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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药 ...

  •   上课铃刚响,陈梨翻转身子坐正,凑近去跟同桌说刚刚得到的热乎消息。

      “诶,你们家河对面那个外来户......”

      陈你推开她一些,“咳咳!我生病了,老师说会太近会互相传染的。”

      “哦哦。”陈梨隔远了些,再继续说,“那个......那个谁?”

      “陈江其。”

      “是的,他不要我们捐的钱,听说每个班级都会来还,那我就有零花钱可以买贴纸啦......”

      陈你头伸向窗户低咳两声,“我也不知......”

      “笃、笃、笃......”

      又是这个声音,窗外走廊过去的不是陈江其还是谁。

      他真的来送钱吗?为什么呢?有钱就不用饿肚子了。

      陈你其实不理解这些,学校经常组织捐款,不过是捐到别的地方。这是第一次能帮助到身边的人,她当时是想多捐点的。

      只是......想到这,心里勾起些愧疚感来。

      她偷偷瞄了眼门口站着的陈江其,他个子本来就比同龄人高,不苟言笑地挺正身姿,跟周围随意的气氛格格不入。

      钱交给老师后,他就走了,到别的班级去。

      周末前的最后一节课突然得了笔意外之财,同学们都很高兴。物资匮乏的年代,小孩子没有太多可以自由支配的零花钱。

      陈你拿着老师分到手的两毛钱,这张钱很新,不是她那两张泡过水的皱巴巴的钱。

      这张绿色的钱真烫手,她随便找了本书夹进去,看不到就好点。

      陈江其送完所有的钱之后,身上的担子一下子就卸了。有了早上的经验,回去的时候没有那么难。

      “呜哇呜哇~我不要打针!啊!我要回家!”

      好吵的声音,他压住耳朵。

      小孩好像真跑了,有女人一边追一边骂:“阿弟!你再给我跑个试试!等会回家拿鞭抽......”

      小孩跑不过大人,几秒钟就被抓回来了,哭嚎着又挣脱不了,杀猪一般尖嘶着打针。

      这个声音吵得陈江其无法专心走路,干脆就停住脚步。自从看不见后,听觉就变得尤其敏感,像是身体自动调节的技能,任何细微的声音都能放大无数倍。

      “医生,谢谢啊!这个药分量......”女人询问医生每天吃药的量。

      学校下面有一家小诊所,村子里人小毛小病大多到这看。

      小孩抽泣着和大人走了,陈江其没有往前走而是调转脚尖。数过五步,竹竿点了好几次,愣是没找到门口。

      诊所医生听到动静跑出来,先看到一根竹竿,往上撞进一双黑得没有焦距的眼睛。

      是陈老三家的十一,陈江其。

      “有什么事吗?”

      小少年面色有些不自然,“我想......买药。”

      “什么药?用来做什么?你哪里不舒服?”诊所医生多了几分戒心,问得很清楚。

      在农村治不起病的人大把,一瓶农药一瓶安眠药,或者各种乱七八糟的药片混在一起,吃了就一了百了。他就被坑怕了,实在是无法不去警惕。

      “感冒咳嗽的药。”

      “哦。”医生松了一口气,“你吃的吗?少年人这体格可以吃成年感冒药了。”

      陈江其忙说:“给我小孩子吃的那种吧。”

      “有甜味的那种?”

      “是的吧。”只要是小孩吃的就行。

      医生也没想什么,拿了一盒中药冲剂,用袋子装好,“一天三次,一次一包。”

      陈江其伸手去碰袋子,药袋被直接塞进掌心。他装好后用另只手掏出几张钱摊开,“多少钱你拿吧。”

      医生看着这二十几块钱安静地置在小少年磨了厚茧的掌心,不自觉流露出怜悯的目光。

      托着钱的手动了动,他敛去眼里多余的情绪,抽出一张五块和一张一块,“六块钱我拿了。”

      “好。”陈江其把钱收好,又想起什么,问:“这是多大孩子的剂量?”

      “中药的无所谓,三岁到十岁都可以这样吃。”

      十岁以下啊......他道过谢,重新握好竹竿,叩着地板走出去。

      诊所医生一直目送他摸过桥,行到远离河堤的路边才转身进屋。

      ——

      陈你因为生病一整天精神都不太好,灌了一大瓶水肚子胀鼓鼓的,走起路来还能感觉到水在里面晃动。

      “咳咳咳......咳咳!那你们去小卖部吧,我先回家了。”

      “那你有什么要买的吗?我帮你带回去,听说新出了一种很香的米饼,要吃吗?”

      陈梨已经和住在村头的陈小芯约好,去她家旁边那个南嘉村最大的小卖部去淘贴纸。

      “长这么胖还吃就真成肥猪了!”

      小男孩嘲笑的声音猝然插‘进来,两个女生齐齐看过去,是她们的同班同学陈志远。

      陈你不回嘴,陈梨却生气地叉腰说教,“怎么说话的!论辈分你还得喊陈你一声七姑姑,小心我跟你爸爸告状!”

      陈志远手中握着一个竹筒,里面装着用来斗架的山,他等会还要跟陈伯良的‘母大将’一决高下,才没时间跟女孩子计较。

      “哧!”他扮个鬼脸走了。

      陈你才说:“不用了,我没钱。”

      书本里的钱她不想用。

      陈梨微讶异地张着粉嘟嘟的唇,抱打不平地道:“那钱你还要交回去啊?”她知道同桌家里管得很严,要一分钱的名头都要说清楚。

      “咳咳咳......”陈你也不知道怎么说,实际她咳嗽起来也说不出话。

      陈梨见她这样就不问了,“那你快点回家吧,我妈说医院的医生开药很有效,你也回去叫你妈妈带你去看医生吧。”

      她生病都瞒着家里,怎么可能去医院。陈你捂着嘴喘气,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陈梨去找陈小芯了,她将瓶子的水一口气喝完,喉咙不痒了以后再背着书包回家。

      南嘉村村头和村尾在学校的两边,今天路上的学生很少,估计都一股脑挤到那边的小卖部去了。

      大深河的水比前几天更深了,泛黄的河水奔腾不止,哗哗地打着漩涡。陈你向下望了一眼,便挪着脚尖离得远远的。

      她想到自己那天不顾一切跳进水里去捞书包的场景,心中还后怕。幸好那时水流不急,不然村子里会不会又多一个不听话的案例教育小孩。

      好在书包捡回来了,可是小隔层里面的五毛钱只剩一毛了。她湿着裤子也顾不上,将整个书包翻透,书本一页页查,那四毛钱还是不知所踪。

      她摸出口袋同样被浸湿的一毛钱,这是自己攒的零花钱,加在一起也就只有两毛啊。

      钱不够,当下她就急得眼眶就红了,问了同桌和周围同学,她们都没钱。最终她承受着一种做贼般的负罪感将两毛钱捐上去。

      她觉得是自己不小心弄丢了陈江其的三根雪条。

      不过小孩忘性大,隔了一天后便不了了之了。

      鼻子有点痒,陈你手往后拉开书包侧拉链,拽出一小截纸,用力地擤两下鼻子,然后转头寻找可以丢垃圾的地方。

      视线转到一处的时候忽然定住了,高高的陈江其挨着杂草丛亦步亦趋地行着,另一边河水湍急。

      手里沾了鼻涕的纸也忘了丢,陈你的小拳头越收越紧。完了!那种不安的负罪感又来了。

      那钱还夹在书里,放在书包正贴着她的背,像根竹刺一样躲藏在肉里。

      小胖姑娘有些恼,他为什么不收下那些钱呢?现在那根刺老戳着自己。

      手心感觉到黏黏的,陈你低眼一看,手跟触电似的地甩,那团纸掉进河水瞬间就被吞灭掉。她跑到别人家水龙头下洗个手,再跑到离陈江其几米远的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她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只是觉得这样能让自己舒服点。

      陈江其每走一步,脚尖会先落地,试探过后再踩实。走个两三步的时候顿足,将绕进杂草里的竹竿扯出来,然后周而复始。

      一节课四十分钟,按一般人的脚程,都能往返学校加吃个饭了。他这么慢,怪不得走了那么久还在路上。

      陈你脚步放轻,自认为悄无声息地绕到前面。她在路边捡了一根枝杈,边把野草压靠往一个方向,边倒退着走。看到尖锐的石头就捡起来,偷偷扔到草堆里。

      没有障碍物,陈江其的速度越来越快。

      她高兴地咧开嘴,喉咙忽猛地呛进一口气,咽喉痒得直难受,她捂紧嘴闷声咳了两下,憋着的同时还不忘往陈江其脸上看。

      他眉头好像一直都压着这么低,脸上没有表情,应该是没发现自己。

      于是陈你往前跑了好几米远,咳嗽着让喉咙那股痒劲快点过去。

      陈江其的脚步又慢下来了。

      陈你感觉到能忍住不咳的时候,去捡起那根枝杈,再继续压草、捡石头。

      她回家的路变长了,不过也因为她,有人回家的路变短了。

      过了大深河安全多了,陈你就没必要再做这些事。于是自顾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叠叠绿竹中挺拔的身影。

      “卟咋”脚碾过落叶的声响,“咳嗯”压抑着的咳嗽声,清晰入耳。

      陈江其在外很少笑,以至于同学们都以为他不好相处。现在他却觉得这样的“死人脸”也挺好,至少不会被人看出他心里其实正在被海啸席卷。

      从意外发生后,体验到的人情冷暖让他对这个世界失望,这个有点奶胖的小女孩昨天还被他恶作剧地整落水,还因此生病了。

      她......不恼自己吗?

      轻盈的脚步开始往右边去了,应该到竹桥了。口袋里的药盒硌了一路,陈江其一时意起,捡起颗石子往前掷。

      “啊!”

      如愿听到一声压低的痛呼,他恶人先告状,“你跟着我做什么?”

      “啊?”陈你手还揉着被打到的地方,一时间被人戳穿,慌乱地倒了几步,还头脑清晰地辩解道,“没......没有啊,我家在这,路又......又不是你的。”

      她走远点了!又停下了......

      陈江其踩上竹桥,纠结了会没有结果,就自暴自弃地把药盒子甩出去。

      “叭。”

      应该是接住了。

      “这这......你东西掉了。”

      陈江其额角在跳,掉了的东西不应该在地上吗!因着小女孩的声音软甜软甜的,他控制着本就暴躁的脾气,语气却抑不住地冲,“那是我三叔的东西,本来就要丢掉,你把它扔到河滩下吧!”

      啊!死人的东西!陈你怕得就如他所愿扔开了,不过是掉在地上,不是河滩。

      陈江其突然冷笑一声,“怕啊!”

      南嘉村的习俗,逝者所有衣物都要被烧毁,他的东西也这样让人避讳啊!

      他突然有点后悔将陈你从他归类为不好的类别里拉出来,但是她这样嫌弃自己,也不够格入好的那一类。

      那就暂且放到中立,只有孤伶伶一个人的中立类别。

      “陈七!”

      陈你突然被这暴怒的一吼吓了一跳,她有在逆境中迎风见长的气性,但是今天没有风。于是很没骨气地抖着声问:“怎么......了?”

      她害怕了。

      陈江其叹息,他这气来得莫名其妙,即便是自己害她落水生病,她有家人,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他假好心。

      “地上的东西爱要不要!那......那是......”他咽下‘新的’两个字,其实多说无益,反正道歉的意思已经送到,陈你接不接受是她的事。

      陈江其转身走了。

      陈你愣愣地看了好一会独木桥上的背影,最后还是捡起那个袋子,至少扔也得先捡起来吧。

      陈江其的耳朵超乎常人的灵敏,他过桥的脚步变快了,穿过竹林的影子时,晚阳骤然而至,染柔了刚硬的眉角。

      药盒上印着的小娃娃从塑料袋里显出来,很眼熟,是陈你以前吃过的感冒药。

      她不知道陈江其是什么意思,他像陈他那样生气时就喊自己“陈七”,可这个药不是大人吃的吧......

      小胖姑娘有些窘迫得不知所以。

      陈江其就这样消失在旧城墙里,孤独的身影将荒芜的废墟渲染得更荒凉。

      她突兀听到一声蝉鸣。

      盛夏就要来临,那就意味着台风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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