如此风波不可行*
又书：
步数十万四天为期
笔意亦庄亦谐，洒脱不羁。
赵瑶凝神看去，觉得好生熟悉，随即想起来，这是赵家先祖赵真的笔迹。此刻看来，颇为亲切。
拉伸腿部、揉搓膝盖……做好热身运动，赵瑶从石碑前走过，踏上了天梯。
一步、两步、三步……
其他小孩或家长殷殷叮嘱、或自顾撒娇不肯上前。见这不起眼的小丫头二话不说上了天梯，恐失了先机，家长纷纷也催促自家孩子。
此刻山间薄雾缭绕，能见度较低，人穿行其中，看不清彼此面貌。
赵瑶低着头，一步一步地走着。
这面向幼童的天梯，并不像许多坊间话本那样，有着什么“试心阵”来考验心性。天机宗又不是什么小宗门，虽则说好生死自负，也没必要在这陡峭的山路上格外生事、徒增危险。
这登天梯，也只是单纯考验耐力和体力罢了。
所谓“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体育锻炼可以让人享受乐趣、增强体质、健全人格、锻炼意志。所以，末世中的学生们从小就很重视体育锻炼。
赵瑶这四年多来一直很注意锻炼身体，一路上大大小小也爬过不少山，有些山甚至没有现成的路，此时走起这规整的石梯并不觉得很吃力。
古语有云：“登山有道，徐行则不困，措足于实地则不危。”*
爬山也有技巧。匀速步行比走走停停好，脚踏实地比踮脚走路好。上山弯腰收腹，下山挺背凸腹。还有，负担要轻，心情要保持轻松愉快。
突然，从背后砸来小石块，她身形一晃，那小石块便滚落在她前面的石梯上。
一只干净的布鞋轻轻巧巧落在小石块旁，不紧不慢继续往前。
她不言不语，不争不吵，显得有些木讷。
背后有孩童哈哈大笑，道：“算这野丫头识相！本少爷砸你，砸了也是白砸！”
“就是！还敢第一个登这天梯！”有一二孩童附和道。
那布衣素衫的纤瘦背影默默移动着，像是没有听见这大声喧哗。
“喂，野丫头，说你呢！听见没！”
很快，身后孩童追了上来，笑嘻嘻伸手推这野丫头，却没推动，自己反而一脚踏空。
她看着单薄，脚下却像生了根似的，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稳稳拉住了他。
随即，她垂眸看来，眼神平淡，不惊不怒，有种难以撼动的整肃气质。
孩童的嘻笑混合着来不及消散的恐惧之色凝滞在脸上。
“这样很危险。”
那乡下丫头开口说，接着放开他的手腕，微微侧身，让他们先过。
“哼！”
孩童恼羞成怒，并未多做纠缠，一摔袖，往前急急地走，不一会儿，便觉得呼吸急促，力不从心，双手撑膝，在路旁歇息。还好仍记得家中叮嘱，坐下会更难站起，因此不敢轻易坐下。
跟着他赶路的孩童们却已经疲惫不堪，纷纷在旁边山石上坐下休息了。
却见先前那野丫头，仍旧不紧不慢，风轻云淡、目不斜视地从他们面前经过了。
孩童们涨红了脸，提脚去追，才几步，又是累得气喘吁吁。
赵瑶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算着差不多走了一个时辰了，便停下来稍事歇息。
山上景色很美。
远远看去，旭日东升，天地广袤。
翻涌的金色云海、薄紫绯红的烟霞、轻纱缭绕的白雾，仿佛依着无韵之韵，奏着无音之音。
山南山北明暗交错，一片绿意、生机盎然，或有飞瀑直下，写意风流；宽广的河流奔腾不息，如缎带一般环绕其间，偶遇乱石险滩，惊险奇绝。
细腻灵秀又不乏磅礴大气，潇洒肆意又有道意万千。
端的是：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呼吸吐纳，不止是空气中饱含的负氧离子让人神清气爽，浓郁的灵气更是令人疲惫尽扫，宛如新生。
此时大约是上午9点至10点，还不到吃饭的时间，稍作休息，赵瑶继续前进。
沿途鸟语啁啾，偶尔还有灵禽灵兽路过。在地势平缓的地方，不时有几株含苞待放的桃树，零星可见几朵粉红色的桃花，越往上，桃花越少，几乎全是花骨朵了。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山上温度比山下低，受此影响，桃花也开得比山下略晚些。
中午，赵瑶就着山间美景吃了点干粮、喝了点水，在密林深处解决了一下生理问题，继续上路。
不是她没有公德心，实在是这山上不说公共厕所，连个休息站都没有设置，一副“将原生态进行到底”的架势。
赵瑶也理解，这么长一条路线，就算设置了茅房，也难免有小孩子忍不住随意解决。还有，茅房总不会自己变干净，有了茅房就需要人手打扫。
山下人多，设置茅房还有必要。而在集中测试时，据说也有设置茅房。在这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大山里，分散测试每天也就一两百人，而且越往上人越少，自然循环完全可以解决。
赵瑶倒也习惯了，以前出野外时，荒郊野岭得总不能期待着凭空变个厕所出来吧。
听说随着修为提升，身体循环方式升级，慢慢地就不需要五谷轮回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一路上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很快到了傍晚。见天色不早，赵瑶照例搭起帐篷，熟练地生火做饭。
吃过晚饭收拾完毕，她双手垫在后脑勺，惬意地倚在大石头旁看星星。
倦鸟归巢，此刻山风吹过，耳畔响起虫鸣。不远处有一处小瀑布，飞流直下，溅珠碎玉，在月光下美不胜收。
赵瑶的脸上浮现浅浅的笑意。
清风明月不要钱。
虽然身体疲惫不堪，失去心脉的疼痛一刻不停地折磨着躯体，但有这样的美景大饱眼福，也算不枉一路前行了。
第二天，天公不作美，一日都是小雨。赵瑶戴上青斗笠、披上绿蓑衣，捡了一根树枝稍作修饰作为登山杖，冒着斜风细雨前行。
如此走了三天，到第四天上午，赵瑶终于走完这十万步。
天梯尽头，是一片宽阔的空地，想来是供集中测试时容纳多人使用的。
再往前，是一道高高的朱门，上悬“朴道见真”的牌匾，旁边是灰色的砖瓦围墙，还有一片茂盛的桃花林，只是花期未到，但见绿意葱葱，不见桃之夭夭。
门开着，门口守着两名弟子，见有人来，起身引入殿内。
殿内五张木桌一字排开，皆是铜制托盘上盛放着二十枚透明圆球，名“二十球盘”。
托盘上按“金木水火土”刻画着五行阵法，阵法一共四层，代表着“天地玄黄”四种等级。将手放于托盘上，不需如何使力，相应位置圆球便会显出彩光，反映受测者的灵根资质。
这是目前最精密的测试仪器，此外还有简化版的“五球盘”甚至“一球盘”，不过只能是用于粗略测定。比如在集中测试时就会用到“一球盘”，只要有灵根，透明圆球便会亮起。
赵瑶将双手放上托盘，托盘上“水”行“玄”级和“木”行“玄”级的两颗圆球分别亮起蓝色和紫色，显示她是玄级水灵根和玄级雷灵根的双灵根。
雷灵根乃是木灵根的变异灵根，因此在“木”行，但与木灵根的绿色不同，显示紫色。
引导弟子有些可惜：这样的资质，若是在之后两项测试中表现尚可，倒也可以入外门，但想要入内门，难如登天。
赵瑶沉默了一会儿，随后道：“我想试试其他的二十球盘。”
每个登过天梯之人，皆有五次测试机会。
又试过其它四个，还是一样的结果。
赵瑶问：“还有其他测试方法吗？我记得可以请元婴期道长出面测试？”
若是没有遮掩修为的法器、法诀或者神通等，元婴以上，通过“摸骨寻脉”可以鉴定筑基期以下修为的灵根；出窍及以上修为者，看上一眼就可以大致判定低境界修者的灵根资质了。
当初的老道就是出窍期，他看出赵瑶灵根乃是天级双灵根，所以才说她资质好，只是没想到她有雷灵根。
两名引导弟子互相看了一眼，随后道：“二十球盘已是十分精准了。不过，若是你登过十次天梯，可以请元婴长老出面，为你测灵根。”
赵瑶点头道：“那请帮我传送下山。多谢。”
引导弟子虽没有见过，也听说过不少前例，于是不多劝，将赵瑶引入传送阵，启动阵法。
天机宗果然是大宗门，传送阵说开就开，还是免费的，不收灵石。
赵瑶苦中作乐地想。
到了山下，登山人已经换过一批了，见她从传送阵中，皆是惊讶。
逢此大变，赵瑶心绪不乱，从阵中出来，穿过人群，径自往天梯走去，热身活动，检查物品，再次攀爬。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第八次、第九次……
她从季春走到孟夏，“朴道见真”的门前已是桃花灼灼，引导弟子已经换了一批。
赵瑶第九次测过灵根，还是一样的结果。
新来的引导弟子已经认识她，虽然这小姑娘资质普通，但这心性极为坚忍，不免有些佩服同情，倒也不好多劝什么。
想了想，引导弟子道：“最近门中在开盘，赌你能否登满十次天梯。你……要不要下注？”
说完，他暗悔失言：这小姑娘哪来的灵石下注。
赵瑶正要离开，闻言顿足转身，问：“能赚多少？”
引导弟子道：“不多，现在的话，压一千能赚三百灵，过几天还得降。”
其实到现在，基本上没人怀疑这小姑娘能走完十次天梯了，所以赔率一降再降。
“不过，得要灵石才成。”引导弟子道。
赵瑶果断拿出一个储物袋，交给他。
“麻烦您帮我压三千下品灵石，事成之后，分您一半利。”
“包在我身上。三成利就行，廿三傍晚，我等你！”引导弟子爽快应下。
赵瑶第九次从传送阵出来，已经很是熟练了。
现在是中午时分，天梯前本应没什么人。不料一出传送阵，却见外面人群熙攘，恍如闹市，依稀听闻“圣人”、“晋国”等字眼。
想来是晋国十二公主在登天梯了。
赵瑶走到天梯前，听见有人在说“九次”、“十次”之类的，颇有叹惋之意，面不改色开始登天梯。
这登天梯她是越登越熟了。
第四天中午，穿过蒙蒙烟雨，她远远见到前面有一高一矮两道人影，下午时经过，却发现当中有熟人。
“李静然。”赵瑶摘下斗笠。
少年正沉默地垂首坐在火堆旁，烤着一只灵兔，闻言抬头，神色讶然。
“阿瑶？”
“是我。”赵瑶简洁地回答，随后问，“你也来天机宗？”
她记得李静然没有灵根，不过，彼此不熟，有所保留也是应该的。
李静然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神色，“是。”
“静然哥哥。”一旁的少女糯糯唤道，看向赵瑶，“这是谁？”
少女与赵瑶年龄相仿，生得精致美丽，又有着皇族矜持贵重的气度。她看向风尘仆仆的赵瑶，眼神很是清澈友善，有着好奇。
想必这就是十二公主了。
果然，李静然回身行了一礼，道：“禀殿下，这是微臣以前在民间偶然结识的朋友，阿瑶姑娘。”
“哦？既是静然哥哥的朋友，不妨同行。我们带的东西一应俱全，多一人不碍事的。”十二公主道，“本宫……我叫杨芸熙，唤我‘芸儿’便可。”
赵瑶道：“谢过殿下好意，这条路我走惯了的，便先行一步了。”
独行者速，众行者远。追求速度的时候，还是一个人快些。
到了傍晚，她再次见到了“朴道见真”的牌匾。
登上最后一阶天梯，宽阔的空地上站着三五成群的天机宗弟子。见她上来，几家欢喜几家愁。
看到这些少年男女们如此情态，赵瑶心下觉得有些好笑。
到了殿内，测过五次二十球盘，一旁等候的元婴期长老出手为她测灵根。知道她是女孩，来的是位女子。
“玄级雷水双灵根。唔？”长老略压住她的肩膀，“莫动，有些蹊跷。”
随后虚空一拈，抽出一团黑烟。
“是阴气。不知何时附在你心脉处。”长老道。
随后再次为赵瑶测灵根，欣然道：“地级雷水双灵根。好孩子，以后入内门，我收你。”
听见是“地级”，赵瑶心里一沉。
虽是这样，她却呼吸不乱、心跳不紊，向长老一礼道：“我……原本有人看过，我该是天级双灵根……”
长老微微诧异，又仔细查看一番。
“不会有错，确是地级。阴气我已尽数除去。”
不过，天级雷灵根实在是珍贵，这小姑娘又是心性超常之辈。
踌躇了一会儿，她道：“在灵根未长成前，极少时候会变质。你又受阴气影响……这样罢，若还有疑惑，到霞炼峰来寻我。”
说完，给了她一块木牌。
原本测试中是不能互通姓名的，这样已经是有所通融了。
赵瑶接过来，一礼道：“谢过长老。”
随后稍稍整理仪容，进入偏殿，测试对道理的感悟和心性。
对道理的感悟，是回答对“道”的认识。
对于小孩子，其实并没有做太多要求，只要能够说上一两句就可以了，并不严苛。
当然，答得出彩自然也是有好处的。
面前的测试长老很是严肃，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赵瑶不卑不亢，认真回答。
“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我隐约知道了什么可以称得上是‘道’。”
闻言，长老脸上闪过一丝兴味，微微点头。
“人言：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又言：律回岁晚冰霜少，春到人间草木知。劈碎了琴，音律不现；揉碎了花，东君难觅。世间有刚强忠贞之英烈，即使身躯消亡，其‘道’亦存。故而，窃以为，吾之所行，即为吾道。”
“道”太过宏大，难以定义，那不如反过来，先寻找“道”的子集，再去寻求“道”的含义。
测试长老微微一笑，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却道：“去内室静坐一刻钟。”
这就是“测心性”了。
赵瑶依言静坐，随后出来。
测试长老问：“所见何物？”
“一无所有。”
她坐上去，一直等着传闻中让众多试炼者折戟的心魔，却无所踪影。
“哦？”
测试长老终于侧目，点头道：“朴道见真，既已入门，便以本来面目示人。”
“是。”赵瑶应道，随即取下易容符，露出真容。
见她模样，长老叹道：“且以平常心看待。”
“弟子省得，谢过长老。”赵瑶学着引导弟子的样子，朝长老一礼。
长老将一块玉牌交给她，她取过来系在腰间，又是一礼。
“郎今欲渡缘何事？如此风波不可行。”
蓦地，长老似是自言自语道。
赵瑶亦不看他，握住腰间小剑，似是默念一般，道：“所行成事，所行成道，于愿足矣。”
长老抚须而笑，随即对赵瑶挥袖道：“去罢！”
说完，一册书卷落入赵瑶怀中。
赵瑶珍重收好，感激一礼，“多谢前辈。”
走出殿内，迎面是耀眼的橘色暖阳，此时晴川历历、金辉遍洒，正是夕照晚晴的好风光。
引导弟子见了她，久久说不出话来，过了半天，才讷讷道：“不意师妹如此标致人物，似那天仙一般的风流，之前倒是多有冒昧。”
赵瑶道：“天既生我，我便是我，无谓美丑。”
引导弟子正色道：“师妹所言甚是。对了，这是收回的本利。三成利我已经自行扣下，你不用再给。”
赵瑶收下，“多谢师兄。”
殿外的弟子正准备离开，无意间见到从殿内出来一个灵秀的小姑娘，纷纷驻足。
“那是谁？”
“好像是新入门的外门弟子。周师兄不是带着她去登记吗？”
“就是那个登了十次天梯的？”
“不会吧？看着挺弱。”
“小师妹真好看呐！”
“不会错了，就是她。上次她登天梯的时候，我见到了。她之前不长这样的，兴许是取了易容符。”
“十次天梯啊……她图啥？”
“原先是玄级双灵根，现在测出来是地级双灵根——那能一样？”
“这样容貌，怕不是能排宗内前十？”
“你开什么玩笑……咳，仔细一看，这话倒也不错。”
议论纷纷的众人中，一位小少女眼里噙着泪花，小跑着奔向众人议论的中心。
“阿、阿瑶！”
“洛……姑娘？”
赵瑶怔然。
那一路疾行、柔婉秀美的少女，不是洛小娘子，又是哪个？
作者有话说第51章 人间四月芳菲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