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见》不迟女士

12、月亮与六便士（一）

　　钟许玖到阿龙家的时候，程鉴已经开始给阿龙上课，就在店门口的小亭子里，正在讲最基本的调弦。
　　看到程鉴低着头一点一点拧调弦钮的样子，遥远的记忆朝她涌来。

　　她一直都不喜欢调弦，即使会调，也几乎从不自己调，因为总害怕用力过猛把弦给崩断。爸爸每次都说这样不行不帮她调，她就会把走调的吉他弹得很大声，爸爸会因为实在受不了而屈服，笑着刮刮她的鼻子说，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百试不爽的方法。
　　突然想起初一时，爸爸调完弦后，对钟许玖说，“多亏了你，我调弦的水平倒是越来越高。”那时她还得意洋洋地回说不用谢。
　　怎么那时就没能发现他眼里的落寞呢，或许从那时起，爸爸就已经开始盯着月亮发呆了。
　　那个时候，除了帮她调弦，爸爸已经不再碰吉他了，她问为什么，爸爸还是笑着说，不喜欢了。
　　是不能喜欢了，因为有着要承担的责任，要照顾的家人。
　　她被恨意冲昏头脑后，这才回忆起一次次的小细节，第一次把站在他的立场考虑，她从不曾发现，爸爸之前的笑是那么勉强。
　　他现在开心吗，钟许玖抬头看天，没有星星，只有一轮孤月，圆鼓鼓的挂在天上。
　　为什么没有人把月亮比喻成金币呢，颜色也像、形状也像。
　　大概是因为月亮和六便士无法共存吧，钟许玖想。

　　程鉴又讲了一些基础的吉他知识，阿龙一边点头一边飞速地记着笔记，看到店里进了一群人，朝程鉴挠挠头，得了程鉴的允许以后，放下吉他，跑进了店里帮忙。
　　“你怎么来了？”程鉴问钟许玖。
　　“阿龙说他怕你，让我过来看看。”
　　“是吗？”
　　“他刚刚可一点都不像怕你的样子。”钟许玖把阿龙的吉他驾到腿上，看向程鉴。
　　“你猜到啦？”程鉴露出讪讪的笑。

　　短信内容是：我觉得程鉴好凶啊，他会不会打我啊，玖玖姐姐你过来看看好不好。
　　阿龙怎么可能直接叫程鉴的名字，这语气一看就是程鉴自己。
　　“我还特意加了个‘玖玖姐姐’……”他有些底气不足。
　　“为什么不自己叫我？”
　　“怕你不来……”程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委屈。

　　看到他小心翼翼的样子，钟许玖不由得想起了冯兰。
　　她这是何德何能。

　　她朝程鉴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等会儿你上完课了还有事儿吗？”
　　“没。”程鉴的回答迫不及待。
　　“那我等会儿请你吃冰淇凌吧。”
　　“好。”程鉴的笑容比她的更灿烂。
　　钟许玖伸出大拇指，从六弦划到一弦，熟悉又陌生的一串叮咚声。
　　左手摁起和弦，右手拨弦，她低声哼唱起来。

　　一年没碰吉他，甚至还在分心想事情，竟然还弹得十分流畅，手一放到吉他上，就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不用她的大脑指挥，自然而然地完成了一首歌的弹奏。
　　心不在焉地弹完，抬眼看到阿龙和程鉴惊异的表情。
　　“我又没说过我不会弹吉他，姐多才多艺，十项全能。”钟许玖把吉他塞到阿龙手里，再不肯多说。
　　“姐姐这是什么歌啊，很好听。”阿龙问她。
　　“一首老歌，我也记不太清了。”她随口搪塞。
　　程鉴像是想起了什么，“是不是……”
　　钟许玖没让他把话说完，“今天的课就上到这了，回去好好复习，下次再继续。”她把阿龙打发回了家。
　　“走吧。”
　　程鉴把吉他装进琴箱里，“那首歌是不是《钟情许久》？”
　　“是。”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知道吗？”
　　“我告诉过你，在上海的时候。”
　　“你不是说你都不记得了吗？”
　　“我骗你的，那个时候的事，你和程清，我都记得。”
　　程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那为什么……”为什么假装不记得。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爸爸？”

　　程鉴点头，那时钟许玖最爱说她爸爸，爸爸又高又帅，长得特别像金城武，吉他弹得好，歌也唱得好听，爸爸还给妈妈写过很多情歌，最好听的叫《钟情许久》——爸爸姓钟，妈妈姓许，玖是永远的意思，所以两人爱情的结晶也叫钟许玖。

　　钟许玖说她特别喜欢自己的名字，说她想让爸爸也来，可是爸爸要挣钱，暑假正是吉他班开课的时间，爸爸让她好好记住漂亮的上海，记住吃了什么好吃的、玩了什么好玩的，然后回家跟他讲。
　　回家后，钟许玖讲得最多的，是一个名叫程鉴的男孩，跟别的欺负她的男孩子都不一样，长得也好看，还愿意听她说话。

　　“你爸爸很爱你，很爱你妈妈。”程鉴说。

　　钟许玖颔首表示同意，“那是以前。”

　　沉默着走到奶茶店门口，程鉴帮她拉开门，静静等着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