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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凛冬镇(10) ...

  •   这其实是很暧昧的动作,和很暧昧的话。
      只是镇律太过自然,那种气魄无形中流露,便能震得住众人。

      克诺伊不太懂外界的规矩,和外界的社交暗号。
      他只是看窗帘上两人的影子紧密交叠着,属于应长生的影子微微扬一段脖颈,又很快被覆盖住,那光影活动间,线条使得克诺伊不自觉地勒紧呼吸。
      他没有想到过单单凭借简单的明暗对比、轮廓阴影,也能有这样优美的时刻。

      于是克诺伊撇头去看台前的两人。
      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只记得一点刺眼的白,然后下意识红了脸低头。

      图兰朵同情地拿拳头拍了拍他,什么也没说。
      她说过应长生从不在意别人的评价,图兰朵甚至怀疑,哪怕是天不夜,除却镇律赫柏,和别的一两个人,其他对应长生而言全无价值。

      但是镇律在意。
      事关应长生的,在他看来都很有价值。

      “没有问题。”老板娘熟练地摊开册子写写画画,上面越往上符号越稀疏,最近的则是密密一行接着一行,她旋开脸颊酒窝,似乎在讲个俏皮的玩笑话,“楼上的房间可以随意挑选,反正我这边也没有其他客人。”
      图兰朵目送着两人上楼,伸个懒腰,打着哈欠道:“我也需要一间,说起来,你们这边有什么可以提供饮食的地方吗?山脚酒馆不算的话。”

      老板娘:“有饮食方面的需求可以和我说,我试着看看能不能做,否则——”
      她摊开手,酒窝未收:“凛冬镇中唯一面向客人开业的是家棺材铺。”

      “……”
      图兰朵哑口无言,仔细一想又认为合情合理,符合凛冬镇现状。
      她由衷道:“比起餐厅酒馆,你们确实更需要这个。”

      毕竟全凛冬镇,会出门去乱逛的,只有那群热爱给人送葬的倒霉小孩。
      送葬可以全凭热情,墓地可以埋现成的,童谣可以唱传承,但棺材——
      总得有一口。

      一楼的前台只剩下老板娘和克诺伊两个。
      “感觉怎么样?我是说这几天。”年龄感浮现在她饱满脸庞的每一根细纹中,不再俏皮,却出奇像个和善的长辈。

      克诺伊踟躇着:“他很特殊。”
      老板娘点点头,顿住笔:“那么希望他能足够特殊。”

      克诺伊不由得争辩一句:“他一定可以!”
      “我很开心,克诺伊。”老板娘再次笑了,那是个长辈的笑容,“这意味着你能够拥有一个好的结束,和好的开始。”

      楼上的房间果然如同老板娘说的那样,没有住客,由冷清岁月带来的黯淡感骗不了人,索性打扫得很干净,褪色的鲜亮窗帘地毯与床单,还有光洁的家具,全部无声宣告它们被人用心呵护着。

      应长生陷进柔软的床被中,白发胡乱像雪一样地散开来,反射着不远处烛火,亮如绸缎光泽,衬得底下苍蓝色的床单破败起来。
      至于他的肌肤,那是另一种的缟素。

      镇律坐在床边望着他笑,应长生不解抬眼,那是个细微到极致的表情,倘若换做别人,只会觉得他常年如一日的冷漠,镇律轻声解释:“没有,只是觉得让图兰朵他们看见,必定会很诧异,你在她想象中,应该是连睡觉都规规整整的。”

      应长生仍然定定盯着他,目光将镇律锁住,镇律却明白他是知道了:“要不要闭眼睡会?凛冬镇并不普通,我怕你前面两天没有休息好。”

      他缓慢地眨下眼,眼睫往下压时,长眉浓睫,唯有一双眉眼是浓黑的,暗红半月上钩,末梢卧在弧线锐利鲜明的眼角阴影,尖尖一点,平日艳芒逼人,此刻又很静谧:“这里东西太多,我要看到你,确认你在。”

      他用于睡眠的时间很多,真正入睡的时间很少。

      镇律会意,俯下身就着握住的手将他往自己怀中揽着,动作做略显别扭,却很有保护亲密的姿态:“阿应,不用睁开眼,你也能感受到我在。”
      熟悉的气息将他包裹,隔绝这里终日不断的恶臭,散开的雪白长发随镇律动作抖了一抖,有几缕搭在镇律手臂,应长生顺着镇律力道贴得更近,合上眼,“来凛冬镇的第一个晚上,我在酒馆为赫柏守了夜。”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现在没有白天和黑夜,人们只能凭借星辰轨迹的变化来确定时间,对白天黑夜的定义早已模糊。
      但应长生执着于日夜的划分,如同他执着于守夜。

      这是他与镇律共同的约定。
      开始于…应长生第一次迎接同伴的死亡,

      死亡是这个世界的主旋律,在天不夜也并不罕见,如同图兰朵说的那样,危险是他们的宿命,而得体地接受死亡则是天不夜成员的必备涵养。
      所以那位的死去没有引起太大轰动,坟墓常规落成,与他有过交集的同伴一一真诚而得体地哀悼,一一离去。

      应长生游离在人群外,注视着他们陆续上前,又陆续离去,他的孤冷与生俱来,哪怕是天不夜的人,也会觉得和应长生搭话是种冒昧的打扰。
      镇律陪伴着他,直至他们两人成为墓地的最后两个人,应长生出声说了头一句话,语气平平地叙述:“我应该走了。”

      “没有什么应不应该,在这点上做你想做的,阿应。”镇律想了想,拉着他坐下,那是要久待的意思:“我想他也会很高兴你多陪他一会的。“
      应长生抽开手,口吻冷淡:“死亡是真正的消逝。”

      他说话时,镇律认真望他,镇律也少见情绪起伏,是出于与应长生全然不同的沉静和稳定,他望应长生时,眼神像面镜子,仿佛将身后东方式宫阙建筑的不夜天万丈光彩,尽数汇到身前一个人的身上,能包容一切。
      于是应长生再度开口,声线割破盘旋周身的风:“没有意义。”
      “他也有生前的时候,有考虑过死亡这个议题,希望在他死后朋友能够记得他,有一点悲伤,又不会太过悲伤。”镇律换了个角度,他分别抓住应长生五指指尖,与他掌心相扣,清脆一记‘啪嗒’,“这是他生前以人的完整形式时有的想法与心愿,你给了他想要的,阿应,很珍贵。”
      “他说的?”

      镇律无奈一笑:“他告诉我的,死亡是我们谈话时绕不开的话题。”

      四周变回出奇的安静,天不夜的通明和这里毫无关系,墓地只有天上的星辰与地上的微风,镇律在他耳边轻轻讲一些可有可无的话:“至于死后到底以什么形式存在,是否会回归深渊,则是学术派要争吵的内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人死后是以某种形式存在的,不会退场、不会散去,也许星辰是注目你的眼睛,也许夜风是他的喉舌,至少他存在着。陪他度过这个夜晚,也算是最后一点有慰藉的送别。”

      “也是他说的?”

      “不是。”镇律坦然道,“我想的,我说的,我会希望晚风星辰都来陪你。”
      才不至于太过孤独。

      应长生静默着,接受了这个说法,慢慢吐出几个字:“那也很好。”
      天不夜是独立于大陆的一座孤城,而墓地是独立于天不夜的一方孤土,只有他和镇律,没有别人,没有众生世界,他褪去一点不必要的外壳,可以和平地和镇律说一点自己一闪而逝的零碎想法:“如果我死了——”
      他突然顿住,因为镇律拿食指印在他下唇上,由下往上推,抵住唇珠,抵住冰冷柔软的两片唇瓣,抵住应长生的后半句“你要帮我守夜”,“我们先不做这个设想。”

      应长生无动于衷地看他,待镇律把手撤下去:“你要答应我。”那是个很平常的要求。
      镇律不会拒绝他,或者说,他没有想过被镇律拒绝过。

      “永远不会是你,阿应。”镇律断然说,天不夜之主不缺决断,只是从来不显,譬如此刻包裹在温情脉脉的外衣下:“我永远答应你,当作我们共同的约定,共同为同伴送别最后一夜。”

      应长生没有再说话,他倚靠着镇律,直至伏在镇律肩头睡着,直至星子全部西落,寓意着一个不太特别的夜晚逝去,和全新的一天开始。
      天不夜依旧灯火不夜。

      赫柏当然是他们送别的同伴中,最亲近,最值得守夜的一位。
      “我应该和你一块的,阿应。”镇律把应长生揽得更近,仿佛想借着部分的相贴,来弥补缺失的那个寒夜,珍重地道歉:“对不起。”

      凛冬镇不是天不夜,没有温和的晚风星辰,没有复杂幻术和惊人手笔做出来的连天光明,寒冷中迷雾重重,危机四伏。
      应长生早已无比清楚赫柏的死去,却不得不面对疑似死而复生的同伴。

      他应该更早来的。

      应长生任由他动作,这个时候,他被镇律揽着的手臂、肩头的关节都很柔软,人入睡的时候,本就该松弛柔软:“回天不夜你会和我一起。”
      “无论酒馆和天不夜,我都应该和你一起。”镇律摇头,“第一个遗憾已经无法弥补,但赫柏不会无缘无故地死去——”

      他略停一下,眸中不太明显的锋芒稍纵即逝,很快被柔情所取代,哪怕应长生看不见:“他死亡背后藏着这座小镇的真相,我们需要替赫柏找一个交代,然后回去天不夜为他守迟到的夜。”
      应长生依旧没有回话,像他们守的第一个夜晚靠在镇律肩膀上的那个睡眠一样,眼睫一沉,如同两弯坠落的漆黑羽翼,印在肌肤上。

      来到凛冬镇的第四个晚上,应长生终于入睡。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凛冬镇(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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