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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如意坊小倌(姚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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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下午,姚宁如期出现在梨园二楼的第三根柱子边上。
大概是因为她每周二下午都会来的缘故,这个位置除了她就没有人会坐,无形中给这位置标上了名字。
姚宁给自己斟了杯茶,静候开场。
一阵锣鼓声后,九人上台,台上人唱道:“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
台上人开嗓,姚宁的视线就没有从他身上离开。
随那人在台上游走,看他手势的变化,感受他余音绕梁的唱功。
姚宁沉醉听着,这出戏她看了太多遍,不用盯着看,脑海里自动呈现那“虞姬”的一颦一笑。
一曲结束,姚宁如以往那般从荷包中取出一枚银锭子,放在桌面上。
但今天她没有放下银锭子就离开,捏着茶盏细品。
上好的大红袍,和之前的茶水相比,好出太多。
姚宁笑了声,来这梨园看戏一年多了,这突然给换了茶,倒还有些不适应。
一杯茶喝完,就在姚宁以为是自己想多了,穿着“虞姬”服饰的阿怜出现在她面前。
姚宁在看清来人是阿怜时,不自觉变换了坐姿,将腰板挺得更直,“阿怜?”
阿怜点头,上下打量起姚宁,他的眼神炙热像是想将姚宁今日的模样牢牢刻在心上。
行为可以说是极为不礼貌,姚宁却坐得更端正,仍他打量。
“可是有事找我?”姚宁含笑问道。
阿怜藏在戏服里的手攥紧,别开脸低低应了声。
此时梨园里的看客已尽数离场,显得整个梨园极为寂静。
姚宁也不催阿怜,静静看着他。
阿怜抬头迅速看了眼姚宁,垂着头道:“今日是我最后一次上台。”
姚宁蹙眉,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不唱,“可是出了什么事?”
阿怜摇头,声音清冷,“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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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阿怜说他不会再上台,周二下午姚宁还是去了。
她是梨园的常客,这么些年下来,她从未听谁提起过阿怜除了梨园还有其他地方可去。
不就是不上台唱戏嘛,人又不会离开梨园。
今天台上换了出戏,阿怜果真没有上场,姚宁没有在意的朝后院走去。
戏班主见到她时一愣,长叹一口气,“阿怜回乡了。”
‘回乡’二字就像两块巨石,压得姚宁喘不过气来。
扶着桌子堪堪站稳,声音有些无力,“我怎么从未听阿怜提起他的家人。”
班主长叹一口气,“我也是前几天刚知道的。”
姚宁像是想到什么,期盼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看着班主,“阿怜家乡在哪里?”
“这……”
班主迟迟没有开口,姚宁以为她是不愿意告诉自己,扯下腰间的荷包,递了出去。
“姚小姐你这是在干什么,快快收回去。”班主一副使不得的模样。
姚宁只觉得心空落落的,像是什么东西或者人要离她远去。
“不是我不告诉你,只是阿怜也没告诉我。”
姚宁脑内那根名为“希望”的弦,在班主说完那句话后崩断了。
班主见她这幅模样有些不忍心,见姚宁愣愣看着那虞姬的戏服,将那戏冠取下递给她。
“这么多年多亏有你,我们戏班才能在这京城扎根。这戏冠姚小姐就先帮阿怜收着,也许还有再见的那天。”
姚宁接过班主手里的戏冠,紧紧搂在怀里打算离开。
班主突然问了句,“姚小姐可知阿怜三年来为何只唱《霸王别姬》这出戏?”
姚宁停下脚步,疑惑看着班主。
班主却没说什么,朝姚宁笑了下,“没什么。”
姚宁回到姚府,愣愣看着手中的戏冠。
手指抚过戏冠上的珠帘,发出来细微的响声,呢喃道:“为何你回乡不告诉我。”
从那以后她便不再去戏院,想见的人不在,想听的声音没有,去了干嘛。
时间转瞬即逝,姚宁从姚府五小姐变成姚副将,奉皇上之命驻守边关。
北国来犯,姚宁中计被抓,锋利的匕首在她脸上划出一道道口子。
伤口处的瘙痒让姚宁恨不得拿头撞墙,她开始想些事情来缓解注意力。
她想起了与阿怜的第一次见面,那天是元宵节,她带弟弟出门看灯会。遇见了被一群男孩儿欺负的阿怜。
当时她是怎么想的?好像是这男子真是软弱,竟被一群比他小上许多的男孩子欺负。
姚宁想起阿怜那时候不安攥着衣角,眼神怯生生的。
鼻头红红的,脸颊上还残留水迹,一副刚哭过的模样。
她送他回梨园,听他糯糯的道谢,记起自己也是从那以后才经常去的梨园。
姚宁问自己对阿怜到底怀着什么样的感情,单纯的听客和伶人?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
她个糙人哪懂戏曲,去梨园无非是为了听那小人儿哼两句。
姚宁唇角往上勾了勾,原来她并不是将阿怜视为知己,而是将人放在了心上。
她想如果这次要是能回去,她要去找阿怜。
如果他还未成婚,也不嫌弃她破了相。她就娶他,许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姚宁不知道,在她走后阿怜就回了梨园。不过坏了嗓子,整个人瘦的皮包骨,再无往日半点风采。
心存活念,姚宁在北国士兵给她送饭之际,将其打昏。换上北国士兵的衣服,逃了出去。
回京姚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禀告皇上南方的事,第二就是去梨园找班主。
班主早已不再年轻,鬓角已是银丝。
班主看着姚宁,一脸惋惜,“阿怜回来了,就是……”
阿怜是在一个下雨天跑回戏班的,微微隆起的肚子,鲜血从双.腿间往下滑,在雨水里晕开,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什么情况。
姚宁一愣,踉跄往后倒退了一步,哑着声音问道:“他…嫁人了?”
班主点头又摇头,姚宁不知道此刻有什么词能来形容她的心情,“我能见见他吗?”
“唉…”班主叹了口气,领着姚宁朝后院走去。
丝丝缕缕暖光透过门窗上的镂空照进屋内,细小的灰尘在空气中飘着,阿怜背对着他们坐在木椅上。
见姚宁进了房间,班主感叹了句造化弄人,替她们将门掩上。
阿怜捏着一根绣花针,安静补着戏服,他的指腹轻柔的从戏服上拂过,眼神里透露出渴望。
姚宁踟蹰着没有上前,用她此生最温柔的语气唤道:“阿怜。”
阿怜的背影一僵,显然听出了她的声音,认出她是谁。
“你认错人了。”阿怜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产生的声音,让人不适。
姚宁略过他这句话,小心翼翼问了句,“我娶你,你愿意嫁吗?”
阿怜手指曲起,紧紧攥着戏服,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他前半生每日都在等这句话,可这句话来时,他已没有往日风彩。
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唇瓣,被他咬的发白,许久过后他压下哽咽,一字一顿说道:“你认错人了。”
姚宁听出他哭了,心痛的快要窒息。
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脸会不会吓到他,大步走到阿怜面前蹲下。
带着老茧的手抚上阿怜的脸,姚宁这个糙人生平第一次轻柔地给人擦拭脸颊上的水迹。
她说:“认错谁,都不会认错你。”
久别重逢与他的过往,让阿怜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崩塌,他的眼泪决了堤,簌簌下落,鼻涕眼泪糊成一团,“都怪你,为什么你不在。”
姚宁拍着他的背,轻声哄道:“怪我,不哭了好不好,哭得我心疼。”
阿怜眨巴几下眼睛,面前变得清晰起来,他愣愣看着姚宁的脸,手颤颤巍巍的覆上去,“你的脸。”
姚宁看着阿怜,笑容潇洒恣意,是对脸上疤痕的不在意,“女人有疤才帅。”
后知后觉想到什么,姚宁歉疚的问道:“是不是很难看,吓到你了?”
阿怜摇头,大腿上的戏服滑落在地上,他扑进姚宁怀里,眼泪控制不住往下流。
“我…我已经不是…”清白之身,甚至还流过一个孩子。
“你都不介意我难看,我又怎么会介意你。”
姚宁搂紧阿怜,鼻息喷在阿怜耳上,惊的他抖了抖,像只受了惊的小鹿。
阿怜在姚宁怀里发着颤,许久过后才平静下来,喃喃道:“不一样的。”
姚宁不逼他,捡起地上的戏服,揉着他的脑袋安抚的说道:“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
“过不去的。”阿怜抚上自己的肚子,他不能为喜欢的女人生儿育女。
姚宁注意到他的动作,心疼的同时后槽牙紧咬。
当年抛弃阿怜又将他寻回去的所谓父母,以及折磨男人为乐的陈员外她都不会放过。
“我们已经错过了四年,你还想与我错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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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怜多爱唱戏,姚宁比谁都了解,费尽千金为他寻天下名医。
回台那日,姚宁亲自为阿怜戴上戏冠,为他描唇。
台下座无空席,梨园二楼第三根柱子边上的座位有了其他常客。
姚宁便坐在台下正中间,只要阿怜往下看就能看到她。
从此以后,那个名扬京城的名角儿,只归一个人所有。
姚宁不爱戏,但梨园开戏她场场不落去听,不为什么,就为了听那花衫唱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