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客行》石微子

8、伴行上路

　　张天师头也没回，便已感觉到南宫徽的到来，对着一旁的天师道弟子一阵吩咐后，便转身走向上清宫的阶梯。此刻他与南宫徽对上目光，便也点点头，张开手臂拂尘指向上清宫，示意他在殿内等候。南宫徽也随之作揖回应。

　　上清宫内，南宫徽屈膝坐在一旁，只见张天师缓缓走进来，一旁还跟着一名恭谨的弟子，手上还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南宫徽内心一激动，这无疑是天师赠他的“百草息元丹”了。

　　那天师弟子将锦盒带到南宫徽面前，南宫徽小心收下，拱手道：“多谢天师。答应天师的事，我一定会尽力做到。”

　　张天师笑道：“我看小兄弟昨晚行色匆匆，也没带多少行囊，怕是不久留了吧？不如贫道为你设一宴，用餐过后再走。”

　　南宫徽道：“多谢天师，不过，朋友身体抱恙，我现在只想尽快把药带回去，就不便多留了。”

　　“慢，慢着。”门外冲出一抹蓝色纤影，是苏槿棠，“师父，你怎么可以把这么珍贵的药给他？”

　　张天师看她来得如此唐突，怒道：“棠儿，你怎么如此无礼！”

　　苏槿棠沉着脸，道：“是，是徒儿太胡闹了，前晚偷偷溜下山，我就知道这个无赖非要来告我状。师父，我知道你要惩罚我，但是……无论你怎么怪我都行，千万不要把‘百草息元丹’给他，你不知道他是拿给……”

　　“什么！”张天师听到苏槿棠说偷偷出去，立刻气上头顶，“你居然又跑出去了！你眼里还有没有门规，还有没有我这个师父？”

　　“师，师父……”苏槿棠听着有些不对劲，天师似乎不知道这件事，反而是她自己说出来的。她立即往南宫徽一瞪，一副要杀要剐的样子。

　　南宫徽暗笑，把视线移开，脸上仿佛写着“我什么都不知道”。

　　苏槿棠低下头，细声道：“弟子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可。可是……您真的不可以把丹药给他……”

　　“还敢有下次？虽说师父平时疼爱你，但再有下次，我可不会再留情！”张天师重重一拂袖。

　　“师父！”

　　张天师叹了一声：“棠儿你下去吧，回去自己房间里反思，两日内不许沾粮。”

　　苏槿棠垂头丧气，十分委屈地退了下去。

　　张天师转身走向南宫徽，笑道：“让你见笑了……”

　　南宫徽也恭敬地回一礼，道：“哪里。既然拿到了丹药，那么在下便不打扰了，告辞。”

　　“一路保重。”

　　今日，南宫徽精神特别好，很快就下到了山麓，他将装着“百草息元丹”的锦盒收好在行囊里，也不忘用手紧紧握住。之后，他沿着来时的路，返回贵溪取回他的马。

　　他刚走到贵溪城门，便听到不自然的飒飒树叶响声。南宫徽回过头，只见一抹蓝色的影子矫健地从树梢上落下，赫然是苏槿棠。她依旧穿着门派服装，但手持长剑，肩上已背上满满的行囊，似乎要远游一样。

　　南宫徽大惊，没想到她居然会跟着出来。

　　苏槿棠见他张嘴要说话，便打断他，道：“没错，我就是跟着你。不要多说了，接下来要去哪？”

　　南宫徽心里叹息，这道姑看来是要纠缠不休了，他道：“完成任务当然是回家了，还要干什么？”

　　“那好，我跟你回去，有我盯着，免得你糟蹋我们天师道的宝物。”

　　“你已经第三次逃出来了，你就不怕你师父捉你回去严刑拷打？”南宫徽哂笑。

　　苏槿棠脸色一白，说话也有些没了底气：“我……我才不怕，反正，我做的这件事情是对的，师父他肯定不会怪我。”

　　南宫徽也懒得和她争辩，只是有些担心，她似乎心意已决，要是跟着他回到凤凰山的小屋去，那不就暴露小江的住处。这消息要是走漏出去，许多武林人士都要找上门来，到时他们可就无处可依了。

　　不行，一定不能回去。

　　他打算反着方向走，心想到时趁机甩掉她，反正有坐骑，她轻功怎么好也是需要力气的，待力气耗尽想必怎么也追不上他了吧。

　　苏槿棠看他不急不慢地骑马向西边走去，便道：“喂，你不是向东边回去凤凰山，把药给江自流吗？”

　　“我可没打算去凤凰山，要去自己去。”南宫徽慵懒地丢出一句。

　　苏槿棠哼了一声，又暗骂一句。

　　南宫徽没有搭理她，只是认真地向周围看去，观察是否有便于躲藏的地方，时机一到便往那里奔去，任凭她的轻功多好，也不可能比他的马快。小石还等着这颗药救命呢，不能再拖了。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南宫徽发现前头有一片茂密的树林，都是低矮的灌木，而且有些零散在地的大石头，非常适合躲避。他侧眼瞥了一下苏槿棠在后面漫不经心地走着，似乎在想着什么。

　　南宫徽大喜，心想，是时候了。

　　他“驾”一声策马向前头奔去，苏槿棠惊得浑身一颤，抬头一见南宫徽的身影就要隐没在树丛之中了，心想不妙，马上纵身跃起，踩着枝桠往前面飞去。

　　看见南宫徽驾马的背影就快要消失在视线之外，她急切喊道：“停下！不准逃！”

　　听苏槿棠在后面叫嚷，南宫徽勾嘴一笑，更用力地拍着马，不停地向丛林茂密处飞奔而去。

　　突然，马一个踉跄撞在树干上，发出惨烈的嘶鸣，将南宫徽翻倒在地，滚了一身泥沙。南宫徽连忙爬起来，只见那只马无力地躺在地上，口吐白沫。

　　南宫徽只觉眼前一黑，眼前情况着实令人无语：“该死，你这马老弟是怎么回事！这几天客栈老板都没给喂草粮吗？”

　　猛烈的撞击使树木摇晃，发出动静，很快苏槿棠就找到这里来了。南宫徽连滚带爬地冲到一颗大石头旁，忽然一把剑从他脑袋旁飞过，插在石头上，发出“铮铮”的颤动声。

　　苏槿棠就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旁，她上气不接下气，胸口不断起伏，下意识地扶了扶树干，道：“你，你找死吗？跑这么快干甚么！”

　　南宫徽暗叹时运不济，毫无反抗能力的他肯定又要落在这小道姑的手里了。他心中暗暗决定，这次要是能够脱身回去，一定，一定，一定要小江教他轻功。

　　他叹声道：“你才是不要命了，明知不够马跑得快，还追上来？”

　　“是么？”苏槿棠眯起眼笑道，指了指躺在地下像死了一样的马，“那这可真是天意了，注定你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南宫徽无奈苦笑，命途多舛，时运不济呐！

　　他看一眼苏槿棠，心想若等她恢复力气，就真的只能任其宰割。他缓了缓气，抓住最后的机会，准备撒腿就跑。

　　“南宫。”忽然一把声音叫住他，南宫徽认真一听，这个声音很熟悉，又不是女人，肯定不是苏槿棠的声音。虽然他认识的人很多，但能够这样唤他的人还真是少之又少。他心中一喜，看来上天还是很眷顾他的。

　　他猛回头，两个身影从灌木丛中走出来。

　　江自流，江心石。

　　江自流缓缓走到南宫徽身边，道：“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我跟石儿才往这边赶来。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是否还在找……”

　　南宫徽扬了扬下巴，得意道：“诶，这次可要好好奖赏我。”

　　江心石也走上来道：“大哥已经告诉我了，你为我这么费心，我真的……”

　　南宫徽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不费心，像小江说的，我就喜欢上蹦下跳不是吗？对了，你们怎么也跑出来了，难道是担心起我来了？”

　　江自流笑了笑，不好否认，只道：“你刚出发不久后，石儿的病又发作了。我知道‘百草息元丹’并不易找，所以便亲自出来先找找其他的药引。我在小屋里已经留下字条，但是没想到你竟然往这里走来了。”

　　南宫徽重重叹气，摆出无奈的神色，瞥了一样苏槿棠：“还不是上次那个天师道的道姑，不知道馋我什么，非要跟在我屁股后面。”

　　“喂，你别胡说！”苏槿棠气冲冲嚷道，仿佛刚才使去的力气一下子就恢复了，指着江自流道：“我的目的就是要杀他，如今你来得正好！”

　　南宫徽抱着手臂，脸上写满不屑：“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此念头，就算你像影子一般跟着我们，你也是没有机会动小江的。哎，上次我们放过你，不代表每次都放过你，不要不见棺材不流泪啊。”

　　苏槿棠气得要跺脚，刚要抽手去拔剑，才发现刚才剑已经被她扔出去了，正插在南宫徽身旁的大石头上。这个距离……如果江自流出手，恐怕还没拿到剑就已经身首异处了。没想到，在没见到江自流的时候，还是热血澎湃胸有成竹，迫不及待地想要动手。他如今便站在眼前了，却是脑袋一空，剩下的便只有不知所措，畏首畏尾。

　　江心石一脸疑惑，打量了苏槿棠许久，问道：“南宫，她是谁啊？你跟哥哥都认识吗？”

　　江自流走到石头边，单手把剑拔出来。苏槿棠头皮绷紧，难道今天自己就要着这里交代了？

　　出乎意料，江自流往苏槿棠那里一挥袖，剑被抛了出去，苏槿棠立马伸手接过剑柄，只听见江自流淡淡道：“苏姑娘，在下并不想要杀你，但是事不过三，希望姑娘莫要再纠缠不休。”

　　南宫徽见苏槿棠愕然站在原地，不禁笑了一下，他摆摆手道：“好了好了，小江小石，我们上路吧！”

　　“南宫，走了这么久？不用歇息一下吗？”江心石问道。

　　“不用，力气多得很呢。对了？接下来要去哪里？”南宫徽道。

　　“呵呵，跟着走便是。”江自流道。

　　“我们三个人，现在可不够钱买马了。”

　　“南宫徽，你囊中不是有许多宝贝，都不舍得拿出来接济我跟大哥……”

　　三人转身继续往西边走去，留下苏槿棠孤零零的身影。说话的声音随着三人的身影渐渐远去，林子也恢复了原来的安静，只余风吹过的飒飒响声，苏槿棠怔怔地站在树下，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此刻，远在东边的凤凰山上。

　　碧山翠峦依旧如昨，清新凉爽的气息弥漫整座山，山下河水汩汩流动，萦绕山林环转迂回。小屋外地那片竹林，在明媚的阳光下留下迷离婆娑的翠色光影，风声里竹叶摆动摩擦的响声，夹杂着悬崖下的河水在山间回荡的空灵之音，仿若天外仙境。

　　竹林中，忽然传来踩踏枯叶的微声，一个紫色的窈窕身影走出竹林，站在竹屋前，回头眺望了她刚刚来时的路，还有不远处悬崖外的景色，怔怔出神。

　　屋子的门扉虽然掩着，但没有上锁，庭院里还随意地摊这草药烘晒。药有许多，芎藭、青木香、赤芍、七叶莲、亡山虎……大多是行气活血，止痛强身之草药。

　　紫衣的眼神从草药中移开，小心翼翼地推门走进小屋内。她环顾四周，竹屋简陋清净，除了木制的桌椅床榻和杯具，木架上摆满厚厚一沓书籍，屋里漫着非常浓重的草药味，别无异样。

　　只是，连一个人影都没看见，她脸上不禁有些失望。

　　她缓缓低下头，忽然发现桌上有一封书信，用杯子压住。紫衣从杯下拿起字条，默念起来。

　　南宫，近日石儿病情发作，不得不亲自与石儿外出寻药。想必现下已寻得百草息元丹，谅吾失陪，待归来后痛饮一番。若觉烦闷，可至巫山寻吾。

　　江自流亲笔。

　　江自流，紫衣默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然后轻轻折上书信。她望着窗外旖旎风光，再次陷入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