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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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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灯烛煌煌,却寂然无声。
七皇子和其他人一样,一时心中既有茫然,也有说不出的恐惧。
他不明白为何皇嫂会指责是沈先生害死了兄长,莫非其中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沈廷炤纹丝未动,声音淡漠:“当年你九死一生,险些被封在地宫中,微臣与其他人拦住陛下将你救出,原来就是为太子妃今日被反咬这一口。”
提起当年旧事,怀庆太子妃非但没有心虚,反而面色一厉:“沈大人,你还是少在这里惺惺作态。自从太子殿下死后,你步步为营,趁陛下病倒把持朝政,除了你还有谁能有如此手段。”
沈廷炤懒得与她作口舌之争,正欲拂袖而去,反倒是旁边的七皇子讷讷出声道:“……皇嫂,您定是误会了,太子兄长对先生有知遇之恩,生前也对先生的品性才华敬重有加,先生怎会谋害于他。”
虽然还有些惊疑不定,不过出于对沈廷炤的信任,七皇子还是下意识替他说话。
他至今都记得,太子在世时曾经多次感叹过沈廷炤的才华横溢,还力排众议大力提拔他。饶是当时的沈廷炤不到如今的权倾朝野,可在朝中也算是有史以来升迁最快的官员了。
怀庆太子妃眼中却浮现一抹哀色:“七殿下,你年龄尚小,哪知人心险恶。他跟在太子身后,固然可以步步高升,可当时太子身边已是群英毕集。殿下虽爱惜人才,可也不能越过东宫旧人只重用他一人。”
七皇子张了张口,想说他已不是小孩子了。
他知道官场历来讲究排资论辈,可沈廷炤就算再心思缜密,也不可能步步预料到太子兄长过世后的事。一边是有知遇之恩的储君赏识,一边是他过世后的腥风血雨。
哪怕是傻子也不会选第二条路。
更何况谁能未卜先知,预料到以后的事。
然而怀庆太子妃显然已想不到这些了,她神色越发亢奋,颧骨泛上不正常的潮红,声音尖利道:“沈大人,东宫的女官李绣云,还有你府上的那个前太医院院判荀令鹤,为何在太子死后都神不知鬼不觉成了你手底下的人。”
此话一出,就连刚刚替他说话的七皇子都心惊肉跳。
沈廷炤却不疾不徐道:“太子过世一年前,荀太医便因老母过世回了乡下老家,可在陛下追查太子死因时,却也被牵涉其中,只能托人求我保他一家老小性命,愿三代为沈家效命,我身边正好缺一个郎中,顺手便救了,至于李绣云,她才干非常,亦是可用之人。”
他语声从容镇定,没有半分心虚退缩,仿佛只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七皇子却隐隐觉得有些齿冷。
当年死了那么多条人命,朝野上下没有人敢顶着父皇的怒火,唯一能从中斡旋的沈先生,却只是出于对他有用,才救了那一两个人。
怀庆太子妃还不依不饶,正要再咄咄逼问,却听沈廷炤反诘道:“不过你倒是提醒了微臣一件事,太子毕竟是一国储君,衣食起居皆有心腹打理,莫说当年是我,就连成王也未必能下手,甚至是瞒过陛下的眼。”
沈廷炤唇边泛起冰冷讥诮的弧度,“能将这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还能在事后及时扫除痕迹,恐怕只有他不设提防的枕边人。”
怀庆太子妃顿时发出一声尖叫:“不,不是我!”
他的话仿佛唤醒了她不愿意回忆起的噩梦,整个人面色大变,神情惊恐地看向榻上的老人:“陛下,不是我,我怎么可能谋害太子……”
她面色煞白,整个人下意识抓住永平帝想要证明自己的青白。永平帝虽然身形高大,但这些年早被病痛掏空了底子,一时竟被她拉扯得摇摇欲坠。
他喉中有痰,饶是恼怒至极,也只能发出嗬嗬的浊重粗喘声,费力地抬起手想把她推开,却因虚弱无力只能任人摆布。
七皇妃周仪宁忙对宫人道:“快拉开她!”
孰料她不说还好,一说怀庆太子妃的神色越发癫狂,她瞪大了眼,声色俱厉道:“陛下!陛下!我与殿下是结发夫妻,我怎么可能谋害于他!”
她急于争辩,苍白的手背绽出条条青筋,永平帝的身子被她不住摇晃,宫人既激怒她,也怕永平帝有个好歹,一时上前也不是,退后也不是,只能吓得跪倒在地,无人敢动。
七皇妃周仪宁急道:“沈大人!”
她知道此时殿内唯一能控制住事态的人只有沈廷炤,可他漠然旁观,无动于衷,竟没有半点制止的意思。
正急得不行时,却听怀庆太子妃恍惚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她缓缓转过头去,苍白的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对被摇得头晕目眩的永平帝轻声道:“不是成王,不是沈廷炤,也不是我,原来害死太子殿下的人是您啊。”
怀庆太子妃仿佛陷入癔症,喃喃自语道:“天家无亲,太子殿下在朝中声望日隆,您哪里能忍受下去。除了您,天底下还能有谁神不知鬼不觉地害死他。”
七皇子却终于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皇嫂,太子兄长当真是病死的。”
父皇对太子兄长寄予厚望,在他死后身体一落千丈,朝野上下有目共睹。就算别的不提,以永平帝的独断专行,若非伤心至极,怎能容忍朝政旁落于外臣之手。
怀庆太子妃却再也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她死死地盯着几乎快要背过气去的永平帝,眼中布满血丝:“您当日说,是我害死太子的,要我去地下给他殉葬,可如今害死他的人是您呢……”
永平帝察觉她话里的意思,浑浊的目光流露出一丝惊恐。
他知道自己眼下的处境不妙,殿内没有一个成事的人,唯一能救他的沈廷炤也巴不得他早日去死,这个疯女人发作起来,是真的会要了她的命。
怀庆太子妃将他脸上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整个人突然不可遏制地爆发出一阵笑声,笑得连连呛咳起来,满面是泪:“陛下,您怕了,您居然也会害怕……”
原来高高在上、自命不凡的皇帝也会害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手却是渐渐松了。
永平帝冷汗淋漓,喉中那口浓痰松动,竟是涨红了脸拼命从喉咙中挤出一句话 来:“……来、来人,将这疯妇拖下打死!”
他话音一落,整个人竟是被气得再度晕厥过去。
宫人迟疑着要上前,见怀庆太子妃涣散的目光中有泪意闪动:“不用你们动手,我既为大周太子妃,亦有太子妃的死法。”
从怀庆太子死的那一日,她就该随他而去了。
她当然不愿意殉情而死,哪怕他们的确曾经夫妻情深,太子生前待她不薄,可人到底还是活着的好。这是她当年被人从地宫带出时唯一的念头。
然而从被身不由己关入地宫,险些窒息而亡,到这三年多以来闭门不出、整日活在惊恐中的日日夜夜,她早已被恐惧和猜疑逼疯了。
人已至此,活着是死了已没有任何分别。
她浑浑噩噩站起身来,宫人们被她吓得居然下意识后退。
怀庆太子妃却鼓足力气,竟是在众目睽睽下要撞柱。
沈廷炤果断道:“拦住她!”
早已在暗中潜伏的暗卫三七纵身而上,果断将人按倒在地,正打算将怀里的人打昏,却察觉到不对劲,下意识一探怀中人鼻息,声音干涩道:“她咬舌自尽了。”
就在她被救下的瞬间,她竟然发狠咬舌自断命脉,没有一丝犹豫。
在场其他人心下恻然。
成王却坐在地上拍掌大笑:“贱妇死得好!”
他知道今夜大势已去,自己只怕不能善终,对怀庆太子妃等人恨之入骨,眼下看她血溅当场,心里只觉痛快。
沈廷炤厌恶地瞥他一眼:“成王犯上谋乱,赐鸩酒。”
成王的笑声戛然而止,目露惊恐。
七皇子慌忙叫道:“先生!皇叔他、他毕竟是父皇的胞弟……”
他被太子妃的猝然身死吓得浑浑噩噩,下意识竟为成王求起情来,却被沈廷炤扫过来的冰冷眼神惊醒,本想再说什么,可在看出他眼底的失望后下意识住口了。
“今夜宫内走水,太子妃不幸身亡,成王深夜私闯宫禁,意图不轨,暂将人软禁于宫中,严加看管,待陛下醒来后再做发落。”
沈廷炤交待完这些后,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大殿。
此时宫内的火势已被扑灭,这火本就是为了迷惑成王所放,本就不大,只是空气中不免弥漫着呛人的烟灰味。天边闷雷滚动,待这场大雨落下,便能将这污秽彻底洗净。
回去的马车上,六安小心翼翼地拍马屁道:“大人今晚可真是九死一生,不过总算去了这心腹大患……”
话音未落,沈廷炤目光冰冷地扫他一眼,把他后半截话吓得吞了回去。
沈廷炤心里清楚,算什么九死一生,成王又算什么心腹大患。
一个被太后和永平帝养废了的纨绔,压根没有掀起宫变的手段。
他唯一有些忌惮的永平帝也已半只脚迈进了棺材里,今晚他大半夜被叫到宫里去,竟然只是去看老皇帝一手导演的荒唐闹剧。
怀庆太子妃死前固然是在发疯,把所有她能怀疑的对象都挨个攀咬了个遍,可谁让她身份特殊,就算七皇子此时知道真相,可日后几十年里一想起这人的死,也难保心中不生芥蒂。
永平帝这一手不论高明与否,都足够让人恶心。
就连是他,心底都隐隐有怒火涌动。
他平素不喜多管闲事,当日会救太子妃一命,不过也是看在怀庆的份上,哪里想得到日后还会被人反咬一口。
想到这里,沈廷炤脚下带风,大步迈过门槛。
然而进了府门后不远,他却脚步一顿,望着前方竟然呆了呆。
他去宫里这一趟,前后花了两个时辰。此时五更鼓已过,天色还未亮。
只是与他离去前的沉沉暗夜相比,府内灯火通明。廊下的灯笼蜿蜒一如游龙,驱散了周边的黑暗,殷殷等候着他的归来。
想也知道,只能是那小傻子让人给他留的灯。
沈廷炤倏忽间浑身的气势一松,身旁的六安终于喘出这口气,只觉浑身都轻松下来。
……
此时,宫中。
一夜未合眼的七皇子跪在永平帝床边。
原本昏迷的老皇帝回光返照似的再度醒来,他仿佛感觉到大限已至,枯瘦苍老的手死死地攥着七皇子,嗓音嘶哑道:“……老七,朕、朕有话与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