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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我是不是见过你 ...

  •   “平时谢女士不住平都,空气好,就是地方偏僻,不够繁华。她平时在深圳那边走动,来平都是上坟祭祖……出了这事,谢小姐的熟人都不肯见了,就住在这边……啊,我跟你说,你千万记得,不要在谢小姐面前说什么跳舞啊可惜之类的话,不要多嘴。”张秘书叮嘱起来像个老妈子。但说起来,只是说两三句话就低头看手表,好像是急着见什么人,所以特意把所有注意事项说得细碎周到,免得她之后再问,给自己添了麻烦。

      宁珏打算一进门好好瞧瞧有钱人的陈设,但进了门,拐过花鸟鱼虫的屏风,到后头,通往二楼的阶梯口,立着硕大一盆滴水观音。
      观音的宽大叶子下遮蔽着一只巨大的黄铜豹子,趴伏在这片绿中,翡翠的双眼幽幽地盯着来人。
      好像就要撒开四脚冲向宁珏捕食她。

      见识少,她第一次见到放豹子的,黄铜颜色澄亮,对她虎视眈眈。
      家里放狻猊的,放关公的,放观音供佛像,摆圣母的,立十字架,立野兽脑袋的,宁珏多多少少都见过,豹子是第一次,威风凛凛地给她来了个下马威。

      楼上忽然传来几声短促的鼓点。
      砰——砰啪——轰轰轰——

      由浅入深,由远及近,如雷声一般轰轰地响起来了,张秘书脸色一变:“我去看看!”
      西装裤一提,露出两节灰袜子,他撒开大步,十几个台阶三四步跳上去,宁珏跟在后面,摸一把黄铜豹子,在头顶报复地敲几声,意外发觉那竟然是实心的。

      张秘书正在和什么人说话。
      “我扶你起来,下次一个人在家不要这样了。”
      “保姆?什么?我需要么?我用得着么?”
      是个女子的声音。

      脑子里已经清楚,压抑着声音说话的这个,是谢一尘。
      她是不打算去看的。

      宁珏左顾右盼,看着二楼走廊的风景,乏善可陈,回身下楼,这才看见豹子斜对面的墙上挂了幅巨大的彩色照片,但仔细一看并不是照片,是一副油画,是一个身穿蓝色长裙的女舞者在黑暗中舒展臂膀,好像蝴蝶翩跹在幽寂水面上,优雅柔软。

      在油画女子的容貌中,她险些以为这是谢一尘,毕竟面貌太过年轻……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这是谢女士。
      好像把年轻的自己做成标本搁在那里,就像珍稀的蝴蝶。

      她多看了两眼,脑子里闪过几个瞬间,假设谢女士做了她的母亲——然后她脑子模糊,假设不出任何一件事,只觉得,如果自己也是谢女士的孩子,那么她或许也会被定格做成标本,挂在巨大华美的墙上。

      她推开洗手间的门,从洗漱用具中判断这里的常住人口最多两个。某种程度上意味着,谢女士在她逃离之后并没有再去另一个孤儿院带回一个足够特立独行的女孩。她露出微笑,对镜自照,然后讨厌自己的矫情,随手捏起一只牙刷涂花了镜子。

      洗手间和外面的味道一样,柔软的说不上来的某种香薰,把这里烙上神圣虔诚的印记。
      对谁神圣?对谁虔诚?宁珏为自己的直觉感到吃惊,张秘书忽然喊她:“宁珏,你来一下。”

      有一个简短的介绍:
      “这是谢一尘小姐,你已经认识了。谢小姐,这就是宁珏。”

      张秘书是横在她们之间做介绍,说话的时候,宁珏只能看到张秘书的后背,她百无聊赖地想该怎么退出时,张秘书退开了,亮出谢一尘和宁珏给对方。

      大幕拉开了,头顶有两片串在一起的夸张水晶灯。
      谢一尘和谢女士的血缘毋庸置疑,即便是外甥女,说出去是亲女儿也是可以。宁珏心里不堆砌各类形容词,形容已经追上——可怜。

      谢一尘身上没有血的时候,眉眼是安静沉着的,她足够素净淡雅,不至于因为漂亮而让人只看外貌忽略她的舞姿,因为长期练舞,气质卓然,表情凝重,手腕上似乎被什么东西刮出一道粗暴的红痕。

      可怜她好端端的一个精雕细琢的完美的人,是坐在轮椅上的。
      凭空比宁珏低了一头。

      谢一尘会怎样去审视她的外貌?宁珏没好好打量过自己,只知道她并不难看,出门对男人微笑,对方一定不会觉得像是售楼小姐。

      然而谢一尘眼里没有别人的美貌,宁珏站着,和一个五十岁的粗手粗脚的女人站在这里,都只有一个分类,那就是来照顾她的保姆——什么时候她需要保姆了?
      一双腿站不起来,她就是废人了吗?

      她要站起来,她还要起来跳舞,把舞团替代她演出的张三李四都踢出去,让自己站在舞台中央,让自己动了凡心,让自己痛别许仙,让自己羽化登仙,成了神,被人歌颂被人铭记着…… 但这一切都成了过眼烟云,连躲起来自己难过也不能,姨妈还要给她安排个保姆?

      看着她?防止她想不开自杀了?还是说催逼着她三天之内把舞蹈这件大事从皮肉里从骨髓里割出去,然后利利索索地忘了这一切?

      可她不会迁怒保姆,她盯着宁珏。
      宁珏再一次看见某种克制的明晃晃的敌意,上次给她这个表情的,还是谢一尘,宁珏已经打了恶意眼神的疫苗,不以为意,她也并不打算久留。

      张秘书开始说话:“好了,宁珏,你要做的事情就是…… ”
      “我不需要保姆。”谢一尘说,她倒转轮椅挪向敞开的门,那扇门里居然是极大的舞蹈室,张秘书率先一步过去,把门关上落锁,钥匙放在手里:“你不能再进舞蹈室了,钥匙我带走了,我会交给你姨妈。”

      他顺其自然地将双手搭在轮椅扶手上,轻盈地拨了一下,调转位置,用肩膀退开另一扇门,那是间卧室——比起宽大的还有阳光的舞蹈室,那里就像是牢笼。
      谢一尘发起火来:“我自己可以走!”
      “我送你回去。”
      “不!松开!”

      但无济于事,她如同商场摆放的购物车,轻轻一勾就被摆放到红线之内的规定范围,她自己固然还能行动,但她受制于人。

      背后还有一个宁珏盯着,宁珏脑子里忽然想到了谢一尘那句话:“让我死了吧!”

      她抱着胳膊打算离开,但胸口堵起一股同情心,她自己也未曾发觉,所以她抱着同情,轻轻多了句嘴:“你想死的话,就求老天爷开恩,命里没有的东西,强求也没用。”

      听起来就像是嘲讽。
      可这是真心的,她行走街头四处晃荡,吃饭睡觉全仰赖老天爷开恩,她看得开,心思淡,出言提醒也只是让谢一尘早日看开,不要执念,毕竟每天幻想着自己还能站起来起舞,感情色彩太过悲伤。
      最主要是很可怜。

      “你放屁——”谢一尘说了脏话,回过头狠狠地骂了她一句。
      骂完,张秘书和谢一尘都惊愕了,谢一尘面色铁青,好像吐出来的不是一句发自肺腑的小儿科的脏话,而是什么脏的呕吐物。

      但宁珏听很多脏话,免疫力百分之百,连脑子也没过,还嘴说:“你才放屁,我看你现在放屁都得保姆抱着你把屁股撅起来才可以有放屁自由,人坐在那儿就别逞强,我一般不骂人你也别骂我,我是好心,你再有下次我就把你轮椅捣了。”

      说完,她福至心灵地想,张秘书听见了,她一定不会被录用做保姆了,她会被发配回去,骂爽了,和谢家再无瓜葛。
      一旦想到这一点,她微笑起来,双手合十,虔诚地朝着四面八方拜了拜,转头下楼。

      楼上传来谢一尘的声音:“我是不是见过你?”
      宁珏僵住了,抬起头,细声细气,伪装起来:“应该有吧,你要是在垃圾堆看见有个人蹲在那儿勒索小学生,那就是我。”
      这是胡说的。

      然后她跨过黄铜狮子走了,谢一尘也没有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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