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冥录》渡倾

111、第三十章 毁

　　卷五：北阴酆都
　　第三十章 毁

　　冥界。
　　北阴酆都，泰煞宫密室。

　　“孟极出世了！”
　　那小兵的一句话，似是在密室之中投入一颗响雷，瞬间炸了锅。那些方才还都面无表情如木头人般站立在两旁的兵将，此时一个个皆惊恐慌张地面面相觑。

　　“你说什么？”魁昂眼睛瞪得老大，好像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一般，难以置信地看着那跪伏在地上通报的小兵。
　　“陛下！”那小兵匍匐在地，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带着颤音高声道：“南阴浮壁图腾、上古神兽，孟极，出世了！”

　　“绝！不！可！能！”魁昂大声吼道，似乎自己的声音足够大，便可以否认既定事实：“孟极出世？天大的笑话！世人皆知上古神兽早已寂灭！怎么可能会出世？！”
　　魁昂快步走下他的宝座，一把拽起那小兵的衣领，瞪着那双虎狼之眼对他怒目而视道：“说！是谁？！是谁让你编这些瞎话来蒙骗朕的？！！是谁让你来朕面前说这些耸人听闻的谣言的？！！”

　　“陛下，小的所说句句属实啊！”被当朝天子这样近距离地质问，那小兵看起来害怕的好像要哭了，颤颤巍巍地继续道：“是浮壁密探刚传来加急密信，说今天早些时候，孟极在坐忘宫出世并认主。当时大地震动，江河倒流，鸟兽退散，整个浮壁都听到了孟极的吼声。这着实不可能是谣言啊陛下！”
　　听到这些描述，殷逸川立时想起自己被带到泰煞宫之前，曾在葬生川河底感受到的那一阵地震般的暗流汹涌，怕不是就是孟极出世所造成的。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魁昂松开手，一步步缓缓后退，一边喃喃地自言自语一边摇着头，似是还不肯相信。突然，他像反应过来什么一样，再次冲到那小兵面前：“等等！你说孟极出世并认主，它已经认主了？是桑迟？是南阴鬼帝桑迟？！为什么会是桑氏？！！为什么会是他？！！！朕是天子，朕才是天命所归！凭什么孟极要向他认主？！！凭什么？！！！”
　　“陛下，现在不是追问原因的时候了！”不知如何回答魁昂这些问题，那小兵哭诉道：“孟极出世并认主，这可是数万年来从未发生过的事！南阴如今有了上古图腾的神兽，五阴将不复五阴啊陛下！”

　　五阴将不复五阴。
　　听到这一句，魁昂立时睁大眼睛，猛地转过头，看向在一旁始终沉默的殷逸川，那平日里便如狼似虎的目光，此刻更是如同穷凶极恶的野兽。
　　殷逸川心下一沉，这浮壁，他怕是回不去了。

　　“殷逸川，是你命不好，不要怪朕。”魁昂轻声道：“来人啊！”
　　“在！”两名兵将立刻应道。
　　“将浮壁使节殷逸川押入死牢，并在王城大街小巷内外张贴告示，三日后当众问斩。”魁昂道。
　　“是！”那两名兵将立刻上前，将殷逸川重新捆锁起来。

　　“陛下！”殷逸川开口道：“这便是您应对孟极出世的策略吗？当众斩杀浮壁使节，就是为了让世人知道陛下您不畏上古神兽出世吗？您不觉得这样的做法太幼稚了吗？陛下杀得了我一个小小的浮壁使节，难道就能证明自己杀得了浮壁的图腾神兽吗？”
　　“幼稚与否，就不用殷大人来担心了。”魁昂冷冷道：“只剩三天时间，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时光吧！”

　　魁昂缓步走到殷逸川面前，低声道：“能够做刀下鬼来替朕警示世人，你这辈子也不算白活。”
　　魁昂此举倒真是不输自己的暴君之名，殷逸川心下冷笑，反问道：“那陛下之前所说的与浮壁和谈之事，也统统作废了吧？”
　　“不是朕愿意作废，而是事到如今，桑迟怕是看不上与酆都和谈了。”魁昂吩咐道：“带下去！”

　　那两名兵将立刻押着殷逸川，就要往密室外走。
　　殷逸川竭力挣扎着，对魁昂吼道：“弃了浮壁这个盟友，酆都的朝局乱了，还有谁能帮你！”
　　“殷大人放心吧，这也许是孟极出世带来的唯一好处。”魁昂不紧不慢道：“如今孟极出世，这五阴之内，还能有谁比桑迟和浮壁更令所有人恐惧？恐怕就连番冢的北伐之军，也要退兵了。”

　　“那神界呢？”殷逸川用力挣脱开那两名兵将束缚，转身大踏步走到魁昂面前。
　　周围的兵将见状，立刻合围而上，将他狠狠压制在地上。
　　“神界？”魁昂眉梢轻挑。
　　“难道陛下忘了吗？和我一道来的，可是三清天度尘君。”被死死按在地上，殷逸川道：“陛下若敢杀我，度尘君会作何感想？陛下别忘了，他可是神界督军。陛下难道想让神界出兵酆都，将陛下的六宫踏为平地吗？”

　　“神界督军？”魁昂突然笑了，是那样一个狡诈而得意的笑容，仿佛刚才殷逸川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蹲下身，对被摁在地上的殷逸川轻声道：“这才是你手中握着的最关键的一步棋，对吧？你以为蔚执风会是你的免死金牌，对吧？你以为朕就算是冥界的天子，也绝不敢与神界为敌，对吧？”
　　“难道不是吗？”脸颊被迫贴在冰冷的地面上，殷逸川反问道。
　　“哈哈哈哈……”魁昂突然仰天大笑：“殷逸川，那如果我告诉你，你最关键的这一步棋路，早就被朕堵死了呢？”

　　殷逸川惊愣在原地，一时间忘记了挣扎。
　　“朕来告诉你吧。”魁昂凑到殷逸川耳边低声道：“蔚执风神界督军的职位，早就被撤了。”
　　“什么？！”殷逸川惊愕地看着魁昂。

　　“你们不是都想知道，薄照为何会提前从鬼门关回来吗？”魁昂笑着说。
　　殷逸川盯着魁昂，惊恐地等着他的下文。
　　“他从鬼门关带回来了，三十六天对蔚执风的撤职勒令。”魁昂的话说的慢慢的，似乎在享受这句话间，殷逸川的神情变化。
　　“不可能……”殷逸川无法相信。

　　“就在蔚执风决定代表浮壁出使酆都、介入五阴政事的时候，朕就让薄照去鬼门关外，找了那个叫隆信的神界副将，传了口信给三十六天。”魁昂的话语带着得意的笑意：“朕让他们撤了蔚执风的督军之职。”
　　“笑话！”殷逸川冷声道：“三十六天为何会听你号令？”
　　“因为我提供了足够诱人的条件。”魁昂笑道：“他们无法拒绝。”

　　“什么条件？”殷逸川立刻问道。
　　“朕说，朕可以让三清天的度尘君，在冥界名誉扫地，成为过街老鼠。”魁昂一字一顿道。
　　殷逸川冷笑道：“你这算是什么条件？毁了度尘君的清誉？让三清天蒙羞？三十六天怎么可能答应？”

　　“他们怎么会不答应？”魁昂笑道：“三十六天之上，有多少人对他交口称赞、敬仰万分？有多少人说蔚执风是三十六天唯一一个真正的君子？有多少人提起十七年前那档子事，还会恐惧的浑身颤抖？殷逸川，你难道没有想过，当他度尘君被众人捧上神坛的时候，他就会成为所有人的敌人，多少人巴不得看他从神坛跌落。你知道为什么吗？”
　　殷逸川看着魁昂的笑，呆滞地摇摇头。
　　魁昂笑着，一字一顿道：“因为毁掉一个人，是无上快乐的。”

　　“他们想毁掉他。”殷逸川此时感觉大脑已经无法思考了，
　　“是啊。”魁昂点头道：“一如当年，他们毁掉未迟君。”

　　听到那个名字，殷逸川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大脑中轰然炸响。
　　蔚执风与自己叙述的三清天往事、扁舟子告知他的十七年前旧事、初见蔚执风时在寒川后山的所见所闻、三十六天之上那些神仙对蔚执风的恭敬与惧怕，连同方才魁昂所述的一切，在他的脑海中翻滚碰撞，如同暴风雨中的大海，瞬间吞没一叶扁舟。

　　如果说，未迟君也是被这般毁掉的。
　　那么十七年前，蔚执风亲手将他堕天，便是错杀了无辜。
　　而且不只一人无辜，是十万性命皆无辜。

　　北阴酆都王城，死牢。

　　当殷逸川缓过神来，他已经被关在死牢之中。
　　环视周围，此处乃是真真正正的牢狱。头顶处，巴掌大的天窗透进来一丝光亮，一丈见方的小屋子，三面是石墙，第四面是铁栅栏。整座监牢设有冥阵，防止犯人使用法力逃脱。

　　殷逸川仰头望着那小窗透进来的光，回想起自己这些日子的经历，竟忍不住笑出声。从一处监牢出来进入另一处监牢，自己这是算把酆都的牢狱游览个遍吗？就在片刻之前。自己还欣喜若狂地庆幸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救秦方泽出坐忘宫，重新回归自己的人生正轨。
　　却怎么也想不到，片刻之后，便跌落进另一个就无可救的绝境。
　　这可真是天要亡他，另有数不尽的招数，竟然连上古神兽出世这样万年不见的惊天大事，都叫他给摊上了，真不知此时该哭还是该笑。

　　还记得扁舟子曾经提过，他在酆都六宫听到的那一句“若蛟出世，陛下可为五阴冥主。”自己当时曾猜测，无常殿被三昧真火连烧三天三夜，是否与引诱毕方出使节有关。他曾对此做过诸多猜测，却怎么也不敢想，上古神兽当真会出世认主，并会直接影响到自己的命运。
　　此刻殷逸川发现，自己对这个幽冥五阴的世界了解还是太少了。孟极出世到底意味着什么，会对五阴格局产生怎样颠覆性的转变，自己根本无从预测。而如今，自己命数将尽，也无需预测了。

　　此时此刻，他唯一庆幸的，是自己虽没能完成任务回浮壁救秦方泽，但好歹也算为浮壁捐躯。且孟极出世，浮壁危机自解，秦方泽这个人质也就没有了意义，桑迟和烛溪也不会为难他了，自己总算没有害了最好的朋友。
　　殷逸川只求他们可以放秦方泽回凡间，继续做他无忧无虑的大少爷，娶一个貌美如花又勤劳贤惠的妻子回家，生一堆白白胖胖的娃娃，最好忘了自己曾经有一个半人半鬼的朋友。
　　对，最好把他殷逸川整个人完完全全都忘了。
　　等秦方泽哪一天老了，寿终正寝，再次来到忘川河边，拿一张上三桥的路引，转世去做一个富贵闲人。
　　这样，他殷逸川就算魂飞魄散，也可安心了。

　　不。
　　他还是无法安心。
　　那个被捧上神坛，如今却将跌落的人，成了此时此刻殷逸川最为记挂和担忧的。
　　殷逸川原本以为他早已回了三清天，回到他无聊却安稳的永昼世界，却怎么也想不到，三十六天在背后竟然还有这样的阴谋算计。

　　他是否得知自己督军之职被撤？
　　他有没有遭遇怎样的危险和攻击？
　　他会不会冲动跑去三十六天讨个说法？
　　他是否知道自己最敬重的师兄，便是毁于这样的算计之下？
　　他是否已经知道，自己当年杀错了人？
　　他若知晓了，该是多么痛苦自责？
　　他会不会……不肯原谅自己？

　　看着那一束光亮，殷逸川心痛如绞，一遍又一遍地喃喃念着那个名字：
　　“蔚执风……”
　　“蔚执风……”
　　“蔚执风……”

　　凌晨。
　　幽城。
　　夜昙公寓，卧室。

　　面前的手稿，忽然被一双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阖上。
　　戚落一时间还没有从书中的世界走出来，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那张君子端方的面容。
　　几乎是本能地，戚落开口叫出一个名字：
　　“蔚执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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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内容不少，川娃子再次入狱了，蔚执风早就被神界撤职了，这也是为什么魁昂一直对他不甚畏惧的原因。未迟君当年的事再次被提及，后面还会继续说。
时间线再次回到今生，落落这边也有人要搞事情啦，前世今生一起紧张起来~~
期待多多评论收藏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