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教主也想谈恋爱》天怜奉孝

1、千秋百岁

　　依稀见落雪的那个深夜，你来。

　　北风凛烈，卷起银蛇吐信。

　　闲居寺庙，佛前兰麝馨香，装潢精美的《法华经》正翻到第八卷，于供案无声摊开，一下一下，我缓缓摇动手中的黄金折扇。

　　——冷眼笑看跪在跟前的你。

　　「我是救赎罪恶的神明，将给你提供庇佑，度你脱离尘世间的苦难。」

　　「琴叶，我叫做嘴平琴叶。」气息奄奄的你含泪低头看一眼襁褓中婴儿，「教祖大人，请您让伊之助活下去。」

　　「既然来到这里，无论有何困苦都尽管安心了。」

　　没有人知道，那些拜伏在我脚下日夜痛哭流涕的教徒，他们祈求着我拯救，最终却被我裹入腹中。俗世的蝼蚁多么可怜，漫长的，两百年间我一直傲慢的以此认为赐给他们永生，万世极乐。

　　——我是极乐教主，慈悲而怜悯的神明～

　　谁能预料，这个丑女人，怀里抱着婴儿被殴打得片体鳞伤，会给我冗长无聊的日子缀上几笔色彩。

　　与旁的教徒不同，你从来不曾向我祈求任何东西，简单到半张席，一片瓦，两顿茶饭就可以心满意足，用孱弱的身体守护怀中婴儿平安，甚至都没有求我医好那只失血致残的眼睛，举手之劳而已……

　　我却不愿意。

　　想不出理由为何起了一念将你留在身旁。

　　看你容貌渐佳，垂首间温暖莞尔，雪花在冬日倏倏而落，令人赏心悦目却又添出几分恐惧，嗜骨却又望而痴迷的阳光。

　　只因我是永远不能见光，孤独徘徊于世间的鬼。

　　「教祖大人，感激您收留我的恩情，叫我如何报答都行。」

　　——可笑，你只不过我饕足的血食。

　　「若是伊之助长大了，教主大人希望他做什么呢？」

　　——诶，该做什么呢？迎着碧绿的眸芯，聪慧如我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那就，随他的心意吧～」

　　我敷衍你，丝毫不想动脑筋，为了一个人类的婴孩。

　　但是你仰望我的眼神永远流露出崇拜，不知疲倦，柔美笑容充满着信任，让我觉得，似乎可以期待一下这个小小的意外。

　　比起我生前被铺陈好的童年，和这个婴儿由他自己选择的道路，会有什么奇妙的因缘际会。

　　——脑袋不好用的女人，但……感觉不坏。

　　「教主大人，您不困倦吗？琴叶从未见过您入眠？」

　　「哦……在想什么呢～」语调故作轻扬，顺着问题尝试去思索答案，原本擅于诡辩的我愈发偏离。

　　「啊呀，是琴叶失态了…」你纤细十指，害羞的拢住脸颊，泛起红晕。

　　「小琴叶无妨，我喜欢你的歌喉，今夜再多唱给我听吧。」

　　——没有半点技巧，反复哼唱同一个曲调，却不让我感到厌烦，恰恰正是这股无修饰的真情，越发引人吸髓知味。

　　「当真吗？」

　　「你不相信我？」

　　「不，教祖大人，琴叶永远相信您。」

　　就是这样没脑子的笨女人，却让我觉得无比安心。你注视怀中婴儿的侧脸温柔无暇，暖阳停歇在娇俏可爱的鼻尖，落成一叠金色，姿态之美，轻盈袅娜，全无半点可以指摘。

　　那是我生前……自幼时起，就从未得到过的母亲的爱怜，如果你脉脉目光也能向我传送柔情，该是何等景象。

　　伴你悠然度日，倦怠于谒见旁人，只愿与你厮磨。美丽如你摇晃手中的拨浪鼓，逗弄着咿咿呀呀的婴儿，两相附和的笑声带给我无数欢乐。

　　「教主大人，您又笑了……」

　　「啊，那可能是因为伊之助太过可爱吧。」

　　「您已经赏给伊之助太多东西，他最近呀就连嘴都吃刁了呢。」

　　「……好像腿肚子是比上次圆了些。」

　　琴叶吃吃的笑着，不凑近细看都快要忘记她半边眼睛已经完全瞎了，突然停顿一下，「教主大人，您的眼睛……」

　　——停下！你在找死，小琴叶，莫非你也像那些肤浅的教徒一样，来讴歌我琉璃色的眼珠是天赐之物吗？

　　——让我感到恶心，就把你心脏挖出来吃得骨头连渣都不剩～，愚蠢的女人，不要太得意忘形啊～

　　对面的女人掩起嘴，露出和煦微微笑：「金平糖。」

　　……

　　「伊之助肉乎乎的小手一直对着您抓呀，抓呀，好可爱……请原谅我的失礼，他应该也以为您是金平糖吧，噗呲…」

　　「哦……是么～」

　　唇角挂起不再是虚假的笑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小琴叶你真是……很厉害呢，永远不会让我觉得腻，甚至一点不想去拆吃你血肉，骨骼的味道。

　　伊之助是吧？我记住了。

　　漫长岁月里我头一回觉得，也许，眼睛摘下来嚼着吃挺有趣。

　　总为我带来惊喜的……蠢女人啊。

　　夏虫不能语冰。

　　在我永恒的生命里静静流淌，琴筝箫管也罢，珊瑚玉蚌也罢，都不如。

　　看到你那张愚蠢的脸上，挂满笑容。

　　——穷尽余生只供我取乐。

　　倩影袅袅，庭前雪松寂寂。

　　昔时，未遇见你，无人在旁的时候觉得万物寻常，如今你在了，便都成了难得一见的风景。

　　上弦的缺月升入中空，待不及几日填补成圆，庭院里树影沉沉重重，覆盖着你亲切可爱的姿容。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嘴里还在哼唱着这首调子，听了百十遍，仍然觉得……你可爱。

　　向前靠近几步，我微笑着闭上眼睛。

　　「教主大人，吵到您休息了吗？」

　　你有一丝窘迫的慌乱，碧绿的大眼睛看向我，却又不敢看我。摇晃怀里睡着的婴儿，如葱小手伴随着旋律，轻轻拍打他的襁褓。

　　「继续唱吧，琴叶，我喜欢听。」

　　愚蠢如你，乖巧如你，在我身旁缓慢哼唱歌谣，把婴儿和自己都哄得睡着了。

　　宝相庄严的琉璃，却在夜里愈发清明。

　　月光爬上你的脸庞，乌黑如瀑的锦缎散在我掌心。长久枯坐在冰华莲座之中，猛然发觉冰雪亦有温度。

　　琴叶，无邪又单纯的女人。

　　跨越漫长的数百年时间，第一次出现了我不想吃的女人，你应当心怀感激的接纳。

　　等你说：「请让我陪您度过百年。」

　　假如你愿意和我一起永生，我便赐予你千秋百岁，无上的极乐荣光。

　　——无人知道，风在等你。

　　如若那一天最终到来，我定会欢喜地咬断你的颈脖，尖牙将鬼血注入，你与我一心并蒂，永世不分。

　　要你，心甘情愿。

　　愚蠢的你一天不说，我就继续等，时间足够漫长，哪怕直到你寿终正寝，我都会把你留在身边。

　　深夜，婴儿突然大声哭泣，将你从睡梦中唤醒，如果你没有听见，没有看见多好。

　　你便永远坠在甜梦之中。

　　见不到血糊嘀嗒，恣意啃食教徒身首的我。

　　而你，露出面对怪物一样的表情。

　　我结束了她们的痛苦，帮助她们往生极乐，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现在的我有那么可怕吗？

　　难道就不再是你敬仰的教主大人了吗～

　　走近你，献血从指尖滴落，你向后躲开。

　　言语上我失去粉饰欢愉，微笑的嘴角也在抽动，你难道还没有察觉到？为什么还不跪下磕头祈求我的原谅呢？

　　不能因为我是这么宠爱你，就无所顾忌啊。

　　琴叶。

　　「你为什么生气？对我太无理了～你这蠢女人，想不到是如此不知好歹，不通情理～」

　　洁白肌肤上面全是细密的汗珠，你在发抖？你……害怕我？为什么？

　　连额发都湿透了，我一直爱不释手的乌云锦缎，笨女人，竟敢弄脏我的心爱之物～

　　编出谎言来哄骗你，但是你为什么一言不发，我都已经那么努力向你解释了。

　　绛色的朱唇本应吐出对我的敬仰和爱慕，此刻却碎玉乱珠，刀斧相戕，我依然记得你骂我的那些话。

　　如果我还是人类，手应该会颤抖。

　　声音也许会困在喉咙。

　　我那么的宠爱你，可是你偏偏什么都没有看到，而去相信被蒙蔽的眼睛和你愚蠢的脑袋。

　　为了讨得你的欢心，我也很疲倦。

　　比去思考为什么还不吃掉你，都要让我费尽脑筋，觉得荒诞可笑。

　　那些香的，臭的，年轻的女人们，血、肉和骨头……比起对你的关注，不及万一。

　　真是奇怪，教我与你分离一夜，都无法忍受。

　　可是，谁给你的自信能够从我身边逃掉～

　　婴儿被你从断崖掷下。

　　磨光我的耐性，这个不知好歹的蠢货，杀死你没有任何犹豫。因为背叛我的人是你，舍弃我的人是你。

　　我要把你吃得半根骨头不剩，一滴血也不留。

　　但是……真难吃啊～

　　几百年来最难吃的一个女人了，令人恶心的想吐，从来不知道，我也会有五脏六腑，也会有七伤六欲！胃海在疯狂翻滚，胸腔砰砰乱撞。

　　全是因为你如此难吃！

　　边吃边吐，吃了吐，吐了吃。

　　和着泪水涌出……咸的、甜的、骨头渣子戳进我的喉咙。

　　——还来不及问你，盘桓心头的这份焦躁。

　　如果他日在他处相逢，想捉住你的手，只为讨一句回答。

　　——汝何故，不肯与吾千秋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