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她颠倒众生》南辛一成

3、迢迢暗度

　　顾迢之眉心一跳，说，“你叫我什么，再说一遍？”
　　阮纤纤：“……”

　　说的太顺口了，一个不小心当着人家的面蹦出来了。
　　阮纤纤好不尴尬，诚实地说，“学长……你应该不会想听我说第二遍的。”

　　灰冷的白炽灯下，顾迢之垂眸看着阮纤纤，他生了一双标准的桃花眼，眼皮很薄，微敛时眼底浮出一对卧蚕，嘴角带着轻佻的笑，又似嘲讽，他说，“小学妹，我刚才都听到了，你说——我觊觎你美色？”

　　阮纤纤心想，你难道不是吗？
　　她很想死鸭子嘴硬，但看看气氛，还是忍住了。
　　背后议论别人，还被逮个正着，这段她理亏。

　　而且啊，看看眼前这人的眼神，好像比之前更加如狼似虎了。
　　怕怕的她，不禁抱紧了付听岚的手臂。

　　两个女人团结起来，难道还对付不了这一个男的吗？

　　顾迢之看着她小白兔一样地蜷缩起来，比起刚才在宿舍楼门口的反应，有过之无不及。
　　无辜，纯良，仿佛一掐就断。
　　当真是好一朵绝世小白花。

　　他气笑了，回想着她刚才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仿佛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他说，“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对你有意思吧？”

　　偏偏，阮纤纤听不出他语气里的轻蔑和讽刺，慢吞吞地，她说，“你最好别啊。”

　　顾迢之干笑了两声，道，“你还是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样子，都晒成包黑炭了，就应该适时放下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吧。”

　　包……包黑炭？？？
　　她阮纤纤长这么大，什么时候被人用这个词形容过？
　　平时甚至连“黑”字都不沾边的。
　　她不仅被人说黑，还连着说了两次？
　　简直岂有此理了！

　　阮纤纤眼睛微微瞪大，露出怒意，说，“同学，是你一开始像个变态一样盯着我看的，而我也不是故意要当着你的面叫你变态学长，所以请你不要用‘黑炭’来形容我！”

　　顾迢之微微一愣，挑眉，说，“哟，小学妹，你还真生气了？”

　　就像他能轻而易举地把阮纤纤惹毛，同样也能三言两语让她失了脾气一样，阮纤纤忽然冷静下来，瞪着他，一下子哑了火。

　　付听岚忙拉住她，拍了拍她的背，和和气气地说，“算了算了，纤纤，我们拿了衣服赶紧回去吧。”

　　阮纤纤也知道，跟他争嘴皮子讨不到任何好处，大不了以后碰了面绕着走呗。
　　她垂丧着脸，轻轻地，“嗯”了一声。
　　心里头还在想着：她黑了，她黑了，她再也不是人见人爱的小仙女了……
　　呜呜呜呜她好伤心啊！

　　等她们离开，剩下顾迢之一个人站在原地，回味了一下阮纤纤那一声“嗯”。
　　委委屈屈的，跟撒娇一样。
　　顾迢之越是回味，心里头越发觉得酥酥痒痒的，好像被猫爪子挠了一样。

　　纤纤？
　　无端让他想起了一句诗——
　　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仿佛，恰如其分？

　　顾迢之回到宿舍，洗过澡，在阳台上站了一会。
　　“啪嗒——”
　　他按下打火机，点了根烟。

　　对面就是南楼，女生宿舍楼的灯一间间地渐次熄掉了。
　　他吐着烟圈，心想——
　　那个纤纤，是不是也刚刚睡下了？

　　裤袋里，手机震了一下。
　　顾迢之拿出来，看到屏幕上跳出的一条消息：
　　顾佩之：[剧本可以，但女主角层次太多，得找职业演员，你拍不了。]

　　你、拍、不、了。
　　每一个都仿佛在他心口剜了一刀。

　　顾迢之狠狠将烟熄掉，一个字一个字敲出回复：[去你妈的]
　　回复完，直接将手机关机了。

　　*
　　次日，阮纤纤一反常态，起的比所有人都早，收拾的比所有人都晚。
　　等其他四个人都收拾好了，阮纤纤还在认真涂抹防晒霜。
　　刘珊珊不耐烦道，“怎么搞的，你早上不是起得最早的吗？怎么今天比我还磨蹭？”

　　阮纤纤转过身，说，“你们先去操场吧，别等我了。”
　　刘珊珊从迷彩服里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说，“再给你五分钟时间，反正去早了也是等。”

　　五分钟，够收拾了。
　　但阮纤纤看上去恍恍惚惚，同一个动作重复了好多遍，神经兮兮地，拿防晒霜一遍遍地往脸上涂抹。

　　付听岚发现了古怪，说，“你这是刷墙还是刷脸呢？怎么回事啊纤纤，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听她这么一问，其他人都开始担心起来。

　　阮纤纤从早上起来之后，就一直不对劲，一句话都不说，没参与她们的话题，还一脸苦瓜，惨兮兮的样子。
　　徐垚说，“纤纤，你是不是中暑了？”

　　阮纤纤摇摇头，说，“我没有不舒服……”
　　付听岚道，“是不是因为昨晚的事情？”

　　阮纤纤将防晒霜装进迷彩服口袋里，说，“我就是有点难过，走吧，别迟到了。”
　　见阮纤纤不说，刘珊珊好奇心发作，打算从付听岚那里打听，说，“她昨天晚上怎么了？”
　　付听岚不吃她这一套，说，“你自己问她啊。”

　　刘珊珊一脸八卦地看向阮纤纤，期待从她口中听到什么——我失恋了啦，我被男人甩了啦之类的话。

　　阮纤纤眉头紧蹙，咬着牙，半响，可怜兮兮地问付听岚，“岚岚，我真的晒成包黑炭了吗？”

　　付听岚忍俊不禁，说，“别信，你白着呢！”
　　徐垚说，“是啊，纤纤，你也就比之前黑了一丢丢，但你跟我们一比，依旧还是白雪公主。”
　　没想到竟是为了这件小事，刘珊珊嘁道，“别拿我跟她比，我本来就比她黑，这么比不公平。”
　　虽然如此，阮纤纤还是提不起精神。

　　五个女孩子下了宿舍楼，往操场走过去。
　　刘珊珊还想着这茬，宽慰阮纤纤说，“别丧啦，也不知是哪个有眼无珠的，下次见到他，我帮你出出气，什么包黑炭，他这是在侮辱我们211宿舍！”

　　其实吧，阮纤纤本来也不在意的，晒黑了就晒黑了，过不了多久她就能白回去的。
　　可昨晚被那个人一说，她心都要碎掉了，晚上还做了各种荒唐的梦，她的哥哥姐姐都嫌弃她不再漂亮了，回到家里她妈妈都不认她了……
　　呜呜呜，她太可怜了。

　　听到刘珊珊说要帮她出气，付听岚好心提醒道，“昨晚那个说纤纤黑的，人家有名有姓，叫顾迢之。”可不能再你一句变态学长我一句变态学长去说人家了。

　　刘珊珊心直口快，道，“管他叫什么，欺负我们纤纤就不对了！顾迢之是吧，等下，这名字好……熟？顾……顾少？！”
　　其他人都张了张嘴，一下子炸开了锅。
　　就连阮纤纤也才反应过来，终于知道她昨天晚上招惹的人是谁了。

　　刘珊珊呆了半响，摸了摸自己那张脸，说，“连你这样的在顾少心目中都算黑炭了，那我算什么，黑洞吗？”
　　徐垚哭唧唧道，“我不想参加军训了，一点也不想了！”
　　阮纤纤叹息，“谁又想呢？”
　　集体默哀，一个比一个还丧。

　　付听岚说，“其实，黑洞不一定是黑色的。”
　　阮纤纤道，“但我一定是黑色的。”
　　“……”

　　不知为何，这话把其他人都逗笑了，一直低头看手机的高晓终于合上她的翻盖手机，说，“现在好了，连我们宿舍的颜值担当都被攻击了，我要对顾少脱粉了。”
　　徐垚说，“我粉转路人了。”
　　刘珊珊说，“我还是先观察一段时间看看。”
　　众人拿白眼看她，刘珊珊道，“万一他就是不喜欢纤纤这样的，喜欢我呢？”

　　她这么说，也有她的资本。
　　刘珊珊一米七的高挑个子，眼睛又大又亮，性格泼辣奔放，还别说，喜欢这一类型的人真不少。
　　她昨天晚上就在显摆，班里有男生跟她表白了。

　　这会她还在嘚瑟，说，“我说的是客观事实，不然你们问纤纤，开学这么多天，有人跟她表白了吗？”
　　八卦激起了其他人的好奇，都直直地盯着阮纤纤。
　　她想了想，说，“高中同学，算吗？”

　　这个答案显然不符合舍友们的期待，几人闲聊了几句，到了操场，开始这一天的训练。

　　教官让每一列报数，这一清点，阮纤纤她们对面宿舍有两名女生请假了。
　　刘珊珊小声地骂，“麻蛋，早知道我也弄个请假条来！”
　　阮纤纤和她身高较为接近，挨着她站着，小声地说，“你又没生病，怎么请假？”
　　刘珊珊道，“总有办法的。”

　　晨间训练到八点，安排了早餐时间，半小时后再回来接着训练。
　　刘珊珊找到阮纤纤，说，“我问了一个学长，他说如果我能进‘特殊连’的话，从明天开始，就可以单独训练了。”
　　阮纤纤说，“怎么进？”
　　刘珊珊道，“学生会统一选，去报名就可以了，以我们的条件，可以去报文艺连，在室内训练就行了。”

　　两人拉着另外三个舍友，早餐都没顾上吃，找到学生会，说要报名特殊连。
　　现任学生会长叫黄景天，他坐在伞下，桌前放了把电风扇，双手十指互撑着，撩了下眼皮，说，“想偷懒是吧？”

　　阮纤纤说，“我们想结合自身特长，参加更适合自身的训练。”
　　黄景天轻笑道，“哦？你们特长是什么？”

　　阮纤纤撞了一下刘珊珊，她忙说，“哦，我是舞蹈生，我会跳芭蕾，爵士，街舞，几乎都学过！”
　　正说着，黄景天嫌弃地看了下他左右两边，说，“我说你们啊，别靠我这么近……”

　　“哦哦，不好意思，”徐垚连忙道歉，她和高晓为了蹭黄景天的电风扇，脸都快贴到黄景天身上去了，听到他这么说，徐垚直接把台式电风扇转了个方向，对着自己吹，还憨憨地说，“不好意思啊，我实在太热了。”
　　黄景天：“……”

　　无奈，他拾起桌上那把“无痛人流”的扇子，扇了两下，扇叶指着刘珊珊，说，“刚说到哪了，特长是吧，你刚才说的那些，跟军训有关系吗？”
　　这一折腾，刘珊珊气势弱了好多，说，“呃，不是，我还有其他的特长……”

　　黄景天道，“行吧，我看你个头高，力气应该挺大的，既然你想进特殊连，要不就给你安排步兵连吧，都是东北的，扛枪应该没问题。”
　　刘珊珊瞪大眼睛：“扛枪？！”

　　黄景天说，“怎么，别人想摸抢都摸不到，你不想摸吗？”
　　刘珊珊捋了捋刘海，膝盖软了半截，说，“会长，我一个弱女子……”

　　黄景天甩甩手，说，“行了行了，就这一个名额，要么你还是回去继续训练好了。”
　　刘珊珊立直膝盖，咬牙跺脚，说，“我去步兵连！”
　　可不能再晒黑了！

　　又问其他人的特长。
　　徐垚：“我会素描。”
　　高晓：“我专业是动画制作。”
　　付听岚：“昆戏。”

　　本来就没抱希望，又没有刘珊珊那样的先天条件，特殊连应该是指望不上了。
　　轮到阮纤纤，她说，“我会弹琴，古筝也会。”

　　她说话慢吞吞又诚诚恳恳的，军迷帽下面，盖着一张素净的脸蛋，眼睛给人的第一感觉是清澈，如同雪山之巅那一汪晶莹的湖泊，可细细瞧着，那眼型却是古典美人的丹凤眼，眼皮一半是内双，垂眸时显得温婉内敛，而接近眼尾的地方，又如凤尾般张扬飞出，抬眸时仿佛会勾魂一般。

　　她说自己会弹琴，黄景天听得笑了，朝旁边看了一眼，说，“你这爱好，挺迎合我们上一任学生会长的。”

　　上一任会长，不就是顾迢之吗？
　　阮纤纤知道洗不清，也懒得洗了。
　　她说，“那我可以进特殊连吗？还有我舍友她们？”

　　刘珊珊也想起了什么，说，“她还要进电影社拍电影的呢，晒黑了可不行，顾少会生气的。”
　　阮纤纤轻轻撞了撞她，心说她真会瞎扯。

　　刘珊珊则让她沉住气，这理由本来是为她自己准备的，把阮纤纤换成她自己代入一下，完全就是那么回事嘛！

　　听到这群学妹竟然拿顾少来压他，黄景天表情很微妙，扇子摇了摇，把电风扇转过去，对着他自己，幽幽地说，“你是不是以为，会弹个琴，就能招顾少喜欢了？”

　　“哦对，我还会吹唢呐！”阮纤纤说，“这个文艺连应该用得到！”
　　闻言，在场所有人都惊了：“……唢呐？”

　　“对呢，”阮纤纤拍拍胸脯，说，“虽然没有古琴那么会，但一定保证好好吹！”
　　这可是压箱底的传统艺能啊，为了不继续晒黑，她拼了。

　　说到这里，黄景天伸出扇子，朝坐在他旁边那个戴着耳机、背对着他们，一直低着头玩水果忍者的男人，扇了扇风。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一致地转了过去。

　　阮纤纤看他手机跟大家用的都不一样，屏幕挺大，色彩鲜艳，还是触屏的，好像就是论坛里在讨论的爱疯4。
　　这手机才刚发行没几个月，国内根本抢不到货，都是加价大几千买的。
　　阮纤纤有印象，因为当时论坛里有人说，一女大学生出卖初夜为了买这个手机。
　　太离谱了，她有些替人可怜地想，不知道眼前这人的初夜还在不在……

　　她在担心对方初夜的时候，舍友们却注意到——这英俊的侧脸，这多情的桃花眼，这仿佛在钢琴琴键上舞动的修长手指，这玛丽苏的配置，这尼玛是顾迢之啊！

　　付听岚担心阮纤纤这个脸盲，在她耳边说，“他是顾少，刚才刘珊珊那句话，他一定听到了。”
　　那句——“她还要进电影社拍电影的呢，晒黑了可不行，顾少会生气的。”
　　阮纤纤：“……”

　　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看黄景天的意思，她进不进得了“特殊连”，得看顾迢之的意见了？

　　哎，还什么意见？
　　肯定没戏了呗。
　　五个小黑包，至少没全军覆没，至少刘珊珊中了，也是好事一件。

　　黄景天拿扇子招呼了顾迢之几下，对方头也不抬，说，“你是会长，你自己决定。”
　　听到这一句，阮纤纤突然又精神了。

　　“行吧，电影社的新成员对吧？”黄景天说着，飞快地签了个字，撕了张纸给她，说，“为了我们电影社的将来，就安排你进文艺连了，等会你拿这个报告单给你们教官，然后去3号楼训练。”

　　阮纤纤迟迟没去接。
　　这其中有误会啊，她现在接下这张单子，就等于承认她是电影社的人了！
　　她可没想去拍电影！

　　可……这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她不想失去啊！
　　要不趁现在，抓着那张单子不放，同时赶紧解释一下？
　　只是想进文艺连，用不着搭上电影社吧？

　　她这么想着，正要伸手，黄景天突然手一收，说，“你犹豫不决，是在为你舍友们考虑吗？”
　　阮纤纤：“啊？”

　　舍友们纷纷表示惊讶，没想到纤纤竟是这般情深义重，都快感动哭了，徐垚说，“纤纤，你不用管我们的，我们不会弹古琴，不会吹唢呐，不配进文艺连……”
　　阮纤纤：“……”什么鬼？别给自己加戏啊。

　　然而，这“戏”加完，黄景天就说，“谁说你不配了，干嘛怎么轻易地否定自己？”
　　“我可以吗？”徐垚眼睛都亮了，说，“难道我也可以进文艺连了吗？”
　　黄景天笑着，拿着报告单朝阮纤纤甩了甩，无比豪气地说，“冲你的面子，我可以给她们一并签了。”

　　阮纤纤：“！”什么面子，她哪来的这么大面子？

　　舍友们又惊又喜，连付听岚都说，“太好了，只要不用在太阳底下训练，我做什么都可以！”

　　阮纤纤觉得压力好大哦，她一个人，还肩负着另外三个人的期待呢。
　　她慢吞吞地，气势弱弱地问，“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还是电影社的面子？”

　　“当然是电影社的面子，”黄景天翘起二郎腿，从抽屉里拿出电影社的宣传海报，指着海报上的人，得意地说，“我们电影社今年第一年成立，顾少是社长，我是副社长，我们现在还在招人呢。”

　　明白了，意思是说，只要她说自己是电影社的人，她们宿舍五个人都能去特殊连了。
　　可重点是——这个电影社，第一今年刚成立，第二缺人得很，也就是说，这社团什么都没有，只一个空壳子。

　　这谁要去啊？！这不闹着玩吗？！

　　阮纤纤进退两难，可她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不能为这点事去欺骗人。
　　她朝那位还在玩切水果的大佬说，“顾少，你说句话啊……”

　　这话仿佛触动了什么开关，顾迢之停下动作，道，“你要我说什么？”
　　阮纤纤道，“你说，我不是电影社的人。”
　　默了几秒钟，顾迢之说，“你现在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