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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封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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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周子游要结婚的消息时,我刚结束了三年的研究生生活,准备申博。而他大学毕业后则选择在T市本地的一所高中当老师,并且在那里遇见了自己人生中的另一半。
消息并不是他告诉我的,是我们高中同班同学,辗转多人才通知到我。
其实上大学之后,我和他的联系就慢慢地少了,可能大一那次去接因为失恋喝醉的他是最后一次亲密接触。后来放假回家,我有小学期,他有实习和社会实践,我们很少能再像小时候一样并肩坐在山坡上看星星。
人都是会变的,会长大的,老窦这么和我说。
窦存的老本营在B市,来我们那个小地方教钢琴确实是屈才了。我来B市上大学后他也顺理成章地回来,每天演出和上课不断,排得满满的。
再后来,我们两个在校外租了个房子。
虽然我们谁也没明说,但好像都懂了,心照不宣地没捅破最后那点东西,就这么耗着。
似乎人生也不长,耗着耗着就耗到头了。
大学四年和研究生三年,整整七年的时间,我不在周子游身边,抵不上我在周子游身边的那七年,让我们的关系慢慢疏远掉。
初中毕业的时候我曾蒙在被子里哭了半天,我妈过来告诉我,其实小孩子的感情忘得很快,过三四个月就全丢干净了。
我当时还不信,问周子游,你会一直与我这么要好吗?
周子游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会的,会永远这么要好,好到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可能君子之交确实淡如水吧。
我这么想着,在自己衣柜前挑了一通,挑中一件还算正式的衣服。
我给窦存在餐桌上留了张便签,告诉他我今晚回老家一趟,吃饭可以不用等我。
坐上高铁的时候,其实内心是很忐忑的。
这七年大家都很忙,也就来得及在刚回家的时候出门吃顿饭。我们两个大男人也不能像女生一样拉着手看电影,况且他那些篮球赛足球赛我也不懂,只能他讲,我听,如此而已。
我不知道他多了哪些朋友,他不知道我的人际关系。我们似乎有很多能聊,可细究起来也就只有尚年少时那十二三事,剩下的便是长久的沉默。
他们说,这是人生路上的必经之事。人这辈子本来就是一个漫长的告别,你在与过去的人事物告别,同样也在迎接新的事物。
佛教里管这叫轮回。
唯物主义......算了,一提专业我就头疼。
于是在我踏上那片久违的故土时,我罕见地有了种名为“近乡情更怯”的念头。
高中的文艺委员来车站接的我,刚打了个照面,便一巴掌拍在我后背上:“哎学委,你没变样啊。”
我笑着和她打招呼:“这也没多久,怎么像十好几年不见一样?”
她叹了口气,声音中似乎有几分惆怅:“小王子结婚了,班里姑娘的梦碎了一地呢。”
“现在咱班怎么可能有人还在喜欢他?”我失笑,“未免太长情了吧。”
“是呗。”
文艺委员说:“现在这么长情的人不多了。”
不过是暗恋对象结婚了,我想,反正他也不知道我暗恋过他。
我或许还是低估了自己。
在见到周子游前,我心如止水像入定的老僧。可见到人的那一瞬间,我居然有种呼吸不畅的感觉。
我见过他穿运动服的样子,穿校服的样子,穿各种衬衫的样子,却从来没见过他穿西装。
穿西装的周子游脱了那身稚气,眉眼间的浮躁沉淀下来,化作成熟男人的模样。而曾经那个永远存在于我的记忆中的嚣张少年偷偷溜了出来,与面前那个男人的身形慢慢重叠。
他不会再一身校服在炎热的中午逃掉午休,去炫耀自己的三分球了。
我像根钉子一样钉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正和别人讲话的他抬头,一眼就看见了我。
他抿了抿唇,目光凝在我身上,然后扑上来,紧紧地抱着我。
我笨拙地伸出手想拍拍他的后背,可碰上那片热源时却一触及分。
谁还会喜欢自己高中时暗恋的人呢?真长情。
我来时路上这样调侃,可最后中枪的却是我自己。
刚思及此处,我却感觉到肩上似乎湿了一块。
我慌忙拍拍他的背:“你哭什么啊?结个婚还婚前焦虑吗?别哭了。”
“我......小礼子,你不懂。”
他红着眼眶从我肩上抬起头,声音里带着厚重的鼻音:“对不起,我不敢告诉你。”
那一瞬间我望向他的眼睛,似乎读出了答案。
我们彼此,都是对方最珍贵的少年记忆持有人。当某一天忘了过去的自己是什么样子时,看对方一眼,便能回忆起七七八八。
他别扭着最后告诉我,是因为不愿长大,更不想与恣意的年少告别。
我都懂。
这些年所有的不敢联系,也是因为我自己害怕他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变成了另一个陌生的成年人,永远地杀死那个住在我心里的少年。
“别哭了,都会长大的,”我说,“去吧,大家都等着你呢。”
交换戒指,发誓,拥吻。
新娘的捧花飞过舞台,奔向一群围在下面的小姐妹。
她们一哄而上地抢花,而我则坐在周子游家属这边,陪阿姨聊天。
阿姨上了年岁,面上已看不出年轻时的美丽。我恍惚间才意识到,原来我也同样地陪着阿姨走过了十多年的人生,成为了她的半个家人。
人类真是很奇妙的生物,将一切时间带不走的东西归结为“爱”。可“爱”里又分了友谊之爱,亲情之爱,以及恋人之爱。
或许我能占着前两样,但做人不可以贪心。最后那个,就交给今天的新娘了。
周子游牵着新娘的手下台敬酒,先来了我们桌前。我慌忙端着酒杯站起来,却被他拦住,换成了另一杯可乐。
“这是谢知礼,我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他说,“我最好的朋友。”
眼前一对新人很般配。我笑了笑,举起可乐和他碰了个杯:“新婚快乐,周子游。”
眼前这个人,是我第一个朋友,最好的兄弟,暗恋七年的人,以及初吻对象。
可最终,也只能并肩,无缘相拥。
这应该是最标准的结局了,我想,没有那么多终成眷属的童话,现实就是这么他娘的没有心。
既然如此,那么,祝你一切安好。
我......曾经爱过的人。
***
亲爱的周游:
听说你要结婚了,我第一反应是震惊,第二反应还是震惊。
震惊于你居然没告诉我这件事,更震惊的是之前宣扬“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的你居然会选择结婚。
也是,少年的混账话不能当真,不然大家现在都会是孤家寡人。
但如果你要结婚,那便证明我真的失去你了。
或许是专业的熏陶,在和哲学打完交道后,看所有的事都能看得很开,再也没了之前那种求不得的妒忌之心,怕是快要丧失七情六欲,直接得道成仙。
写信是个习惯,会慢慢改掉。戒掉你在身边的习惯要七年,不知戒这个要多久。
从小到大写信的时候开篇都喊你“周游”,刚开始是因为周子游很多人在叫,而周游只有我一个人说,那“周游”这个人就是我的。
长大了有别的心思,总感觉喊大名过于羞耻,所以沿用这个诞生于奇怪占有欲的名字一直到现在都没改掉。
但是时候改掉了。
那么,祝你新婚快乐。
依照量子力学的说法,我们在千万个平行宇宙中做着不同的选择,所以总有一个世界你我是相爱的。
又能做兄弟,又能当爱人,四舍五入还是我赚到了。
亲爱的周游,以及亲爱的周子游,你一定要过得比我幸福。
今天阳光明媚,适合告别。
2028.10.3,谢知礼写给周游的最后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