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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六十八章 千里一月 ...

  •   到底是为什么?耳畔江风徐徐,孤身坐在船尾,沈放看着那水中倒映的月影,问着自己。

      归墟子和葵娘子都歇息了,沈放犹在挣扎,那本名倾天下,牵扯进不少人命的《春秋十九》就在他膝上。

      也许是经历风云台一事,也许是庄离所说的那句话,也许是这错综复杂的积怨与算计,更或者,是他已无力抵抗剑谱对他的诱惑。

      当那些背信弃义的强者翻云覆雨,倾覆命运的滔天巨浪,他若毫无一战之力,又要如何逆水行舟,让他自己和所在乎的东西不被裹挟吞噬呢?

      以手抱头,在无人可见的夜里,沈放露出痛苦和挣扎的神态。此时此刻,他多想当一个逃兵,飞奔回青州,回到拥霞山庄看一看。可方才,归墟子已然告诉他,寸草的目的就在洛阳,自连云城后,呼延东流在各地引乱杀人,看似强盗毫无章法乱杀一通,实则所杀之人,细细追究,都是当年西凉皇室满门被屠的相关人等。

      只要去洛阳,就一定会等到呼延东流,要么杀了他,替大师兄报仇,要么,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真相。

      他深深吸了口气,胸口缓慢起伏,此时江上的温度已是极低,但沈放不觉丝毫寒冷——他热得发烫。

      莫不是因落入江水而病了?人点背起来真是啥破事都摊上了……他自嘲道,双唇紧闭,甩掉脑中的杂念,看着剑谱的目光虔诚而肃然。

      借着一豆烛光和清冷的月辉,他翻至第一页,看见了一道浓墨勾勒出的一个完整的圆。这个无与伦比的圆占据了整张纸,背面写着:

      “一气呵成,天地人。”

      其后数页是天、地、人三剑的详细参悟。这是剑谱的第一章。

      他匆匆扫过,没有细看,再次翻到与第一页相似的一页,这次的黑墨自纸张的最左端笔直延伸至右端,勾勒出一道横线,背面写着:

      “往来古今,春夏秋冬。”

      其后数页是春、夏、秋、东四剑的参悟。这构成了剑谱的第二章。他翻阅过四季之剑,同样没有细看。

      第三章是一道自上而下的竖线,背面写着:

      “四方上下,风花雪月,山海川泉,云雾与焰火。”

      最后一章,则是干干净净的一张纸,背后写着:

      “人事代谢,枯荣与共。”

      天、地、人,春、夏、秋、冬、风、花、雪、月、山、海、川、泉、云、焰、枯、荣,便构成了所谓的十九剑。

      沈放只是草草翻了一遍,便已如醍醐灌顶,心砰砰跳了起来,思绪纷杂而动。

      拥霞山庄作为一专修剑道的门派,历代庄主授予弟子们最为基础、常见的剑招和套路,在这之后,便是要求弟子领悟四季山水,以心悟境,以剑拟之。瀑、虹、月光、春风等,都是沈放得心应手的剑境,这也符合乙未剑的剑性。但是天下万物,琳琅满目,何其繁琐。

      而这春秋十九,却是以十九剑贯通其中,将参悟之法一一精炼罗列。

      沈昱诚曾提及过《春秋十九》春秋和十九皆是虚指,因为其所表达的,不过是这一剑谱囊括的深刻与广阔。当年的命名者,一定是明白言词在描述这样一本剑谱上的空洞和无力,便索性草草取名。

      随心而动之剑,欲发挥最极致的灵妙与力量,剑心应怀天地寰宇、万物兴衰、情之悲欢。使春秋十九剑的人,既是有着赤子之心的性情中人,又不可是随波逐流之徒,只能虚伪而矜持着审视一切。

      既要“懂得”,又需“抽离”,可练剑者,不过是凡人,这是何其困难?

      沈放的记忆中,爹从未称自己用的剑术为春秋十九,想来便是因为这春秋十九之浩瀚,非朝夕可悟。对于一般人来说,红尘多娇,草木可爱,何苦穷尽一生耽溺于这茫茫无涯的剑法?

      归墟子提到爹曾以“天外一剑开山门”,看来,爹至少是习得了天剑。当年他破昆仑天险的,又是春秋十九中的哪一剑呢?

      沈放光是一想,就激动不已。

      二师兄对他的劝诫是如此正确,他单凭直觉,为了练剑刻意扼制人欲,便是违背了春秋十九剑的用意,最终所能练成的,不过是自欺欺人,平庸无奇的剑法罢了。

      心恢复沉静,他闭上眼,脑子回想起先前匆匆掠过的每一页,选择了他的第一剑。

      “四方上下,风花雪月,山海川泉,云雾与焰火。”

      在连云城,他已贸然领悟邪雾之境,又以剑剜出雾茧,才被侵袭入体,然而邪雾终究是云雾,若是彻底习得云之一剑,也许便不再受其扼制,反而能控制它。

      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一缕多情的江风吹过,恰将剑谱翻至了“云中一剑”那一页。

      ……

      青州,拥霞山庄,二更刚过。

      一女子着紫色曳地长裙,丝履点地,穿廊过院脚步匆匆,却未发出半点声音。她一边走,一边翻旋着双手 ,将一头浓密的乌发束于头顶,高高绾定成髻。接着,纤纤素手取下咬于唇间的雀形金簪,利落地插入刚成的发髻。

      此时,她恰好来到了一扇门前,径直推门而入。

      屋内灯火通明。

      “今夜睡不着,陪我喝酒。”

      沈昱诚欣然起身,带着笑意看着他的发妻,“好。”在他眼中,萧念锦那不施粉黛,却依旧娇艳的一张脸在红烛映照下是如此耀眼。

      山中,月夜,她就这么突然闯入他的屋内,连门都不敲,一如当年那般突然出现在他的生活里,霸道又热烈,不给他丝毫准备。

      同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样,没有任何迟疑,沈昱诚放下手头的事,随这突然闯入的女子而去——

      “姑娘就像一只成精的雀。”

      “嫌我聒噪?”

      “不,怕你飞走。”

      走在前面的萧念锦突然一停,回头看向沈昱诚,目光掠过他鬓边白发和额前的皱纹——这些年绕过她的光阴并没有放过她的枕边人。她用力捏了捏他的手。

      院中,两人对饮。

      “只喝酒也不行,沈大侠赏个脸,给奴家舞剑助兴?”

      “只要萧姑娘开心,有何不可。”

      月光姣好,庭下积水空明,剑风过处,竹影轻颤,萧念锦看着那翩若游龙的身影,只觉风都带着些醉意。

      她所看见的,既是沈昱诚,在有些恍惚的瞬间,又是一个年轻得多,挺拔得多的身影。少年有着和她一样的琥珀色的眸子,此时,苍白的脸上,那眸子装满困惑,直直看向她。

      “下栖镇这几日来了很多陌生的面孔,麻烦纷至沓来。”她突然道。

      沈昱诚嗯了一声,收剑入鞘,一只黑影突然从暗处的角落窜出,一晃一晃来到他脚边,发出喵喵的奶声。看来早已在旁“观”剑良久,只是受慑于剑气,本能地缩在了一旁。沈昱诚认出来那是最近出生的一只幼猫。若是沈放在,必然又要给小猫取个诸如春卷、馒头一般的名字。

      “陆英一直没有离开青州,想来也是被他们拦下了。”

      “还真是被你猜中了。”

      “我们也等很久了。”

      听到这,萧念锦紧皱的蛾眉又舒展开,“确实,沈少侠下山也十几日过去了,不知可有玩的尽兴。”

      “不知那个会幻术的小子还有没有跟着他。”

      “怎么,怕那小子吃了他?我倒怕沈放把人家吃了。”

      沈昱诚一怔,看向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笑意的萧念锦,一时竟觉得她话中另有深意。两人对望了数秒,见沈昱诚那副呆滞的神态,萧念锦憋不住,掩嘴笑了出来。

      沈昱诚迟疑道,“你是不是又用呓语剑千里惊梦,偷听沈放的梦语了?”

      沈昱诚印象非常深刻:沈放最讨厌他娘这般做,最为愤慨的那次甚至把院子里的所有树都给削秃了,路过的倒霉猫都炸成刺猬了。

      “他乐于藏心事,只能逼本姑奶奶这般做了,再不了解他,以后也许就没机会了。”

      沈昱诚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你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谁让你是个永远想两全其美的人。”

      “若能两全其美,你就不会还在这拥霞山庄了。锦儿,你若想走,齐——”

      “别跟我提那人。”萧念锦的语气一沉,神情阴翳,“你说我妇人之见也好,目光短浅也罢,当年你就不该多管闲事,就该让他死在乱刀之下。”

      她语气骤然发狠,“我从没有像现在这般,那么恨一个人。”

      庭内人语骤停,寂然蔓延,唯有小猫细碎的叫声。皓月渐渐西沉,沈昱诚一声不吭,弯腰拿酒,却发现酒已见空。

      “喝太急了。”他朝萧念锦投去关切的眼神。

      萧念锦无声笑了笑,目光淡然,后仰望天,抬手把唇边的酒渍擦掉:

      “你若死了,我就把窖里你舍不得喝的那几壶酒全摔个稀巴烂,然后一把火把你的尸体连同这山烧得干干净净。”

      “他们什么都别想得到。”

      “他得不到我,得不到我的儿子,更得不到你。”

      “就让大梁皇帝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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