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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阿飞正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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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老窦同居的第七年,我放暑假宅在家,将一些老片子都翻箱倒柜地找出来,自己窝在卧室里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那天老窦回来,看见我歪在床上吹着空调睡着了,电视机里还放着《霸王别姬》,程蝶衣说着“少一分一秒都不算一辈子”,听得他心里堵得慌,连忙给关了。
晚上吃的烤鸭,我下午睡觉的时候没盖东西,冻得鼻子发痒,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觉得要感冒。
“多大的人了,”窦存拨给我一只鸭腿,“睡觉也不知道盖被子。”
我敷衍地“嗯”了一声,又听他问:“明天有空吗?”
“我放假呢,”我说,“怎么了?”
“如果你明天有空的话,一起出去吃个饭?”
我望向他,他一双凤眼微眯,对我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不知怎的心跳有点乱。
果然,老男人还真是越老越有魅力。
可第二天我终究还是没能如约跟他一起出去。
前一天的造作让我直接烧到了38度多,头昏脑涨,躺在床上浑身酸痛,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窦存推了工作,留在家照顾我。
我吃了药,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梦到了很多不知所云的东西,比如周子游。
周子游。
好古早的名字了。
古早到得在记忆里再多寻一会儿,才能想起来他是什么样子。
或许穿着黑T,或许穿着白T,记不清了,但那个明晃晃的笑还在,成了梦里的第二个太阳。
醒来时还有点恍惚。
其实我们已经挺久没联系了,若说那些年少时的情愫,早已被抛到不知天南地北的哪个角落里,再撩不起半分心动。
可能这就是彻底放下了。
梦见前初恋对象总觉得有点憋屈,我晃晃悠悠地下了床,拿着杯子去厨房接水喝。
然后看见窦存支着下巴坐在餐桌边,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昨晚我是后半夜突然烧起来的,吓了他一跳,忙前忙后地给我冰敷找药降温,差点直接背着我去医院。
我垂下眼看他,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睁着一双显然没睡醒的眼看向我。
“舒服点了吗?”窦存接过我手里的杯子,“回去躺着去。”
我不走,非得跟在他身后进了厨房,然后盯着灶台上的那口煮着粥的高压锅发呆。
窦存将热水塞进我手里,试了试额头的温度:“还有点烫,一会儿再吃一次药。”
我“哦”了一声,抿了口热水,又抬头望向他:“我想看电视。”
从小到大生病的时候我总会像智商掉线了一样,立刻回归三岁的童真年代,仗着有人宠着就可劲作,小时候让妈妈给摘天上的星星,长大后身边的人换成了老窦。
我好像从来没看见过这个人发脾气,事事都宠着我,就像一块温润的玉,儒雅谦和,毫无攻击力。
也能让人七年如一日地陷进他的温柔乡里,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想看什么?”他问我。
我低头想了想:“昨天的《阿飞正传》,我才看了个头。”
于是窦存便熄了火,让粥自己在锅里温着,跟我一起进了卧室。
或许同是文艺工作者,平时我们有不少聊得来的东西,譬如音乐,歌剧,以及老电影。
那些很难在网上找到资源的老片子,他依着兴趣,这么多年不知从哪里将影片一张一张地收集起来,摆在客厅的一个架子上。
这就便宜了我。
窦存将窗帘拉好,让我将被子盖严实一点,以免再吹着空调让感冒雪上加霜。
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身上,眼睛半睁不睁地看向屏幕。
电影里的张曼玉依旧窈窕而艳丽,如同那个时代美人的一个缩影,靠着胶片的留影让后人依旧能一睹她的容颜。
我跟着她低声念道:“我以前以为一分钟很快就会过去,其实是可以很长的。有一天有个人指着手表跟我说,他说会因为那一分钟而永远记住我,那时候我觉得很动听,但现在我看着时钟,我就告诉自己,我要从这一分钟开始忘掉这个人。”
窦存搭在我肩上的手懂动了下:“怎么?触景生情了?”
“呸。”
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别把我想的那么长情,不至于都这么多年了我还念念不忘呢。”
“真的吗?”
我听不出他声音中的感情,就像在询问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
而正是这样的态度让我有一丝慌乱。
我总觉得窦存有那方面的意思,我也隐隐对他有点意思。但我却并不能确定我的直觉是对的,只能心惊胆战地享受着他对我的好,生怕哪一天他也会突然离开,再无音讯。
被放弃的人总是这样脆弱。
可我依旧憋着疑问放在心里不说出来。
先动心的人总是输家。
周子游用七年的时间教会了我这个道理,而下一个七年,我没必要重蹈覆辙。
“我想搬到这里和你一起住。”电视里的女明星说。
“好。”
“那我怎样跟我爸说呀?”
“说什么事?”
窦存跟着哥哥,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说什么事?”
我挑眉,问他:“什么什么事?”
“我们的事呀。”女明星抢先回答道。
“唔,我们的事。”
我眨眨眼,微微仰头,只能看见他的下巴。
“我们......什么事?”
“小孩,跟我装傻?”
窦存紧了紧搭在我肩上的手:“七年了,你还装着不懂吗?”
“我懂什么?”
他看向我的目光很复杂,我说不清里面有什么,但一定存在着失望。
沉默半晌,窦存叹了口气,起身下床。
身边唯一的热源消失了,我有点慌,下意识地要去抓他的手。
正巧电视里的男主角在和女主角说——“我不会与你结婚。”
“窦存,”我低声唤他,“老窦!”
他闻言回头,似乎在等我说话。
“你干什么去?”
“看看粥。”
“真的只是看看粥吗?”
“不然呢?”
他站在门边,笑着看向我:“不然我去看什么?”
千言万语堵在我心口说不出,憋得我喉咙发涩。
冥冥之中的预感告诉我,如果今天不说,那可能我这辈子便要错过这个人了。
“老窦,你来。”
我向他招手,他依言走过来,站在床前:“什么事?”
“我......”
平日我能言善辩,如今我唯唯诺诺。
青春时长期求而不得的暗恋已经将我塑造成一个难以开口表达情感的人,只能抬头看向他,不言不语。
我们两个大眼瞪小眼半天,他终于叹了口气,微微蹲下身,和我视线齐平:“小谢,我等不了了。”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我也懂我自己心里想着什么,可我就是说不出口。
所以最后我一咬牙心一横,揪着他的领口吻上了他的唇。
这是我第一次与人亲吻,才知道原来唇瓣相贴时,连灵魂都会跟着战栗。
窦存像是被我亲了个猝不及防,一动也不敢动。
我不会其他的吻技,只会强硬地将唇贴上去。我们就这么贴了半晌,听见电视里的女人说:“我还是想搬到这里来和你一起住。”
男人说:“我不会和你结婚。”
女人说:“不结婚也没关系,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
“你......什么意思?”窦存的声音有些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想好了?”
我的回答是再次将唇贴了上去。
这次的主导者是他。而我没想到一贯温和的人居然会这样吻我,让我的头脑发昏,唇齿间溢出自己都陌生的喘/息与呻/吟。
最后,窦存将我抱在怀里,低声道:“如果你真的这么选了,就不能反悔了。”
我的声音也如他一般低哑,回答道:“那就说好了一辈子吧。”
少一天,少一小时,少一分钟,都不算一辈子。
“......话说老窦,我刚刚亲你,会不会把感冒传染给你?”
“是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低头找到我的唇,再次以吻封住。
“病了就病了,正好陪你一起,又不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