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冥录》渡倾

27、第十六章 狗仔

　　卷二：东阴鬼门关
　　第十六章 狗仔

　　冥界。
　　东阴鬼门关，孟婆栈。

　　“浮壁。”孟婆缓缓吐出两个字。
　　“南阴浮壁？”苍绯反问道。
　　“正是。”孟婆点头道。

　　“她有说过为何去浮壁吗？”殷逸川追问道。
　　“那就没有了。”孟婆摇摇头。
　　殷逸川有些无措，对于这个地名，他一无所知。

　　苍绯思忖片刻道：“殷公子，浮壁地处南部，多河道湖泊，是富饶的水乡，五阴之中，除了酆都，便是那里最为富庶。若是令堂想要留在冥界生活，去浮壁是不错的选择。”
　　秦方泽跟着说：“太好了逸川，晚琴姨还在冥界，我们还知道了在哪里，你一定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而此时的殷逸川却不知该不该笑，母亲在离世后十七年仍不肯投胎转世，他该为此感到庆幸吗？
　　一旁，蔚执风静静看着殷逸川，眼神复杂。

　　知晓了殷晚琴可能的去处，又恰好和苍绯的差事行程相合，一行便没有耽搁的必要，即刻告别了孟婆，皆往浮壁的方向去了。

　　殷逸川一行离开之后，孟婆栈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清。
　　所有的账本又被放回了积满灰尘的库房，院子里的大锅一复一日自行熬着忘却前尘的汤水。
　　孟婆独自枯坐在院中，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口大锅，似将自己坐成了一座雕塑。

　　直到夜幕降临，冥界众生皆进入梦乡，她依旧静静坐在那里。
　　此时，一蒙面黑衣人从天而降，悄然落在院中，背负一柄漆黑色的重剑，站在孟婆面前，那尊雕塑才张开口。

　　“事情都按照你说的办好了。”孟婆对那黑衣人道：“你答应我的，该应允了吧。”
　　“你当真想好了？”黑衣人开口，是个低沉的男声。
　　“想好了。”孟婆站起身，利落地脱掉那一身老人的皮囊，露出她原本美艳不可方物的模样，道：“心愿了了，我也可以放心走了。”
　　“就没什么留恋吗？”黑衣人道：“魂魄尽散，便再没有机会回头了。”

　　“回头？”孟婆自嘲地笑笑：“为何回头？我在鬼门关住了数万年，日日将这孟婆汤当茶来喝，却仍是忘不掉他，如今他还日日等在我的门前，更加忘无可忘了。既然命定了我只要存活于世便会被他折磨，不如魂魄散了，图个干净。我有上古神祇血脉，一般仙家的修为无法伤我，而我堕天之时已失神格，连自尽都不能，只能这数万年的岁月一日日熬着。当日你来找我，我便知道，这是天意，是时候离开了。”
　　“你既已见了他，也该放下了吧。”黑衣人道。
　　“不是所有东西，能拿起便能放下的。”孟婆无声地叹口气，道：“动手吧。”

　　漆黑的重剑出鞘，冰冷的剑芒指向孟婆的胸口，黑衣人声音依旧是没什么起伏：“你走了，冥界便再无孟婆。”
　　“年轻人，你错了。”孟婆笑笑：“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我走了，自会有千千万万个孟婆来到这里，这世间无法忘情的女子怎会只我一人？”
　　说完最后一句，孟婆闭上眼。

　　下一瞬，一道冷冽的寒光闪过。
　　就在同一时刻，院子里数万年搅动不休的铁勺颓然倒下，沸腾的大锅顷刻间自行碎裂，滚烫汤汁崩裂喷溅而出，将整个院子化成一汪热气弥漫的白色湖泊。
　　鲜红的血液喷溅而出，化在这汪白色的湖里，染出一朵朵淡红色的彼岸花。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幽城。
　　东郊，云竹路七号。

　　秋意盎然的小院儿里，戚落闭上眼，合上手稿。
　　耳畔似是能听到那口锅炸裂的声响，皮肤能感受到满院弥漫的热气，眼前能看到那血色绽放的彼岸花。

　　低下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孟婆和摇光的故事一点儿都不新鲜，分明是那么老套，负心男和痴情女，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类似的真实与虚构的故事，多到以至于拿这些拍出电视剧观众都会嫌弃，但戚落还是忍不住想要哭。
　　也许，他只是想为那个叫孟萍的女子哭一哭。她走的时候那么孤单，连陪伴了她数万年的汤药都崩碎了，却没有一个人为她落泪。

　　戚落很容易落泪，读大学时和朋友一起看个悲情电影都会哭出来，常被苏诚笑心软得像个姑娘。苏诚说他一定是上辈子哭得太少了，这辈子都补回来了。
　　但他此时不能哭，他必须要忍着，他不能让黎岸认为自己看中的演员，是个没用的小哭包。

　　“戚落。”黎岸温柔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糟了，瞒不住了。戚落在心中暗道，他睁开被泪水模糊的眼，只见一个朦胧的黎岸站在他的身侧，眉头微蹙，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摩挲。
　　“抱歉。”戚落慌忙手揉揉眼睛：“眼睛被风吹到了，有点儿难受。”

　　黎岸什么都没说，只是温热的手掌依旧放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抚慰着。
　　那触感很舒服、很亲切、很温柔，甚至……让戚落产生了一丝隐隐的依赖。

　　“今天有点儿累了，就看到这里吧。”下意识地想逃离这样突如其来的暧昧气氛，戚落慌忙站起身往外走。
　　“明天见！”戚落几乎是小跑着离开。
　　看着戚落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黎岸低头看看空空的手掌，似乎还残留着那人熟悉的气息。

　　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戚落的脑子乱成一团。
　　意识里许多文字与画面穿插交错：孟婆脱下自己苍老的皮囊，摇光跪在孟婆栈前哭喊，殷逸川收下那一道星光，孟婆在倒在血泊里，熬着孟婆汤的大锅炸裂破碎，黎岸看着自己的脸，黎岸温和的嗓音，黎岸停留在自己肩膀上温热的手掌……

　　“到小区门口了，要开进去吗？”
　　“要开进去吗？”
　　“到了，哥们儿！”

　　直到出租车司机喊出声，戚落才从混乱的意识里抽身，注意到车已经停在了自家小区门口，慌忙道：“哦哦，谢谢师傅。”
　　“要开进小区里吗？”司机问道。
　　“不用了，停这儿就行。”戚落说。
　　“三十七块。”司机说出车费。
　　“好的。”戚落掏出手机：“微信支付。”
　　“扫前座后面的二维码就可以了。”司机说。

　　打算付钱时，戚落才发现手机还在关机状态。这才想起自己在黎岸家看书的时候，为了不被打扰把手机关了。
　　“稍等，手机关了。”戚落对司机歉意地说，按下开机键等待着。

　　一开机，刚连上信号，短信微信爆炸一样“叮叮当当”疯狂地涌进来。
　　戚落一愣，想先付款再细看，却还没来得及调出二维码，就一个电话打进来，是乔雨。

　　“喂……”戚落接起来，一个字还没说完，就听到电话那头乔雨的吼声。
　　“你怎么一直电话关机啊？！！！”乔雨的吼声几乎穿透戚落的耳膜：“你知不知道我打了多少个电话？！！！”
　　“怎么了……”戚落捂着耳朵问道。

　　“先不说这些，你现在在哪儿？”乔雨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
　　“我？”戚落一愣：“我在家门口啊。”
　　“哪里？小区门口吗？”乔雨追问道。
　　“对……对啊……”戚落更糊涂了：“到底怎么了？”
　　“你别往小区里走！找个墙角什么的隐蔽地方躲起来，听见没？”乔雨立刻说。

　　“我现在还在出租车里没出来……”戚落说。
　　“那就呆在车里别动，千万别把头伸出车窗，明白吗？”乔雨的声音听上去很严肃。
　　“明……明白……”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戚落还是答应了。
　　“在那里乖乖等我，听见没？”乔雨最后还不放心地交代一句，接着挂了电话。

　　“好……”心里疑惑着到底发生了什么，戚落只得对司机说：“师傅，麻烦您稍等一下。”
　　“多久啊？我还要接下一单呢。”司机不耐烦地说。
　　“等的时候您可以打表计费。”戚落说。
　　司机没再说什么，手将计价器又按了下去。

　　一分钟后，一辆黑色保姆车快速地开到出租车旁边停下。
　　后座车门打开，乔雨探出脑袋来，看了下四周，确定了没有别人，才下车。
　　“上车！快！”乔雨打开出租车车门就把戚落往出抓，戚落都惊讶于自己从来都不知道这小丫头这么大力气。

　　“哎哎车费我还没付呢！”被乔雨扔进保姆车上，戚落喊道。
　　“我付！”乔雨直接掏出一百块钞票扔进出租车里，喊道：“谢谢师傅，甭找了。”
　　说完乔雨也跳进车里，车门一关，司机一脚油门儿，离开小区大门，扬长而去。

　　“哎？”回头看着自家大门飞速远离，戚落问乔雨：“什么情况啊？”
　　“你今晚回不去了，你家门口现在全是蹲守的狗仔。”一边在手机上飞快地操作着，乔雨一边说。
　　“什么？！”惊讶之余，戚落更糊涂了：“哎不是，狗仔蹲我干什么啊？”
　　“蹲你干什么，你现在是明星了！”乔雨用手机敲一下戚落的头，满意听到对方的哀嚎后，继续说：“《浮冥录》官宣之后，你都在热搜上挂了一天了不知道吗？还不止一个热搜。”

　　“可、可、可就算是这样，他们蹲在那儿是想拍什么啊？”戚落捂着脑袋说：“我回家进门有什么好拍的？他们又不能跟我进家门。”
　　“你都进娱乐圈多久了，还会问这么傻的问题？”乔雨翻个白眼儿：“你是一夜爆红的，一个混迹在剧组跑龙套多年的小演员，突然出演了现下最热的IP剧，大众能不好奇吗？肯定是想尽可能地挖到你的料，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那他们可以去看我以往演的戏啊，大大小小三十来部呢，看个够。”戚落说。
　　“你以为没人去翻吗？”乔雨打开手机，翻了翻送到戚落鼻子底下：“你瞅瞅，今天B站排名前几位的视频，全是你以前演的戏的剪辑。”
　　戚落拿过乔雨的手机，随便点开两个看了看，点点头：“这帮UP主剪得还挺好。”

　　“但是你要明白，这只是戏里的你，戏外的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有谁知道呢？”拿回自己的手机，乔雨继续说：“你从来不上节目，不接受访问，不参加综艺和真人秀，真实的你到底什么样的，对于大众来说就成谜了。有人好奇当然就有人要解谜了，狗仔就来咯。”
　　“那他们是打算拍到什么？拍到我不穿戏服的样子就知道真实的我到底是什么样子了？”戚落觉得这逻辑很可笑。

　　“当然不是这么简单。”乔雨耐心地解释着：“你以为这帮狗仔傻吗？这种不痛不痒的街拍私服，除了粉丝谁会看？他们想拍的东西，一定是能体现你真实性格的，比如说在路上拦下你，镜头戳着你的脸狂拍，故意激怒你，看你生气之后的反应。”
　　戚落思索着：“如果我生气……”
　　“那明天的新闻标题就是‘新人演员戚落耍大牌’，片子还没拍人就膨胀起来了，这就是看点了。”乔雨说。

　　戚落继续说：“那如果我不生气……”
　　“那就不好说了，如果往好了说，可能会说你情商高有礼貌。”乔雨说。
　　“往不好了说呢？”戚落问。
　　“见到镜头躲躲闪闪，这样的人真的能挑《浮冥录》的大梁？”乔雨煞有其事地说。
　　“就是怎么做都是错。”戚落嘴角抽搐。

　　“所以啊，躲着不见最好，没有视频照片去给他们做文章。”乔雨总结道。
　　“可……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住这里的？”戚落疑惑地问。
　　“你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了，之前又没什么名气，没少把你的住址告诉一些圈内的朋友吧？狗仔买通个把人要个住址还不简单？别说你了，那些一线明星的住址保密工作做得那么到位，还不是一样泄出去？”乔雨无奈地说：“只不过人家的住址就算泄露了，好歹是高档小区，保全工作够到位，狗仔只能在小区外埋伏，你这倒好，狗仔都蹲到楼道和电梯里去了。”

　　“不是吧？”戚落一惊：“那我怎么回家啊？”
　　“回毛家啊？你今晚住酒店。”乔雨直接道。
　　“酒店？”戚落慌忙摇头：“不行不行，猪崽儿还在家呢？我得回去喂它，那小祖宗一天不喂就要炸毛。”
　　“它就在副驾上。”乔雨冲着副驾驶的位置努努嘴。
　　“啊？”戚落一愣，探头向前，只见副驾驶座上，酣睡着的可不正是自己的那只胖橘猫吗？

　　“你进去屋里把它抱出来的？”戚落惊讶地问。
　　“我可没那本事，先不说那里三层外三层的的狗仔我挤不挤得进去，单就你家猪崽儿这体重，我就抱不动。”想想那只猫的重量，乔雨就打个寒颤，继续道：“是它自己跑出来的，我在楼下等你的时候，它突然从树上跳下来，整个猫拍在车窗上。还好这车质量好，否则玻璃绝对要碎。”
　　想象着那个画面，戚落转头，不知是不是错觉，车窗上好像真的有点儿要裂开的细纹。

　　赶紧转过头，无视自家胖猫可能造成的公司财产损失，戚落继续问道：“它是怎么跑出来的？我锁门了啊。”
　　“那可能是翻窗吧。”乔雨提醒道：“你不是总喜欢开窗通风吗？”
　　“我家住十楼……”戚落说。
　　“那我就不知道了。”乔雨耸耸肩。

　　“太诡异了吧……”看着那只胖猫，戚落只觉得脊背嗖嗖凉风。
　　“猫有九条命嘛，搞不好是它跳下楼废了一条命跑出来的。”乔雨没头没脑地说。
　　“……”戚落只觉得内心有一万只羊驼狂奔而过。

　　“对了。”没理会戚落的满头黑线，乔雨兀自开口：“你明天搬家。”
　　“啊？搬家？”戚落一愣： “搬哪儿去啊？”
　　“公司在CBD附近给你选了一个高档公寓，离风筝和公司都不远，你日后去见导演谈剧本什么的都方便。”乔雨说。
　　“可是那就离黎岸家远了啊。”戚落脱口而出。

　　“是吗？他住哪儿啊？”乔雨顺着问道。
　　“你又想诈我。”戚落立刻警惕起来，明白是乔雨在套话：“我都跟你说了，黎岸让我保密的，他的住址我不能告诉外人。”
　　乔雨抬起头，拿哈士奇一样的大眼睛瞪着他：“我对你是外人吗？”
　　“那你也不是我内人啊。”戚落耸耸肩。

　　“好老的梗啊，大叔。”乔雨翻个白眼。
　　“大叔也要遵守诺言，不能告诉你。”戚落说。
　　“就算你不告诉我，也得搬家。”乔雨怼回去。

　　“不是吧！”戚落央求着：“能不搬吗？我自打毕业之后就住这儿，都习惯了。”
　　“就算我现在就让你回去住，你还回得去吗？”乔雨拍拍戚落的肩膀：“搬吧我的大少爷。”
　　“可是我的行李……”
　　“明天搬家公司的人会来取走。”
　　“可是新房的房租……”
　　“公司预支了，以后从你的片酬里扣，放心，绰绰有余。”
　　“可是我还……”

　　“哪有那么多‘可’！”乔雨被戚落搞得炸毛了：“我的爷！咱们要搬去的可是更高档的小区、更新的房子、更好的地段，更漂亮的装潢，做什么不是更方便？换谁不会开开心心地搬？你到底“可”个啥？”
　　“我不想这么快……变成明星。”戚落低声道，见乔雨怔住了，他叹口气，继续道：“旧公寓，旧生活，会时刻提醒我这些年的心酸，让我别忘记自己是怎么一步步爬过来的。我怕太多的变化、太优越的生活会让我忘乎所以。一夜爆红从来都不是好事，会让人迷失方向，忘记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落落。”乔雨握住戚落的手：“你不是十来岁的小孩子了，你已经二十八了，三观早就成型了，现在的你应该叫‘大器晚成’。我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你不会迷失的方向的。不论火与不火，你都是那个演员戚落。”
　　看着乔雨认真的样子，戚落心中涌上来一股暖意，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戚落闷声开口：“一百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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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孟婆走了，笔墨不多，也是个令人哀叹的小插曲~
那个黑衣人大家猜猜是个什么角色呢？提示：与主角之一有很深的牵绊哦。
期待收藏评安利论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