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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凶恶的人 ...

  •   谢一尘的表情有所松动,迟疑了一瞬,把书放下,摇着轮椅靠近玄关。
      宁珏进来,把门关上……外头风大,她低头看谢一尘柔软的头发,觉得风吹起来很麻烦,从手腕上摘下一条彩色的头绳,拢起谢一尘的长发,在脑后随意扎起来。

      然后推开门,风吹动头发,微微的凉意顺着屁股淌入四肢百骸。
      枫树的叶子被吹红了许多,个个心怀红色的怒火,水泥地上散乱着它们纵身一跃的残骸,被人撵过了,样子不太好看。
      门口的枫树后,是掉秃了的白杨树和银杏,风吹动树叶飒飒作响,还是正午,阳光还算温暖,宁珏眯起眼睛,推着谢一尘走下来,沿着一条碎石小道走入一片小树林,然后停下,她低头捡叶子。

      谢一尘闭着眼,双手拢在小腹前,被宁珏扎起来的头发被微微吹动,晃了一晃。
      宁珏只是无聊,她把谢一尘推出来之后,很快地把人忘记了。

      她低头捡叶子,试图推导出“世界上其实有两片相同的叶子”的结论,但她自己知道徒劳,只是挑选漂亮的捏在手里。漂亮的叶子构成另一条不可见的小道,还像诱饵,引导她远离谢一尘,她就越走越远,捡起叶子,握了一大把,好像握住秋天,回过神时,地上的叶子已经只剩柳树的枯叶,抬起头,一片人工湖出现在眼前。

      她扔下手里的所有叶子,估算自己打发了多少时间。
      时间一点一滴,如水潺潺,湖里居然养了两只鸳鸯,成双浮水而过,路过的人都看它们,它们相携相伴,毫不介意,在身后留下波动的豰纹,渐渐消散了。

      宁珏今天早到,是因为她彻夜未眠。
      晚上,王大说女人没什么事了,可以带回去了。
      男人不在,她和女人一路步行回丰收大楼。

      女人问她花了多少钱,她如实回答,但女人没有还钱的意思,拧开一楼走廊的煤气灶热了她带回去的菜,两个人吃了饭,如往常一样分道扬镳,各自回自己的楼层。

      但晚上宁珏还在看书,天色还未完全暗下去,还不至于完全把宁珏看成近视眼,她忽然听见三轮车嘎吱响的声音。
      她从没有玻璃的窗户往外看,看见一片黄昏的血色。
      血是黄昏的血,也是人的黄昏。

      她看见男人颜色暗沉,弓着腰,艰难地将车蹬回来,停在门口,倒栽葱一样趴在地上。

      宁珏的心情并没有太大的波澜,从男人身上的痕迹她断定男人又出去赌,那六百块一定没有了,说不定又欠下了钱,被人打了半死扔出来,他还要骑着自己赖以生存的三轮车回来,回来,就自顾自地跌在地上死狗一样地躺着,笃定宁珏不会不管他。

      她又气又恨,把人拖回来,用热水洗了伤口,男人幽幽转醒,看见宁珏端着洗脸盆撒气,摔摔打打,急忙辩解:“我只是路过,他们非要我去玩,我不玩的,不是我要玩的。”
      “呵。”宁珏懒得搭理,男人在赌博这件事上惯于撒谎,谁信谁是狗。

      况且大家都不是什么人,是熟人?是亲人?死了就死了,宁珏不管,也不会有警察上门来捉她……就说天黑了自己睡下了,就当他是路边喝酒喝死的,就当他是路边自己扑到车前要挨撞的,就当他出门遇见了劫道的,什么理由都可以,这年头死个人不是格外轻巧的事?人命薄如纸,谁在意他?

      这男人没出息,脑子里全是幻想,幻想什么?还能当大老板?他着急一夜之间把钱都拢回手里,衣锦还乡。可不想想当初欠了债,灰头土脸地骗了老婆孩子,夹着尾巴逃了,还不知道追债的要怎么对自己妻小,还在异地他乡赌,现在险些死了。

      宁珏给他擦洗了伤口,就让他自生自灭,天色太晚了,她要离开。
      男人见她不理,一个劲儿地拽着她,分诉自己不是故意赌的,他只是想用一二百元试试手气。说急了,他就跪下,给自己扇耳光。

      他不跪下还好,他一跪下,宁珏脸色铁青:“跪我干什么?我是谁?我是你老婆?你有没有出息?你去跪你老婆去,你去回家看看你们的亲戚朋友,他们怎么看你?你给我跪下做什么?我有钱堵你的窟窿?怎么不说话?哑巴了?四十多岁的人了,你不怕死我也嫌丢人?你膝盖软,别折我的寿!”

      男人脸色铁青:“你也不信我……”
      “我信你有什么用?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信你一次两次,还信你几百次?我是你什么人?再胡搅蛮缠闹这个,我就提刀子抹了你!”

      她恨男人忽然跪下,对她信誓旦旦言之凿凿……她是他什么人?她讨厌男人这种德性。就是过了这么久,她也才十六,而眼前这个,已经四十五了!
      就像是她小时候的那个男老师,用巧克力哄着她进门,反锁门,急不可耐地褪她的裤子,好像剥橘子皮那样,迫不及待品尝果肉。他以为她不谙世事,嘴里污言秽语,她却见过世面,她从小就知道男女之间的事,她忽然说:“老师,你是要强/奸我吧?”

      就那个男人,忽然惊慌,面色铁青,急急忙忙地将巧克力填进她兜里。被这句话的份量吓得体面全无,吓得知识掉尽,人面揭去,只剩一颗孱弱的兽心:“你再胡说?”
      她就对他讲明男女之间的事,她握着巧克力天真残忍:“哦,我知道,你还要脱下裤子,我还知道我年纪小,不会怀孕。我还知道,你出去要说,你是我的长辈,我知道,你还要问我,说出去了,对我名声不好。”

      那时她还不知道什么叫名声,但她听过太多这样的词。
      于是男老师面色惨白,魂不附体,双腿一弯给她跪下:“你别说出去,我是喜欢你……”

      那一刻跪下的和被跪的不再是大人和孩童,不是长辈与晚辈,而是男人与女人,莫名拉到一个亲密的维度,宁珏想起来就反胃。
      此时此刻,赌博的男人跪下来,她的反胃直接顶到喉咙,在谢家的好吃好喝都化作脓水,翻动五脏六腑。她摔门而去。

      一夜,她吐了又洗,睡了又做噩梦惊醒,索性点了蜡烛看书,早早地到了谢家。
      但她知道她之后还是会原谅男人的,这座烂楼,这座丰收大楼里丰收的是残忍,收割的是伤害,是一团玻璃碴子被揉成面团,咬一口鲜血淋漓,外面看,还是一整团。

      她在人工湖旁坐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晚。
      她忽然想起被她扔了一整天,或许连饭也没有吃的谢一尘。

      掉头回去,谢一尘不在原地,回了家,淑姨正在张罗晚饭。
      宁珏忽然感到很抱歉,这是很少有的情绪,遍寻全身,想起她所捡的叶子都随手扔掉了。
      谢一尘还在看书,但已经换了一本。
      宁珏说:“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在看湖,上面有两只鸭子。”
      “那是鸳鸯,”谢一尘轻声纠正,放下书,“天凉了,你回去的时候从我柜子里拿一件外套穿,看天色晚上可能有雨,明天不用来得很早。”

      淑姨从厨房里哇啦哇啦说了些什么,谢一尘竖起耳朵听了听,没有从旁翻译,只是看看宁珏,轻声说:“下次不要把我一个人放在那里。”
      宁珏不是粗枝大叶的人,她心思细密,缝缀着各色人等。但是她今天实打实地将谢一尘忘了,无法辩解,也说不出歉疚的话,她的灵魂是个恶者,凶恶的人,连影子也带着玻璃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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