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班那些事儿》沙漠南瓜

6、第 6 章

　　高一正式行课的第一天，早自习苏忆差点迟到，原因是她对早饭的要求很执着——一定要去食堂吃热的。七点二十三分时，楼下记迟到的老师在吹最后的口哨，苏忆一路狂奔过哨卡时，刚好七点二十五分，她嘴里还有最后一口鸡蛋没有完全咽下，刚刚太险了。从第二天起，苏忆将自己的闹钟往前调整了五分钟，不能再多了，早晨的一分钟比其他任何时候都珍贵。
　　从此三年，苏忆每天早上风雨无阻，闹钟一响便翻身起床，但凡有一点拖泥带水，她就要迟到，不，更多的是会吃不上早饭。室友们一开始还有很多一起去食堂的，但越到冬天，去食堂的人就越越少，最后只有苏忆一个人还在坚持。
　　苏忆这人，对待心里认定的事儿，她嘴上很少说，但行动上总会明显地表现出来，最终成为她的日常。就像去食堂吃早饭这事儿，对其他人来说，是早上需要和执念挣扎的一件事儿，但是对她来说，就只是习惯了。室友们一直很佩服她，那么执着地早起去食堂，就为了吃口热的早饭，她们纷纷找苏忆帮忙带点，直到冬天太冷了，带去教室的包子都是凉的，她们才放弃，转投楼下小卖部里随买随加热的汉堡。一旦习惯养成，便很难丢掉，每天按部就班的生活从一顿热腾腾的早饭开始，它不好吗？当然，像第一天那种争分夺秒赶时间的情况也没有再出现过。

　　在高斌的调度下，苏忆的同桌现在是隔壁寝的文静韬，一个脸蛋小巧精致的女生，一头黑长直秀发更让她气质清冷。苏忆在她之前的自我介绍中，得知文静韬也喜欢看柯南，当晚就确定了她和自己一样是坚定的新兰党，她觉得自己找到了知音。文静韬在苏忆心中变得多了一丝亲切。
　　第一天的课程就非常紧凑，苏忆上完两节数学后，赶紧跑去上了个厕所，她得缓缓。两节课结束，她发现自己之前做的预习，作用就只限于让她知道了“集合”这个名词，高斌讲课的速度比他给大家讲故事的速度快很多，偶尔插播一两句幽默的笑话，她的思维也还停留在高斌讲的上一个知识点上，她根本来不及笑一下，马上就又进入下一个问题了。高斌就像拿着马鞭呼哧呼哧在前面赶马车，根本没往后望一眼，是不是所有人都跟上来了，直到一周以后，苏忆才发现实验班的老师都是不会往后看的，他们都默认大家跟得上。仿佛所有人都是有这样一个隐藏在内心的共识——你都能进七中实验班了，还能听不懂课？当然不可以。
　　然而，她到后来真的渐渐听不懂了，甚至连抄笔记都有点赶不上。高斌写在黑板上的板书内容，课后她在书上就翻到了几个概念名词是一样的，除此之外的那些例题，在教材上根本就没有。苏忆庆幸，还好刚刚都抄下来了，后面可以再消化消化。
　　高斌的习惯是每天上完课后，马上布置作业，其实也不用布置，就是习题册里当天讲的那一节，如果讲了两节内容，那作业也相应的就是两个小节，这不用他多讲。他唯一反复强调的要求是时间，课代表必须要在每天晚自习结束时，将练习册收齐放在他办公桌上，因为他会在大家早自习期间，将作业批改完成，然后发下来，这样大家可以在上午拿到练习册，以便完成第二天的作业。如此往复，听起来数学给大家都尽量留足了写作业的时间。
　　课间，教室里除了几个打水和上卫生间的同学起身离开了自己的位置外，其他人都坐着一动不动，偶尔有个人小声的交流，而大部分人都埋头继续学习。苏忆从卫生间回来后，便马不停蹄地翻开笔记本，准备开始消化那几道高斌说是小case的例题。她无意间看到旁边文静韬已经做到练习册里的简答了，完成速度快得让她震惊，难道就自己感觉第一次上课“不适应”？
　　“你感觉老师讲得快不快？”苏忆忍不住打断了她一下，低声问道。
　　“还好吧。”文静韬淡淡地回答道。
　　居然是“还好吧”，苏忆尽量平静地笑了笑，上课的铃声及时响起，打断了她们之间有点尴尬的气氛。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的，就好像突然变笨了很多，对自己目前的状态，虽然有一点儿着急，但她安慰自己是因为刚过完暑假，没有适应新老师的讲课节奏，才刚开始，慢一点，每一步走稳妥，过几天习惯就好了。没错，她后来确实习惯了，习惯了自己在很多课堂上，都可能跟不上老师的思维，然而其他很多同学却如鱼得水。整个课堂上，自己常常仿佛是个想努力融入圈子却进不去的局外人。
　　数学才仅仅是难倒她的第一座大山，它在第一天才露出来狰狞面目的一角。整整这一周的课，除了体育，没有哪门课让苏忆觉得轻松，尤其是数学和物理，最抽象的两门课，那种每次下课都需要缓缓的感觉，在第一周时，这种感觉成为了她的常态。
　　苏忆发现自己达不到班里有的同学那种，白天听课全懂，做题秒会的状态，她总是只能在晚自习时才能慢慢消化，这段稍微自由的时间是其他很多同学赶超老师进度的机会，但对于她来说，却是唯一可以喘息的时间。她每晚修复好情绪，积极地去迎接第二天的摧残，但每次她的努力都像是海浪拍打岩石，无功而返，新的一天结束，她感觉自己还是和开始的第一天一样不适应，这才是第一周啊，她觉得这简直是人生过得最漫长的一周。

　　没上几次课，苏忆就发现自己很不喜欢教物理的吴明建老师，不仅仅是因为她总觉得他讲课不清楚，自己老是听不懂，更是因为她每次上吴老师的课，内心总感觉惶恐。
　　除了教两个班的物理课，担任时宜（那个对苏忆说三年后七中再见的发小）她们十五班班主任以外，还是她们高一的年级主任。苏忆发现年级上的其他老师一般都称呼他“吴主任”，但他给学生们上课时，明确表示让学生们就称呼他“吴老师”，他说自己上课时的身份是一名教师。
　　即便如此，吴老师这样一重身份也总让苏忆觉得他比其他老师更严厉，要求更高。苏忆不禁有点难过，什么时候自己已经沦落到怕老师严格了？她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来七中的第一周，她的自信心开始一步步走向挫败。
　　吴老师个子不高，戴一副眼镜，爱穿素色条纹的短袖，他常常一言不发地书写完一个题的板书，然后才转过背来，看着大家准备开始讲，低声道，“抬头了。”
　　大家放下笔看着他，等他讲解。
　　他一讲话，总会垫一垫脚，身体略微向前倾时，苏忆总感觉下一秒他就会把手里的粉笔头扔向他锁定的某个人。
　　不是没有人被扔过，宋予安那天爬桌上睡着了，就被他投放了半截粉笔头，精准落在宋予安的课桌上摆的那堆书上。大家纷纷沿着轨迹往后看了一眼，是谁中招了，原来是宋予安，他居然都还没醒，也没有一个人敢起哄。旁边的陈时，赶紧用手肘捅了几下他，他的半个头才从书堆后面浮现冒出。
　　吴老师也没有多说什么，继续讲课。
　　这么多年来，进七中以前，苏忆也算是踏实努力的好学生典范。学习好的同学和老师之间常常有种微妙的默契，你偶尔有不会做的题问老师，老师都会耐心地解答，生怕是自己做课上没讲清楚，有时候还会作为典型问题给班上的其他同学，再认真地讲一遍。
　　然而，在吴老师这儿，恰恰相反。
　　宋予安被扔粉笔头后，吴老师刚好讲到了合力分力的判断和画法，课上他对大家的领悟能力表示了超高的信心，在黑板上轻松地画完箭头后，他便看向底下时常回应他的那几位同学，假装问道，“这个太简单了，实验班的同学不用我多费口舌再多说吧？”
　　“不用。” 坐在后面的陈时是好几个回答声音里最大的，宋予安刚清醒，坐在他旁边没有说话，好像也根本没有听讲，正在埋头算什么东西。
　　好烦。
　　苏忆本来就没太能跟上，刚刚才把题审明白，现在他们说答案很明显了，现在她除了一头雾水，还感觉很难过。她就像是用尽所有努力才买到门票的观众，进场后发现大家正在为已经结束的演出鼓掌谢幕，然而自己却什么也没看见。能不能对其他反应没那么快的同学仁慈一点，那些总是喜欢回应老师的尖子生们，你们不能代表所有人，她的内心有一点点生气。
　　或许吴老师他在内心里是默认能进实验班的同学，所有人都很聪明，即使他省略掉一些关键步骤，大家也可以凭借高超的悟性，前后联系，意会他想表达的意思，并立马开窍明白过来，他不觉得大家会有想不明白的。
　　很多时候，最怕被人戴高帽，不是因为谦虚，是因为心虚。所以，苏忆每次听到他问“这个地方大家都会吧”时，都觉得他更像是在说“你们之中怎么可能有人连这个问题都不会”，她都只好默默转移视线，心虚得不敢去和吴老师直视，生怕被不小心点起来具体阐述，那画面她不敢想象。
　　另一方面，苏忆很快发现，吴老师对下课立马跑上去问他问题的学生，通常都是瞪大眼睛看着对方，用眼神就能让对方不得不承认自己懂了，即便你其实没懂也不敢在他面前过多纠缠。
　　那天苏忆见班长熊月勇敢地跑上讲台留住了他，吴老师不可置信地看着班长，在黑板上快速画了几笔。随后，苏忆仿佛听见他在问班长懂了吗？熊月马上点了点头，苏忆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懂了，反正吴老师认为她已经懂了就行。他的双眼真的如黑猫警长主题曲里唱的那样，瞪大得像铜铃一般，即使在眼镜的遮挡下，隔得老远，都能看见。不怒自威，或许就是这样。
　　苏忆很少怕哪个老师，吴老师是第一个。原来听不懂，还不敢去问老师，问了如果还不懂也不敢当面承认，内心会这么纠结，那还不如自己再琢磨琢磨，至少不用体验那种在讲台上被他生死凝视的压力。
　　办法总比困难多，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