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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六章 ...

  •   生辰当日,沈廷炤带她去了去年底永平帝赐下的那座温泉庄子上。

      正是初春,寒意料峭,深褐色的田野间仅有星星点点的绿意点缀。然而到了山脚下的温泉庄子附近,却是草木葳蕤,更杂有桃杏芬芳,一片春意盎然之象。

      陆幼宁平日所见不过一府后园的景致,哪里见过这样开阔烂漫的春光,在马车上掀了帘子看得目不转睛。

      等再进了庄子里,里面人家的纺车农具更是吸引了陆幼宁的注意力。沈廷炤特意让人挑了个庄户家的小丫头陪她一起玩,告知丫鬟们不必拘束着她,随她去摸鱼捉虾,还是爬树下田。

      而他自己则坐在溪畔垂钓,难能偷得浮生半日闲。

      他们在庄子上待了大半日,直至天色将暮,沈廷炤让丫鬟带陆幼宁去沐浴更衣,然后再来一同用饭。她玩闹了一天,衣裳也脏了。

      可没过一会儿,丫鬟就来报:“姑娘还是怕水,不敢下去。”

      沈廷炤这才想起,陆幼宁虽不记得上回落水的经过,可醒来后还是留下了心理阴影,一见到大片水面就害怕。

      等他一路找过去撩开竹帘时,陆幼宁正赤足抱膝低头坐在烟气缭绕的汤泉边上。听见脚步声,她抬头望去,见到他下意识想站起身:“大人。”

      沈廷炤径直走到她身旁席地而坐,他刚沐浴完毕,今日难得没有穿着严整,一身的宽袍大袖,这样随意席地坐下,反而有股名士的率性风.流。

      他望向汤泉,顿了顿道:“我问过你的丫鬟,她说你自小也是会水的。”

      陆幼宁点点头,她也听青黛说过,像也在劝自己似的:“姑娘不怕……不能一直这样怕下去。”

      爹爹就是不怕水的人,滔天的巨浪都能被他让人修筑的堤坝拦下。何况她那么想变得和青黛口中以前一样,聪明又厉害,怎么能这样一直怕下去呢。

      沈廷炤本是要来教她的,可听她这样懂事,一时反而不知说什么好,只能道:“这汤泉是供人沐浴用的,水并不深,你若害怕,就抓着我的手慢慢走下去。不必心急,可以慢慢来。”

      陆幼宁的眼瞬间亮了。

      她乖乖地嗯了一声,一手提起裙摆,一手搭在他的手臂上,雪白玲珑的足试探性地轻点水面。那水波温热熨帖,轻拍过来让人很难再生出惶恐,反而不知不觉就放松下来。

      随后是纤细的脚踝,光洁的小腿……渐渐没入水面,尽管他连陆幼宁身着寝衣的样子都已见过,但沈廷炤还是下意识移开眼,听着水波哗啦声。

      这汤泉边上修砌了汉白玉的石阶,足够让人一级级地往水深处走去。直至感觉到陆幼宁停下了,他才回头望去。

      她人已走到水深足以没过膝盖的地方,便不敢动了,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对于她来说,初次就能走到这里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汤泉的热气蒸腾,越发衬得她乌眸湿亮,盈盈生辉,那一袭樱桃色的罗裙落在水面上浮动,犹如她眼尾晕开的薄红。

      沈廷炤虽向来知道她生得好,却也一时微微有些愣神。

      帘外突然传来六安重重的咳嗽声。

      他回过神来,知道定是有要事,不然六安也不敢来惊扰,出去一问,果真是宫里的永平帝又突然晕倒,七皇子匆忙叫人喊他进宫,想来还是有什么别的事。

      沈廷炤折身,看到陆幼宁懵懵懂懂地站在帘边看他,难得歉意道:“我临时有事,不能陪你,让丫鬟们跟你再玩一阵,下次我们再来。”

      其实他往常也常有这样的时候,教她习字到一半时突然被人喊了出去,然后一整个下午都没再回来。

      小傻子乖乖点头,目送他远去。

      她知道,大人总是很忙的。

      她早已习惯了被抛下,尽管她可以每日陪大人吃饭,跟大人习字,但他一天下来真正能分给她的时间很少很少。

      绝大多数时候,她还是要一个人咬着笔杆思索如何写字,一个人去努力理解丫鬟们的话,而眼下也是如此,她会一点点试着去克服怕水的阴影。

      哪怕仍是独自一人面对。

      ……

      沈廷炤一路到了乾元殿,恰巧赶上太医院的人背着药箱从里面出来。

      众人见到他纷纷行礼,他里面侍疾的七皇子闻声而出。只见少年人满面愁容,眉间却隐有怒意,便问:“今日还出了什么事?”

      听他一问,七皇子面上露出羞惭之色,屏退众人。

      沈廷炤这才知道,原来是七皇子年前赐下的那批厚衣棉袄出了事。有人借机敛财,往那批厚袄里夹了芦絮,底下的工匠有一人冻死,却一直瞒而未报,直至今日突然被捅出来。

      再想起那些夸赞他仁德的奏折,七皇子只觉脸上火辣辣的。

      他难掩愤怒,咬牙道:“这群贪官污吏,早晚有一日要让他们知道利害。”

      沈廷炤静静地看着他:“不过一件小事,还请殿下尽早妥善处理好底下的人,莫要在此时再让陛下劳心费神了。”

      七皇子的面上红一阵白一阵。

      他就是再天真,也知道无论事后要如何追究中饱私囊的人,但眼下为了他的颜面,为了永平帝的身体,也为了大局,不得不继续将这事先压下去。

      少年人心头涌上一股愤懑无力之感。

      永平帝的病情经年反复,这一次也跟往常的情况相差无几。太医已为他诊脉施针,让人昏昏睡去,沈廷炤见此间事了,便不在宫中多作停留。

      七皇子一直将他送到殿门口,忽然道:“听说宫里近日已在准备选秀事宜,父皇如今病倒,三月里还有春闱,不如还是延后再说吧。”

      他已被诸事整得焦头烂额,眼下实在没心思操心别的。

      沈廷炤却道:“选秀本是陛下一早亲自交待过的,轻易延误不得,等各家人选确定,培养秀女礼仪,总要费去许多时日,不会与春闱冲突。”

      七皇子听了连连点头,他原本就不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如今永平帝再次倒下,他又被工匠的事弄得六神无主,自然只能是沈廷炤说什么是什么。

      二人正在说话,突闻底下的人来报,说是黄河今年春汛猛烈,永城、虞城、宁陵等地已有河堤溃散,危及两岸百姓。

      如今只是春天,河水就已成泛滥之势,等到夏秋的汛期,只怕越发不可收拾。

      他们深知河政一事关系重大,遂立即召集官员,商讨解决之策。折腾到夜里,等沈廷炤回府时,陆幼宁已睡下了。

      六安小心看他的脸色道:“可是要差人叫醒姑娘?”

      沈廷炤摇头:“不必了。”

      他又问陆幼宁回府后做了什么。

      陆幼宁今日从庄子上回来后清点了一下今日收到了几样生辰礼,还跟丫鬟苦恼了一阵下次该回送什么;晚饭用得不多,但一碗长寿面吃得干干净净,早早就歇下了。

      至于她收到的那几样生辰礼,六安也一一说了。

      周仪宁从她亡母的嫁妆中挑了一副红宝石头面,这份生辰礼不可谓不贵重;蒋绍年送来一套泥人,沈廷烨听说她跟着沈廷炤学写字,送来一副文房四宝,就连沈王氏也捏着鼻子送了陆幼宁一个玉镯。

      沈廷炤略一沉吟道:“那些东西她身边都不缺,我接下来不常在府里,让人在外面买些小玩意儿给她玩。”

      六安陪笑道:“还是大人考虑得细致。上次出去看灯后,山月居那群丫鬟们三不五时托前院的护卫们出去给姑娘寻新奇有趣的玩意儿带回来。小的想着姑娘高兴,也一直假装不知。”

      沈廷炤顿了顿,转而想起陆幼宁今日在庄子上玩得那样开心,与其把人关在园子里,还不如放她出去玩。

      可这个念头很快被他自己否定了。掌上娇养的雀儿,若是整日放她往笼外跑,纵然本是恋家的,也会惯出野性来。

      他把陆幼宁的事暂时放在脑后,转头一心扑在朝政上,每日早出晚归,除了跟在他身边的六安外,就连大门口那对石狮子都难看见他的人影。

      这期间却出了一回事。

      有人私底下在京城打听陆幼宁,虽说陆幼宁这个名字在京中流传不广,但到底还是有人知道临清伯府那回事的,对方胆大包天,最后竟一路顺藤摸瓜查到了沈府附近。

      六安接到消息后让人一查,很快查出背后的人竟是上次沈廷炤他们在隆福寺遇到的那对夫妻,转头就禀报上去。

      他当日早已查清张褚夫妇的底细,如今不过再复述一遍,恭敬道:“……那张褚曾与陆家有过交情,许是出于这个缘故才对姑娘的事那样上心,若要再详细的,恐怕要等咱们的人从怀州回来。”

      沈廷炤冷冷道:“不必这样麻烦,去问她那个丫鬟。”

      青黛对张褚这个人还有印象。

      她的回话是:“确有这么一个人,他家境贫寒,全靠寡母将他一手拉扯大。老爷在世时,曾接济过他们母子。只可惜这人运道不太好,当年进士授官后不久,他娘就去世了,只得回乡丁忧,老爷去世半年前,还曾来府上拜访过,后来就没听说过这人。”

      六安见她回答时眼神坦荡,话中并无遮掩,心里就有了底。既然与陆幼宁没有私情,那就好说了。

      这人应当真是个知恩图报的,看见故交之女多问几句罢了。

      沈廷炤听了并不满意,但一如既往地只淡淡道:“让怜玉去查。”

      六安一怔,等出了书房后,他心里那股憋屈劲儿总算泛了上来。

      从他到大人身边当差后,哪有一件大人亲自交待过的事是假手他人办的。

      待六安气咻咻走出几步,总算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了。哦,原来是上次……上次他就不该给那个兔儿爷可趁之机!

      饶是六安恨得咬牙切齿,沈廷炤亲自交待过的事,他也不敢拖延,耷拉着一张不阴不阳的脸把这事交托给怜玉。

      怜玉从他那里出来时,正巧赶上跟在五味身边学本事的弟弟怜香从府外回来,听说后眉头紧蹙:“这事里指不定有什么古怪,这老小子想使坏呢。”

      六安自从上位以来,整日把大人身边的事把得死死的,指头缝里不肯露出一粒米,从不给底下人露脸的机会。但凡他肯把东西往别人手里扔,那必是加过料的。

      哥哥怜玉却不紧不慢道:“我看倒并非如此。”

      刚才六安阴恻恻的眼神里几乎都要飞出刀子了,可见这事还是值得一办的。

      怜香挠头道:“可你能怎么办?六安已打听过一遍,只是大人心里怀疑,等咱们的人从河南回来,指不定大人都把这事忘了。”

      怜玉笑道:“我问你,那张褚今年多大,又是何时成的亲?”

      听他点拨,怜香总算慢慢反应过来。

      张褚与李氏女成亲不过两年,可他与大人年岁相仿,一个寒门出身的进士,这时候结亲未免也太晚了。府里那位姑娘据说生得冰肌玉骨,姿容绝代,当年尚是个穷书生的张褚出入陆家若是见到了,难道他当真就是个坐怀不乱的君子,能一点也不动心?

      怜玉却心道,他虽能一眼抓住其中的关窍,可总觉得似乎还不够。

      大人究竟还想知道什么呢。

      他在沉思的同时,另一边山月居的丫鬟们也在忧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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