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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另一个范德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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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殿中弥漫着一股死亡的气息,那是即将逝去的人所拥有的沉沉暮气。
米洛走进宫殿,走近皇帝的病榻,他看见卢德薇卡公主像一尊雕像一样坐在床边,皇后跪在床边,满脸泪水。
他的心中一惊,难不成皇帝已经驾崩?
这时他看见皇帝的嘴唇翕动,他努力朝米洛伸出手,但孱弱的他已经无法大声说出什么字句,只有虚弱的动着嘴唇。
卢德薇卡让开,冷着脸对米洛说:“您过来,皇帝想跟您谈话。”
米洛知道公主不待见自己,便点了点头,走过去单膝跪倒。他握住皇帝一只冰凉的手,在唇边吻了吻。他感觉到那只手透着一股森森的死亡气息,从皇帝身上蔓延而出。
皇帝的嘴唇在轻轻地动着,他急切地想说些什么,米洛低下头:“冒犯了,陛下。”他将耳朵凑到皇帝嘴边。
那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勉力的微笑,卢德薇卡公主和米兰达皇后站在米洛身后,但她们一点也听不到皇帝在说些什么,只看得出,这是很长的一段话,因为皇帝一直在急促地喘着气,好像下一秒就要死去。
她们看见,米洛的全身猛地一震,皇帝的这番话好像给了他无限的震惊,他低声而震撼地唤了一声:“……陛下!您……”
皇帝轻轻地点了下头,他无力说话,只将极其信赖的眼神投向米洛,那眼神分明是在说:“我最亲爱的朋友,一切就托付给你了。”
米洛沉默了一刻,重重地点了点头,他将嘴唇凑在皇帝的手上,长时间地贴着,直到那只手无力地掉了下去。
皇后惊呼一声,扑上前来失声痛哭,卢德薇卡僵直地坐着,脸色极其可怕。
米洛却站起来,向外走去,他脚步沉着,走到门边拉开了大门。
阳光一瞬间投进了这幢森冷的宫殿,他却没有伸手遮住眼睛,反而望着阳光迎了上去,那刺目的阳光让人眼睛发酸,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米洛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他睁开了眼睛,对着走出来的卢德薇卡公主和已经成为遗孀的米兰达皇后微鞠一躬,跟在了她们身后。
公主只说了一句话:“皇帝已经驾崩了。”
站在台阶下的范德尔将军看到,自己的侄子眼中血红一片,他像换了一个人一样,那从没有过的、深重的悔恨像大海一样,在眼神的暗处波涛起伏,满得快要溢出来。
塞克斯·范德尔深深地叹了口气。
阿弗雷德三世并没有留下后代,所以现在皇位的归属成了很大的问题。尤肯特的嫡出子女只有阿弗雷德和卢德薇卡,照理说,现在应该是卢德薇卡继位,但公主摄政以来的凌厉作风,让比较保守的臣子心存忌惮,更别提“铁血宰相”的手下和他的“铁血之子”了。
于是渐渐有这么一种声音悄悄传出:“……比起卢德薇卡公主,格林威斯特亲王奥利维特倒是更适合继承大位,除了不是嫡出……”
这话说得倒也挺对,除了不是嫡出,奥利维特论身份也相当尊贵,他是朗海姆家的后裔,又是尤肯特皇帝的儿子,年龄也适当,剩下的一个皇弟年龄尚幼,也没有母系力量的后援,更重要的是,奥利维特在被驱逐逃亡后展现出了自己的力量,令这些还在为帝国前途命运担忧的大臣们刮目相看。
他在逃出之后,第一时间联络了立宪派与利贝尔女王,组建起了自己的力量;
在国外,他保护了立宪派,在国内,他利用立宪派为自己造势;
他与利贝尔女王科洛蒂娅一世携手指挥战斗,利用宪兵学校内部跟从他的军士组织了自己的队伍,在塞姆利亚大陆的大战中,在与叛军的对抗中,他们在逐渐扭转局势;
……
这已经足够让热爱埃雷波尼亚的人士看出希望,而在还有些人的心里,还有一些隐秘的原因,让他们在下一任皇帝的选择上没有立即支持卢德薇卡,反而暧昧不明:
“铁血宰相”吉利亚斯·奥斯本对这位亲王的态度一向非常暧昧,尽管政见不合,但奥斯本对奥利维特的评价一直都相当高;
还有些人抱持着这么个荒唐的想法:既然亲王和利贝尔女王的关系那么亲密,也许将来利贝尔的版图上,也会标上“黄金军马”的纹样?
……我们就不必驳斥这种荒谬的想法了,只要知道我们的奥利维尔现在竟然呼声渐起就可以了。
当然也有人不同意,而且不同意的人数相当多,但现在一切都未成定论,卢德薇卡公主依旧摄政,基本局势尚未发生变化,但平静背后,一场暴风雨正在悄悄降临。
然而这些对米洛·范德尔来说,影响并不大,他一直在回想阿弗雷德三世临终前对他说的话,那时他才深刻地明白,自己一直以来错得有多么厉害,他曾在心里对这个年轻皇太子的忽略和隐隐的蔑视是多么的可耻。
阿弗雷德三世对他讲的话让他明白这个帝国失去了一个具有伟大人格的皇帝,他身体不好,无力做出更多对国家的贡献,但他热爱埃雷波尼亚的心,并不比任何一个健康的人少一分一毫。
他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对这个国家的未来进行了安排,他已经预料到了未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他从小就被人忽视,既不多么聪明,也不多么出众,泯然于众人之中,唯一尊敬他、和他玩耍的是他的弟弟奥利维特,唯一爱他的是他的姐姐和妻子。
他既是幸福的,也是不幸的。他生来就不应该做一个皇帝,在帝位上也没有什么功绩,更无力阻止自己的姐姐后来的肆意妄为,但他毕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做了一个皇帝该做的事。
……米洛感到深深地后悔,他曾以为阿弗雷德并不是值得效忠的对象,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的浅薄无知。
人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他曾在一本东方的书上读到过这样的话。
他以生命托付于他,他就一定会完成他的嘱托。
这位范德尔中校向皇宫内的花园走去。
那个花园偏僻的一角,种满了兰开斯特玫瑰,是那位曾经被称为“帝国玫瑰”的女人所种,她就是奥利维特的母亲,在绯之帝都海姆达尔,这是最美的玫瑰花丛。
他四处看看,没有人经过,大家都在忙着阿弗雷德三世的葬礼,没有人有闲情逸致来赏花。他蹲下去,轻轻地抽出自己配在腰上的一把小匕首,挖了起来。
那东西埋得挺深,米洛费了好一会儿工夫才挖出来,他轻轻地把那个东西拿出来,拂去上面的泥土。
那是一个又小又细的长条状盒子,用黑曜石做成,上面镌着“黄金军马”的纹样。
他又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将那个盒子塞进了怀里。
接着,他步履匆匆,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这已失去了主人的花园,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