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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很高兴认识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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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六月,热浪开始袭击卡尼亚斯。
卡尼亚斯是位于滨海城市斯卡托市郊的小镇。近几十年来,相邻的克尔森市飞速发展,小城市斯卡托多少也从中蹭了些好处。
斯卡托背靠繁荣的克尔森市,面朝着广袤的蔚蓝海洋,难以修建大型港口的地势则为这个小城市保留了难得的清静。
外乡旅人常觉得斯卡托人骨子里都透着悠闲散漫,这点上位置偏僻的卡尼亚斯尤甚。
这里一年四季的风中都飘着一股海水的腥咸味,在夏季越发明显。
中午的烈日灼烤着空荡荡的金蔷薇大道。
这时候出门,或许再翻个面,一道烤鱼就能上桌了吧?
毕竟在卡尼亚斯,盐都省了。
瑞拉站在自家门口的台阶上,一手拢着垂落的金栗色长卷发,蹲着拾起脚边的信件。下意识抬头四顾,已经无法追寻送信者的踪迹。
把信件稍微举起来,瑞拉借着阳光大致检查了一遍。
没什么特别的——除了信封上的那行字:“瑞拉小姐,或许你需要这样一个大新闻,请打开它。”
“不,亲爱的你错了。我现在比较需要冰激凌——”
慵懒的语调在舌尖被吞去尾音,不像自言自语,更像是在亲昵地对小姐妹说话:“最好是双球的,一个草莓味一个朗姆酒味。主要是香草味在这个季节实在有些腻人,我始终认为它更适合秋天......”
瑞拉双手支撑着膝盖站起,食指和中指松松垮垮夹着信件。
她神情困倦地回到阴凉的室内,不忘伸出另一只手把门带上——诚然,卡尼亚斯的治安向来不错,但无论何时注意安全总是独居者应当具备的良好习惯。
屋子里,图案繁复的厚重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
据说前任租客“也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因此,在价格限制下,屋子里的家具和装饰品做到了它们能达到的花里胡哨的极致。
瑞拉对此不置可否。
再次感恩那位“富裕而慷慨的不知名远方亲戚”,让她从学校滚蛋后得以花费低廉的租金独自霸占这一栋二层小屋。
说起来,这个月租金好像还没交......嘶,今天几号来着?
想到这里,瑞拉拿信封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路过客厅径直往二楼走去。
赤脚走过的声音柔软而粘滞,仿佛皮肤舍不得与凉快的地板分离。
房间门是虚掩着的。
瑞拉很喜欢那个线条漂亮的金属门把。捉握时,贴合手掌的触感坚硬且冰凉,容易让人联想到卡尼亚斯临海的水汽和晚风。
可惜接合处有些生锈了,拧动它总是会让瑞拉消耗不小的力气。
门无声地被推开。
事实说明,并没有那种关门出去再回来房间就能自动整理好的奇迹。没叠被子的床铺和长满衣服的椅子依然显得乱糟糟。瑞拉对此适应良好,熟视无睹。
反正,只有工作台的干净整齐是必要的。
醒目的台历显示,今天是1987年6月14日,周日。
如果不是被门铃声吵清醒了,瑞拉保证,自己绝对可以在起床洗漱后,倒头把回笼觉睡到晚饭时间。
毕竟好好休息的休息日才配叫休息日。
情绪不太高昂地把挂在椅背的衣服搬到床上,再把椅子搬到工作台前,瑞拉用食指勾着铜色拉环把抽屉拉开,取出小巧的拆信刀随手扔在桌面。
金属与木质桌面相击,发出一声不算刺耳的轻响。
她半瘫在椅子上,把信封抵在鼻尖嗅了嗅。果然。
没什么怪异的气味,只有作为优质纸张本身的纸香,沾染上的隐约油墨味,和边角处浅淡的甜腻花果香味。
这个牌子的香水,可真是贵。
被金钱的味道提了提神,瑞拉稍微坐直了些,从桌上把拆信刀摸了过来。
她用拇指抵着桌面,其余四指把信封压得很牢。
刀尖精准地挑拨开间隙,封口无处逃避地迎来割裂。随着缓慢的动作,纸张纤维发出撕裂的哀鸣,直到最后一点粘连也被挑断。
落在寂静的房间里不过是轻微作响。
这响动的余震马上被年轻女人愉悦的声音吞没:“好吧,小草莓,让我来看看——你需要仙女教母瑞拉施点什么魔法?”
“记者小姐,相信你对日前镇上富商马尔斯·德乌姆之死有所了解。”
马尔斯·德乌姆?
瑞拉瞥了一眼工作台上的某个资料夹,把拆信刀扔回抽屉里,开始认真读信。
“警方竟将马尔斯德乌姆的死断定为疾病突发意外身亡......可笑,我敢肯定这是一场谋杀。记者小姐,我需要你将真相挖掘出来。”
“你必须小心,请别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或许,警察这么粗暴地结案正是因为被买通了。个人认为,那个继承了他全部财产的养女颇有些可疑。”
“总之,找到真相和证据后,交给克伦多大道上那家‘异乡人’酒馆的老板。信封里这些只是定金,如果成果让我满意,你还会获得一大笔钱。”
“当然,查明真相后是否发布新闻,那就是记者小姐你的自由了。”
或许是为了避免被对照笔迹,和信封处一样,写信的人在正文也使用了最标准而工整的书写方式。
信封里还夹带了几张崭新的纸币——不多不少,正是瑞拉一周工资的数目。
即使是对于这样麻烦委托,作为定金也称得上是笔大价钱了。
只是,按理说,这种委托一般会送到私人侦探手里。
普遍认知中,他们更专业,也有从事这一行的惯用行事准则。比起一心一意为雇主解决问题的私人侦探,只追求新闻价值的调查记者并不是什么优选。
更何况,非专业人士在这种横财面前尤其容易漫天要价。
结合委托函中近乎明示的暗示,瑞拉完全领会了把委托送到自己手上这一举动隐含的意图——找一个最能闹事的。
这就很有意思了。
尽管对自己的专业实力很有信心,才离开学校不久的瑞拉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还只是斯卡托报社的底层实习生——在报社负责烧水冲咖啡打印传真整理文件的那种。
哪怕在前辈的指导下也发过几篇新闻稿,但和其他资历老练的调查记者相比,用“寂寂无名”来形容毫不为过。
不知为何,瑞拉忽然又想到了信封上的香水味。
似乎是书写信封时,无意中被手腕压着沾上的。
她伸出食指,轻轻地点了点信纸上那几个情绪意味强烈的单词。
然而,即使委托人是一颗张牙舞爪的奶味小草莓,领着实习工资的穷鬼瑞拉也无法拒绝。更何况明天还要交一笔房租。
生活不易,瑞拉叹气。
但眼下最重要的事当然是填饱肚子。
将麻烦的预兆随手搁置在工作台上,瑞拉拖沓着脚步往楼下走去。
比起充满生活气息的卧室,不常被使用的厨房格外干净整洁。
工作忙碌的缘故,瑞拉平常总是随便吃点面包充饥,只有休息日待在家才会偶尔光顾这里——前提是她顽强地成功爬起床。
每次拉开冰柜门,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湿润凉意,瑞拉简直想把自己整个人埋进去。
面对少得可怜的食材,她没有丝毫犹豫地取出了一块鱼肉。
剥皮去骨后的鱼肉,从晶莹的雪色中透出丝缕淡粉。突然想喝西柚汁了,瑞拉一边冲洗着鱼肉块一边这么想着。
和牛羊肉的软韧不同,鱼类的肉总是有某种易碎的柔嫩。就连一不小心用力过了头,捏按出汁液,指间的黏腻都很清淡。
黄油小方块逐渐坍塌。
鼓噪的胃不满足于融化的速度,餐叉刺陷入软块,驾驶着残存的部分在锅底巡游,“呲呲”地腾升热气。
鱼肉卧进锅里,通透的质感迅速熟成了绵软的白。两面被煎得略带些金黄。
胡椒和香草是异端,撒上斯卡托特产的海盐才堪称最佳风味。
她常觉得人类最麻烦的习性是进食后还要清洁餐具。
可惜,贫穷使她没有多余的钱可以雇佣一个仆人来为她洗碟子。
要是这么按部就班下去,等她熬到伍德先生那个大量脱发的年纪,也许就能攒起来一笔还算客观的财产了。
前提是,她不会像伍德先生那样,在伴侣和幼崽身上无穷无尽地花钱。
伍德先生是瑞拉在斯卡托报社的前辈,也是瑞拉的顶头上司。他对工作勤恳效率又高的瑞拉向来赏识有加。
瑞拉的那几篇新闻稿,也正是赢取了伍德先生的赞许才得以刊出。
——瞧瞧她都忽略了什么。
要是早两年,也许她的毕业论文里就会多一条“论食欲饱足对调查思考的驱动作用”。
而现在,某个被搁置在脑海深处的场景开始再现。
那是4月11日上午。接到马尔斯案线报后,整个报社上下迅速忙碌起来。
就在这时,瑞拉注意到,向来近乎工作狂的伍德先生突然神色凝重地离开了岗位。共事的前辈察觉了瑞拉疑惑的神色,压低了声音:“据说哈里森夫人婚前的姓氏,就是德乌姆。”
“至少伍德先生合资开报社的时候,那位马尔斯先生确实是出了不小的力气。”
“伍德先生这会儿估计是赶紧回家安慰夫人了吧。”
紧接着,更多细碎的片段掠过。
伍德先生有一个女儿。
提起这位“娇小姐”时,伍德先生的语气里总充满了溺爱和无奈:“她真是被她的叔叔宠坏了。”
去年,在询问了瑞拉的建议后,伍德先生为女儿买了一瓶香水作为生日礼物——是充满少女气息的甜腻花果调。相当昂贵,但据说哈里森小姐非常满意。
兴奋在脊椎末端激起战栗,轻微的麻痹包裹了大脑皮层。
“唔。”
抵在地板的脚趾紧绷着蜷了一下,帮瑞拉压抑住几乎冲到喉头的尖叫。即便如此,本能溢出的些许泪水也浸润了她眼底意味不明的光亮。
很抱歉——哈哈哈不,我当然是开玩笑的。
事实上,非常高兴以这样的方式认识你,艾莉西娅·哈里森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