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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沧海月明 ...

  •   沧海月明

      冷月空照,浸润了一世繁华,落尽苍凉。沧海空空叹息,恍若鸿蒙中传来般绵长怅然。
      圆,缺,再圆,复缺。蟾宫波动,云影波动,涛澜波动,连带眸底的那一汪清泉。或许,其实什么都未曾动过,动的,只是心。
      她低下头,长发翩飞,闭上了眼睛,哀愁流淌到面前莹蓝的水中,一丝一缕的淡紫色目光,融进了水,再不分离。时间快到了,那个时刻。
      雪白的足,在水面上点开一圈圈涟漪。依然没有睁眼,但心里分明知道自己的去处。那么多年,等待的地方,等待的时刻,就在不远处,就在那里。向着月在海中的倒影走去,每一步,都没有动摇的痕迹。头,开始痛起来,身体沉重的感觉却消失了。脚底冰凉,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下面升上来,沿着每寸肌肤每根血管向上延伸,流淌进来的,还有从远古时代开始,那些本该早就被遗忘的回忆。
      水漫过了脚背,却不冰冷,因为,本来就是属于那里的,而且根本未曾离开。
      沉浮无我。她的脑中出现了那个没有感情却异常动听的声音。深吸了一口空气,竟是茫茫一片的淡然无味。
      变化既已开始,便无法再停下。玉足沾水,便成了银白色的晶莹鱼尾。
      她的眼前出现一颗透明的珠,闪烁着不容抗拒的光芒。
      沉重和痛苦在那一瞬间消失,她感到自己的全身都完全融入了那片海里,和透明的鲛珠,合为一体。

      沉入月影前,她笑了。

      沧海水,涟漪叶叶,声悄然,今夕是何夕?
      明月夜,晚风泠泠,语悠然,花开月圆时。
      冰霜不堪盈手赠,但约玉轮复圆夜,同看繁华。

      传说中,鲛人一生,只有一次歌唱。

      静下来了,似乎什么都未发生过。海浪悄然从岸边退走,默默留下那些最后能证明她真正存在过、呼吸过、笑过……哭过的,晶莹剔透的珍珠。
      沧海月明。
      ***************************************************************************
      玄冰的宫殿,轻盈而剔透,如一个巨大的贝壳,傲然地展开着。沧海无边,苍穹无垠。天地间的光芒却仿佛尽数被这晶莹的宫殿吸收,澄澈明亮得动人心魄。
      女子坐在桌前,长发宣泄下肩头,流淌着水波的光华,又静如暗夜。
      听见那熟悉极了的脚步,她合上了面前的书页,望向门口,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玫瑰色的长发,将散未散地飘零,一白一紫两根丝带在风中翩飞。如画的笑颜,吹弹可破的肌肤,略显纤弱,却更加淡雅出尘。即使是被鲛人们称为“水之玉”的泫漪然,看见面前的少女,也不禁在心中暗暗赞叹。
      “凌霏雨,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如此冒失地闯入我的宫殿。”黑发的女子漫不经心地抬眸,随意一扫,便是一道深寒。
      凌霏雨一愣,睁大了淡紫色的眸子,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凝了冰霜的绝美脸庞:“漪然姐姐,你……”
      忽而,泫漪然轻笑出声,轻移莲步,来到凌霏雨面前:“霏雨,抱歉,刚才是我装的!”
      “你以为,这样很好玩么?”亮眸低垂,声音不响,平淡得让人心痛,“泫漪然,你是鲛族的公主,是‘水之玉’,无数的人想接近你、讨好你,你要什么就能有什么。可我不是这样,凌家在父亲死后就名存实亡,所以我知道,我有的东西都要珍惜。漪然,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拿来玩笑。”
      泫漪然敛了笑,半晌不语。良久,才幽幽道:“万物无恒。泫家和凌家已经势不两立了。”
      “什么?”凌霏雨一惊,不自觉地用手掩住张大的口。
      “你的哥哥……溅月,他已经和父王决裂了。”缓缓的言语,冰冷得没有温度,泫漪然微微勾起嘴角,笑得凄绝,“霏雨,几天后就会有翻天的变化。如果,我必须像刚才那样对待你,你不要怪我……”
      凌霏雨没有说话,雪白的丝衣在风中纠结翻卷。她优美地伸出手,纤长的手指触到了泫漪然黑色的长发,玉指轻巧地一卷,墨丝从指尖滑下:“漪然姐姐,你的头发,还是那么软……”

      三日后,早晨升起的,是血色朝阳。绯红夹杂着浓烈的金黄,肆意地流淌在海面上,不留空隙地钻进每个角落。海水仿佛沸腾了,太阳燃烧在海平面上,灼烧着眼睛,直到泪流干那一刻。
      玄冰的宫殿浮上海面,凌溅月立定在泫漪然的面前,傲然而喜悦的目光刺入那双纯黑的眸子。
      “我可以不让你死,但你必须成为我的王妃。”
      泫漪然的眸中茫然一片,冷若冰霜。
      凌溅月的手指滑过她冰凉的脸庞,猛地抬起她的下颚,笑容凄狠:“这是命令!”
      “是的,王。”
      “叫溅月!”凌溅月的眸中闪过瞬间的不忍,凛冽依旧,“这……亦是命令!”
      “是的,溅月。”

      一切再次平静下来,平静得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沧海水,涟漪叶叶,声悄然,今夕是何夕?
      明月夜,晚风泠泠,语悠然,花开月圆时。
      冰霜不堪盈手赠,但约玉轮复圆夜,同看繁华。”
      空灵的声线溅碎了月光,绞成一片冷清,铺洒在苍茫的海上,零零落落。
      凌霏雨赶到的时候,只看见泫漪然走进鲛族圣地冉渊的月影里,接着,银色的鱼尾一闪,什么都没有留下。

      鲛人的女子一生只歌唱一次。
      第一次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凌霏雨还很小。淡紫色的眸子闪过瞬间的忧愁,却听身边的泫漪然轻轻勾起嘴角,她不明白为什么漪然要笑。
      “漪然姐姐,为什么……”
      “什么呢?”
      她摇了摇头,发上的丝带随之舞蹈成一片无忧的华年。
      “沧海水,涟漪叶叶,声悄然,今夕是何夕?”
      “漪然姐姐,这是什么呢?”
      “是曲词啊!即使不能唱,但我也喜欢念这些。”漪然露出一贯的调皮笑容,“霏雨,你也试试吧,接下一句。”
      凌霏雨微斜着头,双眸望向天空中的晴朗明月,不自觉地吟道:“明月夜,晚风泠泠,语悠然,花开月圆时。冰霜不堪盈手赠,但……但……”
      “出来,你们听了多久了!”听见了水花的响声,漪然秀眉一挑,望向不远处的珊瑚。
      从本该无人的地方出现了两个人影。
      “哥哥!绝痕哥哥!”凌霏雨惊喜地辨认出那两个熟悉的身影,鱼尾幻化的雪白的足向前跑去,轻灵得不沾纤尘,玫瑰色的长发在风中散开,漫出花朵柔软的芬芳。
      凌溅月看了看一脸不乐意的泫漪然,悄声问:“又生气了?”
      泫漪然没有回答,反倒低头去玩自己身上的玉坠,冷不防泫绝痕一个暴栗敲在头上:“适可而止一点!”
      “哥!可是你们绞了我们的雅兴啊!是不是,霏雨?”
      乖巧的凌霏雨点了点头,脆脆的声音怯生生的:“是的,哥哥和绝痕哥哥不该偷听的。”言语间,小脸上飞起了淡淡两片红云。
      两个半大的少年看着小小的漪然和霏雨认真的表情,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吐了吐舌头,知道这下不是简单一个“抱歉”就能解决的了。
      “这样……行么?”溅月拍去指尖的沙子,嘴角漾开一个美丽的弧。
      绝痕也站起身来,扳过赌气的妹妹。
      “但约玉轮复圆夜,同看繁华。”朱唇轻启,悠然清雅的声音自两个女孩口中发出,映着三五之夜,高悬空中的玉轮,揉着海上夜里低语轻诉的微风。
      银蓝的海,花香轻吟的风,银色的鱼尾,澄澈透明的眸,微笑的嘴角,水中舞出少年轻狂的发丝……
      沧海水,涟漪叶叶,声悄然,今夕是何夕?
      明月夜,晚风泠泠,语悠然,花开月圆时。
      冰霜不堪盈手赠,但约玉轮复圆夜,同看繁华。
      一句“共看繁华”,却是世上最不幸的预言,预言的不是简单的死亡,却是永生永世不得见的孤独寂寞、错落背离。但是,谁又会知道以后的事,即使知道了,又有什么办法阻止天之际的转轮?
      共看繁华。共看,做到了。但万千繁华倒印在眸中,竟是喧嚣下的苍凉。
      那夜,当说到鲛人只歌唱一次的时候,漪然笑了,夹着几分怅然。凌霏雨当时不知道她为什么笑,她终于明白的时候,泫漪然的绝美身影已经不在了,泫绝痕也在早先的政变中不知去向。
      听见漪然歌声的时候,凌霏雨也笑了。凄楚,绝望,都是极细小的,绞在一起,就是无形的线,牵动着嘴角,慢慢地向上弯曲。
      不想笑的,但是笑了。只因为,最难受的时候,眼泪是流淌在了深潭底部,最难受的时候,是流泪也做不到的怅然。

      泫漪然永远不会想到自己在选择成为鲛珠的守护者,以己身祭献鲛珠后,会有多么隆重的祭典。
      珍贵的从陆上运送而来的花瓣漫天飞舞着,珊瑚笛、法螺演奏着安魂的祭曲,鲛族冰蚕丝制成的琴弦拨上苍茫的青空。小孩子们追逐着花瓣,他们什么都不懂,只知道那些淡粉色的花瓣柔软而芬芳。老人们低头叹息,红颜薄命,无情最是帝王家。
      人已逝,还要这些鲜花做什么,还要这些喧闹做什么?这之后,曾被称为“水之玉”的泫漪然,只是一个刻在圣洁晶玉上的符号。声,容,泪,笑,已经随着那一夜的水纷纷流走,什么都不剩。冰蓝色花朵托着那一颗颗珍珠,安然睡在祭台上。鲛人的泪,便是珍珠,凝结了无法排遣的痛苦和无奈。
      “漪然,你……最后还是哭了啊……”凌霏雨轻声呢喃着,发丝飘零,生生地把视野割成一片一片,揉碎了,任由它随风飘走。
      “她一直那么刚强,什么都不说,认为别人应该知道自己的想法……”
      凌霏雨抬头,忽然看到那张魂牵梦绕的脸庞,发黑如墨,柔顺地披下肩头,淡雅的眸,流转间是微小如丝的惆怅。
      “……绝痕……”樱唇动了动,许久,才叫出名字,轻幽却明亮,一如声音的主人。
      泫绝痕勾起嘴角的笑容,从眉宇间滑落丝丝缕缕的欣然:“我以为,在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人再记得我,没有人再敢认我。”
      凌霏雨张了口,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资格来安慰什么。她不知道为什么凌家与泫家从来都是势不两立,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哥哥在听完母亲的遗言后一夜之间仿佛换了个人。是的,她根本不想知道那么多,她不想像哥哥一样,变得冷血无情,毫不在乎地下令处决所有泫家的成年男子。因为她还记得那个月圆花开的夜,每每做梦时,总看见玄冰宫殿回廊的尽头,那个转过身来等待的清雅人影——泫绝痕。
      “我该走了。天地之大,总有我容身的地方。”
      凌霏雨不自觉地应了一声,回过神转身的时候,哪里还见得到绝痕的影子。
      别走。留下。挽留的话语卡在喉咙里,生疼生疼。伸出的手指,在粘稠的空气里擦出沉闷的的叹息。眼前,一片烟雾横斜,竟是有些模糊了。抬头望天,天空晴朗得没有半片淡云,明晃晃的阳光映在莹蓝海面上,也是刺目的。

      鲛族的王并没有亲自参加这次祭典。
      凌溅月怔怔地看着手中冰冷的白玉挂坠,没有言语,没有表情。玄冰的宫殿脆弱得透明,风的声音在海上回旋,穿越高旷回廊,渺茫而遥远。是幼年的回忆在风里招摇么,是无忧的欢笑在花香里轻吟么,那些失却颜色的记忆尘封在心底,轻轻一碰,满手的血泪。
      凌霏雨轻轻地跨入那扇从幼年起就熟稔于心的门,纯白鲛绡披在身上,傲雪的轻灵带着胜雪的悲愁。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她还在,纯黑的发宣泄下地,从书桌前放下卷轴,含笑地道着“你来了”。
      霏雨看着面前漠然得失态的溅月,没有作声,不忍心扰了残存的回忆,欲转身离开。
      “我竟然忘了,她向来都是那么决绝,她是真的会去冉渊……”
      溅月空洞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回荡,然后弥散,无迹可寻。
      残月,无声。低垂的眉角,淡然的表情。失望悲伤在瞬间涌来,王者失言——如果依旧对凌家人有敌意,便去冉渊,这里容不下尊贵的水之玉。勾起的笑,凝伫了周围的空气,轻轻一声“是的,溅月”,从此再不相见。
      溅月站起身,一叶素色的绡帕落到地上,淡色的墨迹已干,分明是泫漪然的字迹。凉透,惊心。溅月别过头,不忍再看,却见霏雨细细的贝齿咬住樱唇,发丝静静垂下,流淌在纤弱的身侧……

      “公主殿下。”银装的祭司悲喜不惊地问候。
      微一含首,玫瑰色的发丝轻轻颤动,算做回答。几年过去,虽然,面容未变,但凌霏雨已不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淡紫色的眸子不动声色地扫过冉渊的祭堂,被一颗温润的明珠凝牢。
      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恍若最甜美的梦境,一切恬淡幽雅被尽数吸取。凌霏雨缓缓走近,突然,停下,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明珠中,一个鲛人的身影不倦游曳着。漆黑的发,有如暗夜光华,银色的尾优美地翩跹而舞,那张空灵无双的脸庞带着笑,闭目无声。
      “这……便是鲛珠?”明知道答案,却依然不置信地问着。
      “是的,殿下。”
      “里面的……”霏雨走近一步,眸中是无法遮掩的悲喜。
      “是泫漪然殿下的影子。鲛珠是整个鲛族的珍宝,抵御着天灾,也帮助鲛人在月明之时幻化出人足,在岸上行走。但鲛珠亦需要用最珍贵的东西来祭献一千次,否则,便会因为失水而干涸碎裂。”祭司的眸子紧紧地看着剔透的鲛珠,轻声叹息。
      “最珍贵的,就是鲛族的女子。如果停止祭献,会如何?”
      “灭族。”
      “原来是这样……这样的……”
      “公主殿下……您?”
      凌霏雨恍然一笑,似绽了一朵白莲,轻轻柔柔的言语自唇齿间发出:“这只是我的想法。”
      祭司目送着那美丽身影离开,却不料凌霏雨看着门口刚被带入冉渊的鲛族女孩,突然转身问道:“下一次,一个月后,便是第一千次——最后一次了吧。这一次,是她?”
      祭司抬起头,苍老的脸上布满皱纹,缓慢而坚定地抬头,直直地看进霏雨的眸子,然后,凝重地一点:“这是陛下挑选好的女孩,我没有权力变更。”
      凌霏雨的眸子突然一凛,声音却依旧淡然:“你有没有听见,她刚才问,什么时候能够回去,她和人约好了要在月明之夜……”
      最后的四个字,堵在胸口,如何,也发不出声。
      那四个字——共看繁华。

      变化。轻巧的字快得令人来不及反应。
      凌溅月是突然死亡的,面容依旧清俊,带着无牵无挂的笑容。鲛人们猜测纷纷,有人说是为了整个鲛人国心力憔悴、积劳成疾,有人说是无法排遣对“水之玉”的思念愧疚。时间流淌而过,这些都将沉淀下来,凌霏雨明白,终有一天,会成为鲛族最凄艳的传说,久久不绝地在鲛人的琴弦上游走。
      作为前代泫王朝皇子,泫绝痕被迎回。多年前的那一幕重现——新登基的王站在剔透的宫殿里,看着面前的少女。
      “我该去冉渊的。上一个王朝身份最高贵的皇族少女,应该去的地方是那里。”凌霏雨微笑着,澄澈而透明的空气随着这微笑轻轻波动了。
      绝痕摇了摇头,举手投足依然是那般儒雅:“霏雨,我希望你留在这里。”
      “哥哥在位的时候,凌家对泫家犯下过无法弥补的罪;你的父亲在位的时候,泫家对凌家亦犯下滔天的罪……每一次王朝的更迭都是如此。我已经是应该属于过去的了。”霏雨停了一停,闭上眼波流转的双眸“我想,我终于知道,那个时候,漪然为什么会去冉渊自愿祭献了,现在,我和她所想的,是一样的。”
      “那个时候,她在绡帕上写了这几个字——愿共看繁华,却不知,沧海月明时,何以见君。”
      霏雨的声线在宫殿里空荡荡地回响,一如她身上雪白的鲛绡,绝美却空白,丝丝缕缕纠结着欲说又止的无可奈何。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物事人非。能做的,只有一件事,保存好那一片沧海和那一轮明月。
      “绝痕,这句话,也许,是漪然姐姐对哥哥想说未说的。现今,我告诉你——沧海月明,共看繁华。我在鲛珠里守护这拥有回忆的南海之国,而你,在这里,保存这回忆。”
      玫瑰色的长发在空中翩跹出绝美的舞步,带着笑离开。再一次,交错而过,空气中擦出的叹息,绵长而沉闷。

      冷月空照,清冷月光穿透了开天辟地处的鸿蒙,无声叹息,悠远空荡。繁华,浸润在水色银辉中,明明灭灭。
      沧海如镜,不再呜咽,不再怒吼,平静地诉说,如几年前的那一夜,也像几千年前的那一夜。
      回望了天空中的明月,凌霏雨笑了,笑得落寞而苍凉。
      水中月影,摇晃着。风泠泠,波粼粼。还有,如一汪清泉一般的心,也在跳动着。
      低头,闭目。发丝绞在风里,不再去整理了,任由它飘零,用舞蹈来与风道别。从此以后,便是与莹蓝的水融为一体,再不分离。
      一步。雪白的足。涟漪。
      向着月在海中的倒影走去,每一步,都没有动摇的痕迹。头,开始痛起来,身体沉重的感觉却消失了。脚底冰凉,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下面升上来,沿着每寸肌肤每根血管向上延伸,还有从远古时代开始,那些本该早就被遗忘的回忆。

      ——出来,你们听了多久了!
      ——哥哥!绝痕哥哥!
      ——哥!可是你们绞了我们的雅兴啊!是不是,霏雨?
      ——是的,哥哥和绝痕哥哥不该偷听的。
      ——这样……行么?

      ——但约玉轮复圆夜,同看繁华。

      这是你的记忆么,漪然姐姐。
      凌霏雨心中暗暗问着,如同先前所想的那样,没有回答。

      那些温婉的,决绝的,清雅的,空灵的女子都是这样,一步一步地向闭目也清晰看到的月影走去。
      沉浮无我。脑中出现了那个没有感情却异常动听的声音,是自己的声音,也是鲛珠的声音。深吸了一口空气,竟是茫茫一片的淡然无味。银白色的晶莹鱼尾在海面上一闪而过,空留了那一抹刻骨铭心的痕迹在深夜中,停伫在瞬间。
      睁开眼,要亲自看见自己的归处——冉渊月影里的鲛珠。透明的珠,闪烁着不容抗拒的光芒,迫切地吸引着她的身体。沉重和痛苦在那一瞬间消失,凌霏雨感到自己的全身都完全融入了那片海里,和透明的鲛珠,合为一体。

      沉入月影前,她笑了。

      沧海水,涟漪叶叶,声悄然,今夕是何夕?
      明月夜,晚风泠泠,语悠然,花开月圆时。
      冰霜不堪盈手赠,但约玉轮复圆夜,同看繁华。

      氐人国在建木西,其为人人面而鱼身,无足。——《山海经•海内南经》

      今人不见的,是古时的月。古时的月,依然静谧淡然。看了那么多,听了那么多,却坚守着所有的秘密。沧海的波涛不倦地拍打海岸,卷起的水花胜雪,撞碎在黑色礁石上。月缺月圆,潮起潮落。洗去了最初的艳丽,留下的,刻着时间的无恒印记。
      海面上,突然晃过一片水花,绽开的瞬间,是一条润洗了梦幻的银色鱼尾。一闪而过,如出现时那般突然地消失。鲛人往水深处远去,回到传说的起点,回到那个地方——
      沧海月明
      珠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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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沧海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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