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贺瑶（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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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如潮水，溃决而来。喧嚣奔腾，一泄千年。
贺瑶用双手捂住半边雪白的小脸，好象这样就可以遮盖显眼的惊慌失措。
“小瑶！”第一个发现她不对劲的，自然是杨世杰。
可是贺瑶叫出来的第一个人名，却是——“莲华！”
妖道赤灯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哈哈大笑。阎青却烦恼地皱眉。
“哈！”赤灯笑得溢出泪花，他用手指揩去，指尖闪着幽蓝的毒光。这是他的本能，兴奋不能自制的时候，指尖就淬毒，见血封喉。
“太搞笑了。忘川河的水居然只有这么点能耐，人一死一活就完全没效了。”
“你闭嘴！”阎青恼怒低喝。“这小丫头片子转生不只一次，怎么可能只记得一千年前的事？”
“你们在说什么啊？”杨世杰呆呆地轮流扫视两人。
“什么一千年前？”
赤灯笑着，须臾转至杨世杰的身后，用极亲昵的姿势搭在他的肩膀上。
“妖怪，离开他！”贺瑶低喝，打出结印的巴掌拍向赤灯。
赤灯轻而易举地化解她的攻势，转而扼住贺瑶的手腕。“丫头，你全想起来了？”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闪着金属的光芒，冰冷且充满杀意。赤灯轻微弹指，伴随着匝舌的声音。“那可不妙哇……”
“全想起来的话，我只好……”说着，妖道赤灯亮出爪子。“唰”的一声，淬了蓝光的指甲发出金属的磨擦声变得又长又亮。贺瑶因为惊吓而眨眼，不安地看着赤灯。这妖怪的力量有多强大，她可以估计出来。相比较而言，水象的力量简直是微不足道。
这一刻，她体内的两种意识交错思考，不断反悔。
水象的能力与莲华的能力到底相差了多少，她是经过一千年的岁月才顿悟。
想到莲华……
贺瑶转眼搜寻莲华，却立即僵化——
怎么可能！
那是莲华？！
象猫一样依偎着男人，柔弱、楚楚可怜的白衣女人是莲华？
如果不是那身洁白的巫女长袍，她还当真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贺瑶一时喉间哽咽。
莲华浅笑，用水袖遮住微弯的红唇。“你的舌头被猫叼了？”她问：“现在，我该称呼你是水象、还是贺小姐？”
只有杨世杰一个人傻傻地笑着。“呃，你们认识？”
见鬼了！
贺瑶侧头，愣愣地看着杨世杰。“你先别插嘴！”
不对。“你别说话！”
杨世杰一说话，她脑子就乱了。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贺瑶用手指揉散太阳穴附近的淤积。“我记得不是很多，我只想起莲华……其他的……都想不起来。”
“不过，我已经转生了。为什么莲华还是阴魂？”
莲华被她问得瞠目结舌。不只她，阎青和赤灯也是怔愣了很久才爆发出笑声。
“这是什么玩笑！”赤灯大笑着，“她居然把最关键的给忘了？”
那么，莲华一千年所受的苦难，找谁去做始作俑者？
“干脆我提点你好。”赤灯虽然在笑，表情里却噙着阴狠与恶毒的寒冰。“你，楚地水象；她，楚地巫女；你们一起长大，最后是……”
“赤灯。”莲华突然出声，淡淡地泄出一股寒意。“如果你再多嘴一个字，我就砍下你的脑袋。”
赤灯倏地住嘴，只是肩膀笑得发抽。
“为什么？”贺瑶莫名其妙地。“我记得自己前世是水象，也记得和莲华一起长大的岁月，可是后来呢？后来怎么了？”隐隐有一种血腥的甜味弥漫在意识中，她知道不该继续追究。现实往往黑暗，窥其一斑便足以令人发疯。可是贺瑶这个时候，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
阎青走过来，象安抚小孩一样揉着她的头发。“不该记得的事，就不要勉强自己记起来。”他叹气。“难得莲华不想追究，你就放她一马吧。”
到底是谁放谁一马？贺瑶愕然，千年以前那种被逼迫前进的不快感很微妙地盘旋在心头。
她看向莲华。“放莲华一马？不是莲华紧紧追着我不放吗？”
莲华瞪大眼。“你说什么？！”等等、等等！到底是谁紧咬着谁不松口？！
杨世杰也瞪大眼。“我靠，莲华从一千年前开始就欺压我的小瑶？！”
立即有两个大男人猛击他的后脑勺。
“你们干什么！”贺瑶把发出痛叫的杨世杰护在怀里。“不要以为你们不是人，就可以欺负人！”
这话，听起来怎么带有侮辱性？
阎青和赤灯古怪地皱起一张脸。不同于阎青的古板，赤灯很爽快地大笑着。“我不欺负人、我不欺负人。”他一叠声地说着，退到更远的距离。“我只吃人。”
贺瑶瞪着他，慢慢转向莲华。
“莲华，你堕落了。竟然与妖为伍！”
一千年前被人们奉若神明的巫女，一千年后竟然甘愿与食人的妖怪为友。
莲华嘴边泛起苦涩的微笑。“我堕落已经很久了。”
“不如告诉她，你堕落的前因后果？”赤灯退在安全的角落里笑得没心没肺，仍然不忘挑起战火。被莲华冷冷投去一眼，他立即噤声。
“你想叙旧？”莲华冷冷地提问，又自己代答。“抱歉，最好不要叙旧。”
“如果想抱着你怀里那颗脑袋安安稳稳过完这一辈子，我奉劝你，有多远，滚多远！”
王威与杨世杰不约而同地嗅到这中间的火药味。
“莲华……”王威嗫嚅着开口。他隐隐猜出前世的隐情过大，很有可能会破坏现在的平衡。如果一定要选择的话，王威仍然会选择莲华；只是选择的代价竟然是抛弃了二十年的友谊，这代价的沉重足以令人心痛。
莲华不甚介意地改握住他的手。虽然莲华的手很冷，可是足够让王威感到安心。
“放心，过去的事早就过去了。水象转生之后就不再是水象，不过是个贺瑶。”莲华微微顿住，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疑虑，高傲睥睨贺瑶。“或者，你仍然想做水象！”
贺瑶是天之骄女，却在四面楚歌的环境里被迫卑微的看着莲华高傲斜视，心底是有些不痛快。不过，她很快忽略了。
“胡说！我是贺瑶！”
她一句话，居然象破冰的春风一般扫除了室内冷冬的气息。贺瑶如果细心，就会察觉到连赤灯那个没心没肺的大妖怪，也露出松了一口气般的表情。
事后，赤灯也当着贺瑶的面承认——
“如果那个时候，”他送贺瑶回去的时候，悄悄附耳过来。“你说你是水象，或是要成为水象之类的话……”大妖怪的眼睛里闪烁出渴望热血的激情，压抑着、折磨了自己。“我会立即把你撕成碎片！”
可是，贺瑶选择了现在的身份。而不是追溯以往。
莲华的心也落下地来。
一千年了，她连做鬼都感到倦怠。如果还要插进一个水象来搅局，这么沉重的压力，莲华不知道自己何时会崩溃。
“如果可以，”无数个夜晚，当她自以为王威已经熟睡的时候，天真烂漫地许愿。王威闭紧了好看的双眼，呼吸在她的胸下悠然轻浅。“我只想当人，可以安安心心、快快乐乐地陪在你身边。”
做人的愿望这么强烈。以至于她、或者是他、还是他们，每每想起起来，都有湿意填充眼眶。
“我做了一个梦，”赤灯也说，不过听见的人只有阎青。那一晚，莲华与王威在激情相拥。这两个“非人类”便识趣地去高空饮酒赏月。赤灯很少喝醉，当他提及自己做梦的时候却象醉得醺醺然然。
“莲华变成人，笑得很开心。我以前……从来没见她那么笑过。”
“和普通女人没差别。不对，根本是一模一样。”他很不屑地轻哼。一杯黄汤下肚的时候，却不自觉地露出神往的表情。
“那女人，什么角色都扮演过。唯独没演出普通女人这类烂角角，真想看看、真想看看啊……”
阎青也陪着喝了几杯，只是他默默地不言不语。任凭这个多嘴的大妖怪自说自话。不过他心底是认同的。
普通女人一样的莲华……阎青笑。光是想想，他就想笑。
如果没有阎烨来捣乱，说不定，真的可以成真……
然而，始终有一片乌云凝聚在头顶，迟迟不肯散去。
贺瑶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突然转过身定定地看着莲华。前面，赤灯和阎青已经帮她拉开了大门，旁边的杨世杰也把她当宝贝一样小心守护着。
她回过身，莲华沐浴在光晕里，旁边傍着王威。贺瑶的心神一阵恍惚，忍不住把眼前的一幕当作名画一样牢牢定格在记忆深处。好象很久以前，也有一个男人这么守护着莲华。贺瑶隐约记起来，那个时候她似乎嫉妒得不得了。因为没有人愿意象守护莲华那样，守护着她。
如果因此而犯下大错的话……
贺瑶心底打了一个结。
“莲华，”她出声，自己又犹豫着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其实……我……”
莲华安静地看着她。
贺瑶故做潇洒地昂起下巴。“我只记得一些片段，你也别指望我会怎么神通广大。”她语无伦次的，事实上，她也知道自己不管是以前还是以后，都无法神通广大。千年后与千年前不同，至少，她已经懂得自己几斤几两轻重。
“如果过去我和你有什么过节……”她沉吟着，总觉得有一些被自己遗忘的过节。“还请你高抬贵手。”
“至少，不要连累我周边的人。”
“小瑶！”杨世杰猛地攥住她的肩膀。经历了生死之痛的贺瑶，身形显得很瘐弱；捏在杨世杰的手心里，盈盈不堪一击。杨世杰的心蓦然一痛。“你在说什么！我可是要你和同生共死的人……”
贺瑶淡淡地看他一眼。“同生不可能，你生日和我的不同。共死嘛……还是不要了。懒得麻烦。”她刻意说得很冷。
“小瑶。”杨世杰又要哭了。“你不要离开我啊。想都别想！”
“你能不能象个男子汉大丈夫！”贺瑶轻斥，却忍不住擦干他的眼角。“动不动就哭，知道自己今年多大了吗？笨蛋！”
莲华笑起来，她偎进王威的怀里取暖。最近，她常常感到冷。不可思议啊，阴魂竟然会觉得冷。所幸王威可以提供温暖给她，令她特别安心。
“贺瑶，”她偎在王威的怀里，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把她一身白袍晕染成浅黄色。“我们没有过节。就算以前有，我也不想再追究了。”
她顿了顿，释然地微笑。
以前觉得很难开口，现在真的说出来，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时间，真正具备治疗伤口的作用。
“祝你幸福。”
她笑着挥手，为现在、为过去划上一个终止符。
贺瑶的眼眶蓦地热了。她自己也觉得这热意来得莫名其妙。可是她控制不住，干脆一甩头，踩着女王的步调急速离开。
“我要守护现在的幸福。”贺瑶喃喃地告诉自己。“所以，我才不要纠结过去。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杨世杰微笑地揽她入怀。
在他们的身后，妖道赤灯的眼中掠过一抹算计的精光。
想逃？
红发大妖怪把劫后余生的小情侣送进电梯的时候，笑得尤其奸诈。
“你们慢走！”他笑，心里暗啐。
——不要跑远了，你们的使命还没有完成。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贺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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