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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回家 ...

  •   明昭三年,梁大败东戎,所失城池如数收回。

      官家病康,于康王成婚日,尽数收回权柄,朝中一半依附康王参加婚宴大臣皆入狱彻查,康王以私通敌国的谋逆罪也被关入大理寺由三司定论,以法定罪。

      同年,新政再次推行,召回韩相公等诸多被贬谪的大相公们,且大将李腾重新调回边疆镇守。

      这些政令下得雷厉风行,毫不见拖泥带水,像是事先都已计划好的。

      知道这些消息的时候,崔蓁坐在她的松烟榭内看雪。

      短支子把窗户框出一角,她视线能看到远处的天空。

      可天空雾蒙蒙的,即使隔着这一角,似乎也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试图眯了秘眼睛,却还是有些看不清,便也作罢了。

      自系统汇报她攻略任务结束后,本应该是立刻带离的,但她还是求了三天时间,这三天里每一秒,她都能感觉到身体里的机能好像在逐渐损坏,五识不断退却,她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愈发力不从心。

      她抬起手,想去碰身边的茶水,但手指不受她控制,好不容易挪到了茶杯旁,手却轻轻抖了抖,杯盏一倒,水尽数濡湿了她的裙角。

      绿鞘恰从外头回来,看到崔蓁的呆呆望着那已经空了杯子的茶盏,慌慌跑了过去。

      “姑娘这是做什么,若是要喝水,与我说就是。”绿鞘拿过巾帕,想替她拭去茶渍。

      崔蓁却微微别开身。

      “算了,”她的声音轻的像是蝶类扇动了一下翅膀,然后低下头,“事情做完了吗?”

      绿鞘叹了口气。

      自从沈郎君走后,姑娘的气色愈发不好,整个人比之前在郾城的时候都更虚弱,那一次是失了心魂,这一次却好像是油尽灯枯了。

      主君请了好多郎中来看,却看不出所以然。

      但就在这短短三天内,她却明显看得出姑娘的身体在不断颓败。

      像是花枝失了根,然后一夜之间所有的生机随着沈郎君的离去都抽光了。

      她无来由的害怕。

      就好像,她要留不住姑娘了。

      “姑娘给我的最后一封信是去夔州,我已经托人寄出去了。”绿鞘答道,“给阿元的东西我也都拿过去了,姑娘尽可放心。”

      崔蓁点了点头,她有些吃力不住,拿手支了一下书案。

      前几日,王祁告诉他,他找到了当年拐走崔苒的那个驼背人贩,在认罪过程中,那人贩还牵一桩旧事,当年青夕的弟弟也是被他拐至京城,而那个孩子,就是阿元。

      兜兜转转,竟没想到,要寻的那个人,青夕其实早就见到了。

      也许真是命运捉弄人。

      崔蓁没有多少时间,她如今袭承了秋家的家业,可她走后这份家业又不知该托付给谁,索性就写了信,告诉他们她指定了阿元作秋家的继承人。

      她时间不多,对青夕,也终于算是有了交待。

      然后她抬头,看到绿鞘正在一旁低头认真吹着药,小女使灵秀俏丽,眉宇间还一派天真。

      她陪着她也算出生入死,她走了以后,她替她也安排好了去处。

      “绿鞘。”崔蓁抬起头唤了一声。

      “啊?”绿鞘应。

      “绿鞘你喜欢恩和吗?”她轻声问道。

      绿鞘先是愣了愣,很快整张脸腾地红了起来。

      小姑娘害羞得别过身,撵着衣袖道:“姑娘作何打趣我。”

      崔蓁了然,唇角勾了勾:“我知道了。”

      她已经替绿鞘去了奴籍,也写信拜托刘松远若是有空,让绿鞘可以去东戎寻恩和,这是她最后能给她的安排。

      刘松远经康王一事,直接去了官职,官家看在刘家多年支撑新政的功绩上,功过相抵,便只是允了他辞官,刘三郎如今也担起家中商事,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只是曹家六娘执意随曹家流放西南,当年阴差阳错的夫妻情分如今在峰会斗转的岁月里戛然而止。

      一切像没发生过,一切又像是都发生过。

      但崔蓁来不及再多想。

      她用了三天时间,为那些故友们各自都写了一封信,算是她能做的最后的告别,她甚至没有时间阖眼,笔上的墨干涸,外头吹进来一阵风,零散的纸张便都四散开去。

      她抬头又朝外看了一眼。

      “又下雪了。”她喃喃自语一声。

      雪满长安道,希望不要阻了归客的去路。

      “绿鞘,临邑最高的地方在哪里?”崔蓁想到什么问道。

      见绿鞘低着头看她,眼睛里含着泪。

      不知道绿鞘感应到了什么,然后用力用手擦了擦眼泪。

      “那应该是矾楼了。”小女使点头肯定道。

      “那我们去矾楼吧。”崔蓁轻轻说道,胸腔里气力用得差不多,她的声音时断时续。

      “现在吗?”绿鞘问道。

      “嗯。”崔蓁点头。

      “要与主君说一声吗?”

      “不用,我们从后门悄悄走,不要惊动任何人。”崔蓁没有心气在应对任何回答,她要留着最后的力气去矾楼的最高处。

      “好,那我们快去快回。”绿鞘替崔蓁拿过斗篷,细细替她系好绳子。

      牵着崔蓁出了门。

      崔蓁走得很慢,雪色还没没上街道,只有淡淡的湿润脚印,很快又被新雪覆了去。

      崔府后院的杏树如今也枯无一叶,嶙峋的枝干勉强在寒风中伸展。

      崔蓁的视线短暂停了停,但很快还是移开去。

      马车一路走得很平,连同颠簸都很温柔。

      临邑街巷的叫卖声绵长亲切,食物的气味弥散在四周的空气里,是温暖的人间烟火。

      但崔蓁有些困了,她依着车壁不知不觉在这熟悉又温柔的烟火气中渐渐睡了过去。

      “姑娘,姑娘。”直到绿鞘推了她很久,她才勉强把眼皮睁开。

      “姑娘的脸色太差了,不如我们还是回去吧?”绿鞘担心问道。

      “没事,”崔蓁摇了摇头,她用尽气力支起身体。

      外面的雪又大了些,就像那个少年走的那日一般。

      雪色落在脸上,她感觉不出什么冷热了,她抬头看了眼矾楼,微微握紧了拳头。

      “姑娘。”绿鞘想去扶姑娘。

      崔蓁没有应。

      她从匆匆擦肩的众多人中执意朝前,脚步踏上第一个台阶,气力仿佛已经透支。

      她匀了匀气,把手撑在围栏上,又踏出第二步。

      然后是第三步,第四步,第五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当一个人体力彻底透支时,就好像又到了一个重新的原点,所要抵达的那个点会是前所未有的明确。

      思绪错位,那一刻她似乎又回到了很久以前,那个温温和和的青碧色道袍少年拉着她的手,也是这般一步一步朝着顶楼走去。

      模糊中,她好像又看到了他的背影,就在她的面前,他拉着她的手,手心的温度顺着接触的指尖传至她的心口。

      彩络缠绕,珠帘流光,都不及她眼前那点青碧。

      所有嘈杂褪去,她由他带着,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定。

      然后他们一同停在那道门前,少年手微微一抬,临邑城的尽数风光都展现在她眼前。

      与那日夜里所见的吻合,整个临沂都因雪色而放慢了速度。

      少女望着茫茫雪色,又往前走了几步。

      身后绿鞘惊呼一声,但她没有唤住她。

      她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期待,好像这一瞬间越过临邑城,拨开天地白茫茫,朝着更远的地方看去。

      不知道过去多久,少女的脸上的光才一点一点的淡了下去,眼底流露出几分遗憾。

      轻薄得像是山间的雾岚。

      “还是不够高啊。”就着血色,她喃喃道了一句。

      她回过头,与身边站着的少年说话道:“今天没有烟花,也没有草原。”

      少年对着她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然后身形逐渐淡去,转成了一缕青烟,消失在白色的空气里。

      她试图伸手去抓,却只剩一手空荡,连同雪迹都成了手心的凉冰,从指缝间渐渐散落。

      她手臂松了下来。

      耳畔里又响起少年与她擦肩而过时的那句话。

      “回家吧。”

      这是他最后与她说的话,轻柔温和,像是雪花坠落的声音。

      她看了看自己掌心,又抬头看了眼天地一色的远方。

      “阿徵,糖瓜蒌我不吃了,我回家了。”

      少女最后说完这句话,视线逐渐模糊,她身体向后倒去,视线里,天地旋转起来。

      然后重重咚——的一声,天地万物都归入沉寂。

      北方的朔风越过山川,还未能转换成江南的柔色。

      此时此刻,北方边境有一老一少的身影在朝着东戎草原方向继续往前,寒风卷起老者的白袍,但未曾阻挡他的步伐,但他似乎也感应到什么,回头朝着临邑的方向望了一眼。

      黎城的白山茶花开放还有一段时间,青山寺大殿的墙壁上,满壁风动,天衣飞扬。夏椿踩在高凳上还在勾勒颜色,外头落进寒风,他把笔停了下来,视线朝外望去,院子里的树叶不知何时堆了满地,无人来扫。

      郾城绾色少女仍在药局里忙碌,虽天寒,但她额发上因忙碌起了密汗,她端着药走了几步,不知不觉停了下来,折过身朝门外空荡处看了一眼,那里没有一个人。

      图画院墨香仍然,郭恕的笔落在纸张上,晕开成墨云,整张画便都失了净色,他有些惊异抬头,看到王祁与高泙都提着笔,不知在想什么,笔尖的墨水都未曾落下去。门外经过的阿元手里拿着的水注突然落了下去,碎成了两片。

      刘府里拿着账本的刘松远还在认真对账,他眼睛晃了晃,笔微微一斜,寒风吹开了窗户,勾起了书角,他没有去压,笔却放了下去,望着那卷起的书页出神。

      ……

      再往远处看一些,临邑往北的官道上,白色雪地间,有一行黑点在急速前进,只一瞬间,为首的少年心无来由的纠了一下,喉咙里泛上血腥味,气血上涌,雪地里多出了朵朵雪梅。

      他们停了下来。

      身旁的人担忧想靠近,少年抬手制止了他们,他停下了前行的步伐,那衣袖擦了擦唇角,然后垂下手,低头看着雪地里的盛放的血梅出神。

      须臾,他手指微动了动,但最后还是没有转换成什么动作。

      冷风里,他驾起马又朝边关狂奔而去,整支队伍最后还是消失在风雪里。

      桃花还未开,杏子仍未熟。

      少年知道,他贴身放在左胸处的珠花再也没有机会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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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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