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正青春》青衣水袖886

20、乱麻

　　非典的声势渐去，他们也迎来了暑假，学校终于解了禁，苏杭很开心，既可以见爷爷，又多少生出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是回家不久，爷爷就犯了胃病，而且还来势汹汹，苏杭看着蜷缩于床边，拧着眉头的爷爷，一时也慌了神。定了定心，她赶紧把姑姑请了来，然后和姑姑一起将爷爷送到了医院，经过诊治，爷爷的病情多少稳定了一些。这时姑姑让她打电话把父亲叫来，苏杭有些发怵，但怕姑姑生气，还是硬着头皮打了。接电话的是继母，苏杭小心翼翼的喊了声“妈”，接着说：“我是苏杭，那个，爷爷生病、、、、、、”话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对方已经挂了电话。苏杭只好再打过去，结果一直没有人接。苏杭瞬间觉得既委屈又气愤，更是无可奈何。最后还是晚些时候，姑姑打了过去，父亲接的，才知道爷爷生病了。
　　晚上的时候，父亲拎了兜水果来看爷爷，苏杭从小到大见了他都会不由自主的局促，所以喊了声“爸”，便坐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姑姑则有些不愿搭理他，打了声招呼，便继续喂爷爷吃饭。父亲简单的问了一下爷爷的病情，便说家里还有事，明天再过来看他，起身就走了。姑姑这时已经喂完了饭，淡淡道：“我送你出去。”然后起身也跟了出去，爷爷用眼神示意苏杭去看一下，苏杭只得去了。刚走到拐角儿，就听到姑姑愤怒的声音：“她凭什么挂苏杭的电话？怎么着，她进了门，你就得跟老苏家划清界限？你对她们母女有责任，对丈母娘小舅子有责任，对你亲爹和这个亲闺女就没责任了？”苏杭不敢出去，只好靠着墙蹲了下来，结果听到他父亲说：“她就那么个脾气，这么些年了一直那样儿。再说我这不来了吗，苏杭也是，就知道挑事儿！”苏杭心头一窒，想着：又来了，不管谁对谁错，父亲最后总会把账算到她头上。还记得上二年级时，苏杭曾经跟过他们一个月，有一次吃饭，父亲给了她和同父异母的妹妹一人一根火腿肠，结果妹妹那根，自己不小心掉到了地上，她生气了，于是一把就把苏杭手里的那根打到了地上。苏杭有些委屈，但不敢哭出声，就默默的流眼泪，结果被父亲看到了，父亲直接给了她一个大嘴巴子，还冲她吼道：“就知道哭，丧门星！别吃了，滚一边站着去！”后来苏杭被罚站两个小时，早饭、中饭都没得吃。即便隔了很多年，苏杭还能清楚的记得当时被打的感觉，眼冒金星，腮边火辣辣的痛！之后，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苏杭又被打了很多次，什么继母的钱少了，勺子不知道被谁摔坏了，还有公共厕所的墙上写了骂妹妹的话等等，这些如果真是苏杭做的，挨打挨骂也认了，关键统统不是，每次继母都怂恿父亲来问她，问不了两句，就说苏杭死不认账，然后就毒打一顿外加不给饭吃、罚站和干活。有一次，父亲用木质的扫床笤帚打苏杭，至于为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最后打得笤帚都断了，父亲仍不肯罢手，碰巧邻居来串门儿，赶紧上前拦住了父亲，苏杭这才被救了下来。从那以后，邻居们总会背地里给苏杭些好吃的，大约是同情她吧。再后来，奶奶的丧事处理完毕，爷爷不忍她继续受苦，便赶紧将她接了出来。爷爷为了奶奶的病把房子都卖了，钱也都花光了，本来以为一来自己有退休费，二来养儿防老，可以依靠父亲，现在才发现根本是不现实的，继母根本就容不下苏杭，也容不下爷爷，所以他们便开始了相依为命、四处租房的生活。从出生20多天，父母离异，到如今苏杭年满二十，与父亲相处的时光，就连在街上偶遇的也算上，总和竟超不过一年，相处时间最长的那一个月，却还留下了那么多不堪的回忆！
　　其实苏杭很小的时候，还是很爱父亲的，那时平时虽然见不到，但每逢过年，父亲都会来爷爷家住上三四天。每次父亲来之前，苏杭就会把过年的新衣服、鞋子，提前穿上，再央着奶奶给自己梳个最漂亮的头发，然后满心欢喜的等着父亲出现。那时的她天真的以为只要她漂亮，父亲就会喜欢她。父亲和爷爷由于工作的原因，并不在一个城市，所以二年级时奶奶病重，爷爷无暇照顾她，只能让父亲把她接走。在火车上父亲曾问她：“妹妹脾气不太好，如果她和你抢吃的、抢玩的，你怎么办？”苏杭当时非常坚决响亮的回答：“我是姐姐，应该让着她！”那时的她单纯的认为只要她乖巧，父亲就会喜欢她。可最后才明白，根本不是让与不让的问题，也不是她够不够好的问题，而是她的父亲、继母、妹妹从来就不希望她进入他们的家，打扰他们的生活！初中的时候，有一次苏杭实在忍不住了，她跑到父亲面前认真的问他：“爸，我到底哪里不好？您为什么总那么讨厌我！您究竟爱过我吗？”结果父亲冷笑了一下，很平静的对她说：“我从来都没爱过你，你想过没有，如果不是有你这个拖油瓶，我又怎么看的上你继母？”他看着苏杭生气惊诧的样子，继续不屑的说：“无论什么时候，你得学着如何把对方气死，而让自己丝毫不生气，你现在这个样子，太愚蠢！”从那以后，苏杭也算是死心了，似乎终于明白父亲不只是不爱她，说不定还有些恨她，因为是她拖累了他的美好人生，可是如果能选择，如果她提前知道自己的人生，她又何尝愿意来？姑姑也劝过父亲好几回，见他油盐不进，也失去了耐性，于是和爷爷、苏杭商量着，去和父亲讨要爷爷的赡养费，苏杭的生活费和学费，原来一直念亲情，念他可能也不容易，但看他一贯的表现，实在让人无法继续迁就、容忍，况且，爷爷微薄的退休费又要付房租、又要吃药，还要供着自己和苏杭的吃穿住行，也实在艰难。可是讨要多次，却一直未果，父亲要不然就推说没钱，要不就说继母管的太严，要不就对苏杭信誓旦旦的说：“闺女你放心，只要你能考上大学，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一定供你上，现在是真没钱，你容我缓缓、、、、、、”一来二去，爷爷和姑姑也实在拿他没辙，也有人给出主意说，要不就通过法律途径解决吧，爷爷的确也动了心，可想想“家丑不可外扬”，另外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儿子，苏杭的亲爹，本来起诉书都写好了，最后还是做了罢。再说他们那时还有那么一点儿希望，毕竟他承诺会供苏杭上大学的。后来的事儿不用说，大家也该猜的出来，苏杭考上了大学，但她的父亲习惯性的食言了，而且态度还比之前强硬了很多，借口都懒的找了，就是没钱，有钱也不给。而且他还告诫苏杭和姑姑：“你们当初不是想过要告我吗？尽管去，反正她现在已经十八了，成年了，在法律上我也没义务和责任再管她了！至于咱爹，他有退休工资，又有自理能力，我反正是真没钱，你们看着办！”想到这里，苏杭闭了闭眼，这些糟心事怎么就忘不掉呢？有时候她真想，自己能穿越回奶奶在世的时候，一觉醒来，她依然是那个依偎在爷爷、奶奶怀里，懵懂无知却也幸福快乐的孩子、、、、、、
　　姑姑和父亲的争执还在继续，父亲将姑姑塞给他的医疗费用单，又塞了回去，姑姑则拽着他，不让他走，这架势大有愈演愈烈之势，苏杭赶忙冲了过去，一边拉着姑姑，一边说：“姑，爷爷找您呢，您先跟我回去吧！”姑姑瞪了她一眼，跟父亲说：“这事儿没完！”然后转身往病房走去。一边走一边埋怨苏杭：“你现在都多大了，怎么还一见他就像耗子见了猫似的？你得学着抗点儿事了，该争争，该闹闹，也让他们知道你不是软柿子，任人捏、、、、、、”苏杭一边“嗯”着，一边心里犯难，闹又能如何？无论体力、阅历，还是撒泼耍赖、心计油滑，她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对方铁了心一毛不拔，难不成自己还真拿把刀架他们脖子上？闹不也是白闹吗？爷爷身体一直不好，难道还要让他为自己担心，因他们生气？还不如就当他们不存在吧，反正这些年，有他还不如没他。“苏杭，你听到没有？”“我知道了姑，以后会勇敢些的，您放心吧！”姑姑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一起很有默契的在踏入病房时转化了话题。
　　爷爷是老毛病了，除不了根儿，只能调理维持，另外又担心费钱，所以住了一星期，就吵着要回家。姑姑和苏杭拗不过他，咨询了大夫之后，才准他出院。苏杭突然有些感慨，年龄大了之后，很多病只要得了就只能用各种方法维持和将养，想要彻底治愈，不是太难就是根本不可能。然后老人们就这样清醒而又无奈的看着自己一天天老去，看着身体一天天衰弱，直至千疮百孔、无力回天，最后身归混沌。爷爷如此，将来自己亦会如此，人们大多如此，这样的向死而生，到底有什么意义呢？苏杭甩了甩头，也许是有意义的吧，至少她还有爷爷，至少她现在还是年轻健康的，至少她虽因父亲而一度绝望、抑郁，甚至放弃了高考，但最终她还是被姑姑骂醒了，及时悬崖勒马，并考上了心仪的大学。那么等她毕业，找到工作，她就能真正独立了，到时候她和爷爷的生活状况也一定会改观，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所以她虽然从来都不是命运的宠儿，但是命运也从未真的将她逼至绝境吧，总是在她将要沉到底的时候，又拽了她一把，她从来都不是个贪心的孩子，只这一线希望和生机，就够她感恩老天待她不薄了，只是她还是希望老天能待她再好些，比如让爷爷多陪她几年，至少等她有了工作，至少可以跟着她享几年福、、、、、、
　　回到家之后，送走了姑姑，苏杭把家里都收拾了一遍，又给爷爷做了他最喜欢的热汤面，大夫说爷爷还在恢复期，需要吃一些好消化的东西。爷爷好些了之后，苏杭便陪着他散步，看街角的大爷们下棋，也会一起看电视聊天、、、、、、爷爷怕她闷，会催着她去找以前的小伙伴们玩，其实她不太想去，爷爷这次的病，让她有些隐隐的担心，所以她宁愿多一些时间窝在这个院子里，窝在爷爷身边。父亲自从那次和姑姑争吵之后，就没再露面，姑姑本来打算再去找他，但似乎也知道没什么用，这件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假期生活恢复了它的平静和规律，闲散与重复，一天天的如水滑过，似乎很快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