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千阳灿烂》一袋米

46、第 46 章

　　“五、四、三、二、一！”
　　随着主持人的倒计时，夜空里的烟花“咻”地升到空中，炸出璀璨的星点。
　　市区禁燃烟火，A市政府部门特地为市民准备了烟花秀。

　　与此同时，周遭的人家也打开了电子鞭炮。
　　噼里啪啦间杂着滋滋啦啦，声音听着塑料了些，大家都图个好意头，也只能勉强将就。

　　虞巷收到了包括张宇辰在内的多条新年祝福。
　　张宇辰是通过□□群聊发起的临时对话，顺便给她发了条微信好友申请。
　　他祝她学习进步，说期待在下学期的赛场上见到她。

　　虞巷心想，我肯定会去的，但你能坚持到哪一场我就不知道了。
　　一只小鱼：那你好好加油。
　　张宇辰很快回复：寒假我要多练习，可能会请教你。
　　一只小鱼：……

　　收拾完桌子，虞巷一抬头，楚元斜靠在门框上，来回叩着打火机盖子，冲她晃了晃手里的烟花盒子，“怎么样，玩不玩？”
　　大有她不玩他就先走了的意思。
　　“玩玩玩。”虞巷踩着拖鞋冲过去。

　　结果，跑得太快，踩到了自己的拖鞋根部。
　　头即将撞上墙的那一刻，楚元环住了她。他的掌心肌肉坚韧有力，把她的肩膀连骨带肉握在手里，消去了动能，显得它像张又薄又小的纸。

　　抓得她有点疼。
　　但好歹重心是稳住了。

　　“过个年，高兴得路都不会走了？”
　　虞巷叹气，她今天确实摔了好几次，甚至还摔了挺喜欢的那条项链。
　　她正要说话，突然楚元松了手，换用指尖，在她额头轻轻弹了一下。

　　“下次，你要是摔倒……”
　　啊？
　　“我应该也跟着倒地了。”

　　虞巷有点茫然，随后反应过来，“去死吧。”
　　她最近是胖了一点，晚上又吃了火锅，但也不至于摔到他身上会把他带倒吧？
　　收到虞巷翻过来的几个白眼，楚元扬了扬眉，表情突然变得很真诚，仿佛他是个很宽容的人，语气里带了点哄人的意味，“没事，摔就摔吧，我再陪你爬起来。”

　　打火机起了个引子，仙女棒捆成的花束亮了起来，闪烁着星星般的光点，映得人脸明亮而红润。
　　虞巷不喜欢仙女棒，但空中花园也不能玩别的。
　　此时此刻，细小的火花亮着蕴热的光，窗外飘着零星的雪，而余光里，那颗小小的仙人球，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朵白色的花。

　　那么多年之后，她再次和人共同守岁。
　　不是被一个完整家庭收留为编外成员。
　　也不是抱着玩偶看窗外的烟火。

　　她在自己的家里，拥有热气腾腾的火锅，能谈天说地的亲密朋友。
　　还有两大捧仙女棒。

　　烟花爆竹声仍接连不断地响起，千千万万人守在一起，迎接着这新的一天。
　　融融火光里，她一颗心被烘得温暖滚烫。

　　“楚老师，仙女棒末端这里，能不能拿钳子折弯一点。”虞巷将仙女棒攥得紧紧的，似乎这样能降低脸上令人发昏的热度。
　　在她的指挥下，仙女棒被进行了改装，重新点燃后，更像一捧缀满流星的鲜花。
　　“这是小时候妈妈给我做的，我不太确定原来是什么样子，现在看起来好像差不多。是不是很好看呢？”

　　楚元第一次听她提起她的母亲。“阿姨是什么样的人？”
　　虞巷怅惘地弯了弯眉眼，回忆道：“妈妈长得很美，虽然爱哭鼻子，但她会写很好很好的诗，讲很有意思的童话故事。”
　　自从秦岭去世后，虞石真将她的东西收了起来，对她的往事也缄口不言。年幼丧母的虞巷敏感地察觉到父亲的心思，因此也没有多问。如今她能记起的，只有几个零星的片段。

　　她努力分享着这些珍贵的记忆，希望楚元也能了解秦岭：“我四岁的时候她就去世了，现在回想起来，只记得我小时候她不喜欢烟花爆竹，但我偏偏喜欢那些刺激、会发光的东西。所以她想跟我一起玩的时候，总是变着花样地把仙女棒做成我感兴趣的样子。”
　　这一刻，虞巷无比想念母亲。大概是因为每个人都需要妈妈，哪怕妈妈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但只要有过妈妈存在的痕迹，就不算是所来无处，无家可归。

　　楚元扬眉，“听起来跟你不像。”
　　虞巷记得母亲写在日记里的好几首诗，她坚信妈妈的文笔比楚元还要出色得多。妈妈总能用文字捕捉那些脆弱而美丽的瞬间，让它们在纸笔里定格为永恒。“她是诗人呢，我给你看。”
　　说着，她跑进了屋里翻出几本厚厚的日记本，将其中一本塞回去，然后找到楚元。

　　“怎么样？我妈妈是不是很了不起？”虞巷急切地问道。
　　楚元含笑点了点头，认真翻阅着那些日记本。

　　他看书很快，几本日记本花不了太长的时间。日记本里描绘了虞巷出生前备受期待的日子，可想而知她曾经有过多么幸福的童年。
　　然而这些，只截止到她四岁。
　　后面的事，他都知道了。

　　他微微偏过头，轻声说，“把仙女棒做得这么好看，阿姨一定很爱你。”
　　注视着楚元温柔而深邃的眼睛，虞巷的眼眶突然红了红，“不是的，楚老师，妈妈她，她不喜欢我……算了，我不想说这个了。”

　　楚元将一捧仙女棒重新点燃。
　　虞巷刚接过捧花，他的手扶在她的肩膀上，微微一用力，就将她搂进了怀里。

　　“别动，我有点冷。”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新的一年，许个愿我们再进去吧。”
　　他们以前也抱过的，所以这一刻的拥抱似乎也很自然。虞巷心里有些疑惑，却还是顺从地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坚实有力的心跳，感受到他年轻而热烈的体温。

　　她其实没有什么愿望，但过去和秦岭有关的悲伤她总是独自承受，这一刻却能靠在楚元怀里，偌大的世界有人可依。哪怕眼前这人并不属于她，也好像有种潜意识里的心愿被实现了的感觉。
　　但可楚元又会陪她多久呢，他已经辞职了。

　　她默默地往他胸口贴了贴，小小声地，“新年又不是过生日，许什么愿啊？”
　　“总得对新年有点期许吧？如果你实在不知道许什么愿，”楚元低头对上她的视线，看起来跟开玩笑似的，“可以祝我新年找到女朋友。”

　　虞巷的心跳突然加速，她怀疑她听错了。
　　她抬起头。
　　健康润泽的唇色，明显的唇珠，嘴角似挑非挑，自带一股风流意气。
　　这是楚老师的五官中长得最不正经的一官。

　　但是，当她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她猛地回过神来，脸颊滚烫。她是恋爱脑发作了，才会对楚元的话有这些乱七八糟的联想。
　　她刚要开口说话，却突然感觉楚元的嘴唇似乎微微张开，就像要亲她一样。她甚至看到他的喉头轻轻滚动了一下，熟悉的松木香味前所未有地浓烈。

　　虞巷的心跳瞬间加速到了极点，像是快要窒息。她猛地吸了一口气，掐了楚元一把，“做梦吧，想要女朋友，还要我帮你许愿，你不会自己去追？”
　　楚元被她掐得有点疼，但他没有在意，淡淡地抬了抬眼皮，“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追？”

　　你的事我哪知道，辞职不告诉我，跳槽不告诉我，却又说些让人误会的话。虞巷心头一冷，淡淡地说，“是吗，所以到底你有没有追啊？”
　　楚元像是就等着她这句似的，老神在在的，答出一串绕口令，“你说我追了，我就追了，你说我没有追，就没有追。”

　　虞巷觉得，跟爱绕弯子的男人说话，迟早会驾鹤西去。
　　楚元到现在还没被打死，纯粹是因为长得帅。
　　更过分的是，他的表情还很真诚。
　　好像他追没追女孩子，真的是她说了算。

　　他追谁了？
　　她怎么知道。
　　“懒得跟你扯，我许愿了。”
　　她闭上了眼。

　　窗外的雪从天窗上掉了几粒进来，落在了虞巷头上。
　　被楚元轻轻地掸去了。
　　他低下头，正对着她的眼睛，他终于能毫无顾忌地看她。

　　她睫毛长得很细密柔软，有些甚至因为过于细软垂在眼下，因此，虽然又长又黑，看起来却没有芭比娃娃那种卷翘感，而是像一片懒散朦胧的雨雾，带着愁绪，轻轻地覆盖在她漂亮的眼睛上。
　　美丽却脆弱。
　　令人酸涩不已。

　　仙女棒的火星打在他光裸的手背上。
　　他的眼睛像浸在北冰洋的海水里，如夜深沉，冰凉彻骨，含着湿润的痛楚。

　　虞老师，经历了这么多的困难，你还坚持你的梦想吗？
　　我希望你还有梦想。
　　我知道你还在坚持。
　　大雨来时，我会为你撑伞，暴风来时，我会在你身前。
　　你会梦想成真。
　　*
　　七点半，醒得有点早。
　　昨晚许完愿，他们坐着聊了会，一人热了碗牛奶，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床了。
　　连药都忘了吃。
　　这是早醒的主要原因。

　　虞巷给楚元发了条微信，问他醒了没有。
　　没回。
　　还在睡？
　　啧，原来神也需要睡眠。

　　拉开窗帘，窗外天色有点暗，但天气预报说了这是个好天气。
　　新年衣服是早买好的，一件黑色高领羊毛裙，一条焦糖色大衣。
　　虞巷将头发盘起来，露出白皙精致的脸，只戴了珍珠耳钉，套上大衣，在腰间打了个蝴蝶结。大衣是连衣裙款式，腰带系上后，下摆像裙子一样优雅地散开，只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腿和黑色的高跟鞋。

　　低调的配色压住了她艳丽的五官，镜子里的女人看起来优雅温柔，还有一丝让人充满保护欲望的脆弱。
　　虞巷对着镜子摆出一个浅浅的笑。
　　实话说，她更偏好设计大胆、色彩抓眼的装扮。

　　现在这样看起来很像秦岭。
　　偶尔换换风格，像一回妈妈，也没有什么不好。
　　妈妈总会给她带来好运气的。

　　她冲镜子里的自己眨眨眼睛，拎上个黑色的手包，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大年初一，没几家店开门。
　　但她记得离苏桥不远处，有一家日本人开的24小时便利店。
　　之前都是楚老师买早餐，今天换她来买好了。

　　她挑了两个三明治，一瓶豆奶，一瓶咖啡，拎着袋子兴致冲冲地往苏桥走。
　　走着走着，在一家咖啡厅边上停下了。

　　不知站了多久，虞巷的肩头被人拍了一下。
　　“新年快乐啊，站这干什么呢？”王瑜歆穿得红彤彤，一看就是来拜年的，手里拎着酸奶，顺手把一个红包塞到她手里。
　　“新年快乐，歆歆。”虞巷嗓子有点哑地回答到。

　　王瑜歆把她脸掰过来一看。
　　眼眶红了。
　　“怎么了？”

　　虞巷没说话。
　　王瑜歆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咖啡厅大大的落地窗处，英俊的男人和漂亮的女人在喝咖啡。
　　不知道说到什么，女人开怀大笑，飞扬的眉眼里都是明媚大方的光，男人神色恬淡，轻啜着手中的咖啡，似乎也享受其中。

　　好一对璧人。
　　如果不是大年初一她就发现她姐妹疑似被绿了的话。

　　“阿虞，那个女生你认识吗？”坐到沙发上，王瑜歆回忆着虞巷刚刚的表情，总觉得她好像不是很意外的样子。
　　“不算是认识吧。”虞巷咬着三明治，在手机上点了几下，递了过去。

　　跃入王瑜歆眼帘的，是一个叫Christina133的账号。
　　头像栏处，女孩咧嘴开怀，笑容灿烂，皮肤晒成小麦色，纤瘦骨感的手臂笼着一大捧盛放的铃兰。

　　除了发型和服饰，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跟刚才一样。
　　朝气蓬勃，富含生命力。
　　跟她家阿虞是完全不同类型的美人。

　　“看起来她跟楚大神的互动很频繁。”身为好姐妹，王瑜歆很快注意到了这点。
　　“嗯。”虞巷吃完三明治，拧开豆奶猛喝了几口。
　　……

　　“呜呼……”明朗的欢笑声传来。
　　一阵热闹的尖叫声过后，低沉的男音愉悦地说到，“我还要再试一个高度，你们先回去吧。”
　　“那我肯定要留下来给你拍照啊！”Chrisitina回答。
　　“给我也拍一张啊，Chritsty。”有人插嘴。
　　“没问题，但你要像楚元这么厉害才行。”

　　不需要看到画面，从对话里，就听得出他们是一群人出去玩。
　　并不是什么单独的约会。

　　王歆歆大概是在看Chrisitina过去发布的视频。
　　虞巷握着手里的豆奶，平静地想着。
　　从楚元账号上的蛛丝马迹，她能看出来，Christina是他的大学同学，同一个系，两个人走得还挺近，有共同的好友圈，和共同的爱好。

　　她在A国疗养院的时光里，楚元在H大度过了他人生中至关重要的几年。
　　也许，交到了志同道合的好友，也许，遇到过优秀得让他心动的女孩，一起熬过奋力拼搏的日日夜夜，享受忙碌之余的悠闲假期，从优秀的少年，长成为优秀的大人。

　　他的生活被重新填满，明亮忙碌，充实愉快。
　　只是所有的掌声和欢呼，汗水与泪水，都是与新的人分享罢了。
　　他的世界从来都是这样广阔无垠，充满可能，多她一个是圆满，少她一个，不过是略有遗憾。

　　虞巷从来没有点进过Christina的账号。
　　因为。
　　她希望他过得好。
　　但她不想亲眼看到，没了她，他和别人过得有多好。

　　只要她不去看。
　　她就不会知道都有哪些人，或多或少地代替她陪伴在他的生命中。
　　一切，就停留在那年高三。

　　她曾以为这是最好的结局。
　　如果他们不曾再次遇见。
　　*
　　虞巷的肩头被王瑜歆揽住了，两个人的头靠在一起。
　　王瑜歆问，“那个Christina是楚大神的女朋友吗？”

　　虞巷之前没细想过。
　　但，如果楚元有女朋友，以他的为人，大概会跟她保持更有分寸的距离。
　　“现在不是的，但或许以后就是了。”

　　今天是大年初一。
　　他如果不喜欢Christina，何须在新年伊始，在咖啡厅迫不及待地相见，又默契地开怀大笑。
　　这么些日子，他与她暗中涌动的暧昧情绪，与一大早这一幕比起来，更像是她一个人的自作多情。

　　王瑜歆叹了口气，“我没想到，阿虞这么好，还会吃爱情的苦。”
　　虞巷默然。
　　她在意Christina，但也不在意Christina。
　　没有Christina，总有别人。

　　“你没有想过把楚大神重新追回来吗？”
　　虞巷往王瑜歆身上又贴了贴，拽着王瑜歆的手臂，似乎这样能让她觉得安全一些。

　　楚元不在时，她只希望他过得好，记得她。
　　他回来后，她想保持距离，但他们的距离仍然不自觉地越来越近。

　　楚元对她有一种天然的吸引力。
　　只要他在她身边，她就忍不住想要靠近。
　　哪怕她本意并非如此。

　　但，和楚元谈恋爱？
　　她其实没想过。

　　过去，这只是她潜意识里的一种模糊认知。直到最近，她反复想起那个问题。
　　虞巷是谁呢？
　　这些年，她一直逃避面对真实的自己。她害怕面对失败的人生，害怕他人的异样目光，更害怕接受那个不完美甚至有些可悲的自己。

　　在决定改变的那一刻，她终于对那个问题有了部分答案。
　　虞巷与计算机，她们是共生体。
　　自从她与计算机之间的联系被虞石真的死亡无情地剥离，她便不再是那个完整的虞巷了。

　　哪怕在意识到这点之前，她依然花费了漫长的时间重新接近计算机。失败了多次，尝试了多次，她现在站在A大的校园里，以一个普通计算机科学系学生的身份继续她的学业，甚至还能参与一些研究项目。
　　但这还不够。
　　她还是不能得心应手地走在她原有的道路上。
　　她必须重新回到计算机的世界里，重新成为虞巷。

　　所以，现在不是她准备谈恋爱的时候。
　　她无法克制自己被楚元吸引，但她得先是虞巷，才能过好属于虞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