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水漾涟漪》夜落繁华

59、突变（下）

　　杨世杰紧紧攥着木雕拔足狂奔。木雕上的阴魂们象伸长了枝条的藤蔓一般顺着他握拳的手徐徐上升。他看见了，无数伸长了颈项的小鬼脸攀沿着、叫喧着；场面非常地可怖。他应该立即丢掉这尊木雕，可是出于另外一种原因，杨世杰反而把木雕抓得更紧。
　　“小瑶！”
　　木雕中有一个星点在发光、在游移。
　　如果你在，快点回答我！
　　杨世杰冲到电梯面前猛按钮。过廊里有不急不徐的脚步声沉重逼近。
　　“杨世杰！”阎青提高了音量喊。被叫了名字的人本来就是惊弓之鸟，瞬间便跳了起来。
　　“世杰！”轻微的女音在某个角落里回荡，焦虑急切。
　　“小瑶！”杨世杰激动了，他捧着木雕，努力想从无数张重叠的阴魂中找到自己熟悉的面孔。
　　“杨世杰，你该知道手上拿着什么吧？”阎青沉声问。有一种障碍在阻碍他，令他不能使用法力抢回木雕。“那不是人类可以拥有的东西，快点还回去。”阎青忍耐着，通过异次元空间的走道，慢慢地逼近着杨世杰。
　　“不行！”杨世杰激动地反驳。他看不见阎青，周围弥漫着诡异的黑雾。他只知道抢木雕的人近在咫尺，这种“我在明、敌在暗”的处境象心理战术一样令他备受煎熬。
　　“小瑶在木雕里。如果交出去，你们能保证小瑶可以完好无损吗？”
　　阎青沉默了数秒。“能！”
　　可是，他沉默的数秒钟足以让杨世杰的思维绕地球旋转一圈半运动。
　　杨世杰摇头。“你撒谎，你根本不知道保证小瑶的安全。”
　　神仙不善于撒谎，即使久居阴界那种地方也是徒然。阎青微微叹气，心里生出一股自我憎恶感。如果是赤灯在这儿，肯定会脸不红心不跳地笑着说出谎言。不象他，非要考虑数秒才说出一个字。而一个字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元气。
　　“听着，杨世杰。木雕必须还给它的主人才会发生作用，你拿着它也没用。”
　　“小瑶在这上面！”杨世杰怒吼。别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这木雕上所束缚的阴魂都是祭品，就象一次性使用的工具一样转眼即逝。要他眼睁睁地看着小瑶成了祭品，他宁可自己去死。
　　“你拿着木雕的时间越久，你被它们吞噬的机率越大！”阎青不能保持冷静了，他握拳怒吼。“你明白吗？傻瓜！那上面只是残存了一点贺瑶的灵魂碎片，根本不是完整的贺瑶。木雕在利用你，它们需要更多的同伴、更多被困住而不能超生的同伴。”
　　所以才说拿着危险啊！这笨蛋！
　　杨世杰拿着木雕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松开。
　　“世杰！”木雕里发出惊恐的尖叫。
　　听见贺瑶的声音，杨世杰忽然更牢固地抓稳木雕。
　　“杨世杰！”阎青目睹了一切，恨不得冲上去揍他一顿才好。
　　“杨世杰。”另外一个人在呼唤他；清脆的女声，与贺瑶相似。
　　杨世杰茫茫然地转头，看见走廊拐角处立着一位古装打扮的红衣女郎。她一手水袖遮了半边脸颊，露出勾魂摄摄魄力的凤眼；另一只光洁白皙的皓腕向前探出、微微摆动，示意杨世杰过去。
　　即将步出空间走道的阎青也看见了，他暗咒一声。
　　是阎王殿的总管！
　　阎烨在想什么？！
　　“不要过去，那女人是……”
　　杨世杰根本没听完，他捧着镶有灵魂碎片的木雕忙不迭地跑向红衣女郎。
　　“杨世杰！”阎青伸长了猿臂，却没有捞到人。
　　红衣人放下遮面的手，露出阴沉沉的笑容。她轻轻地牵起杨世杰的手，快速瞥了一眼阎青。
　　“跟我来。”总管轻轻柔柔地发声。
　　“杨世杰！”阎青紧追不舍，追了两三次拐角，赫然发现眼前是一堵冰冷的水泥冷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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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方面，妖道赤灯还在百折不挠地试图说服莲华。
　　他一手搭起睡美人冰冷的小手，百无聊赖地上下抛动。
　　“听我的没错。这两个小子都不靠谱。”赤灯指的是还没有完全复苏的贺瑶和实时逃窜的杨世杰。“整个是一伙狼狈为奸、不入流的角色。留着也是多余，不如让我吃……”
　　“住口！”打断赤灯美梦的，是愤怒到双颊绯红的王威。“他们是我朋友！”
　　赤灯斜斜地瞟了一眼。“食材没有发言权利。”
　　某种灵气被催动，瞬间室内弥漫了冰寒刺骨的白雾；一柄长刀“喀”的一声敲在赤灯天灵盖上。
　　红发的妖孽立即诚恳地牵起王威的“小手”，脉脉含情中：“你说的对，你的朋友是不可能乱吃的……油炸可以么？”
　　“赤灯，去把木雕追回来。”莲华冷冷出声。“那是你的东西。”却让所有的人跟着他鸡飞狗跳。
　　红发的妖孽不以为忤。他笑嘻嘻地仰首看向莲华，在他如火般闪耀的红发里还压着一柄重量极的长刀。“准确的说，那不是我的东西。我只是代为保管木雕。”
　　莲华一愣。“不是你的？”接着，她用长刀狠狠敲了一下赤灯的脑袋。赤灯痛叫一声。“既然不是你的，你干嘛搅得别人不得安宁。”死的死、伤的伤，收拾这个烂摊子，比整出这个烂摊子更为难。
　　赤灯捂着发痛的肿包咕咕哝哝的，谁也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的记性真烂。你认识这木雕的主人。”实在躲不过了，赤灯赶紧大声。
　　莲华狐疑地看着赤灯。“我认识？”她想了想，面色突然大变。“是阎烨？”只有那个变态的神仙才会做出类似的恶心事。而阎烨，最喜欢的游戏便是折磨莲华！
　　“不是。”赤灯拍拍了裤腿站起来，哀怨地看一眼莲华。“你为什么会想到阎烨呢？难不成，你在怕他？”虽然这是事实，可是莲华一刀打在他头上时，赤灯大笑中痛叫求饶。
　　赤灯爱笑，笑意却很少入眼。他的眼睛更象清冷的黑曜石，闪着摄人的杀气。
　　“好吧、好吧。”他无奈地叹气，一边踢开贺瑶垂在他脚边的手，一边弹着响指往大门走。“我去把木雕给找回来。”庞大计划的第一步，是拿到木雕。
　　“等一下。”王威看见赤灯笑盈盈地侧头注视自己，咽咽唾沫。“那木雕……真的能让莲华变成人？”
　　“正确的说，木雕是药引。另外还需要准备躯体和仪式。”赤灯的目光移向莲华，对自己心中构思的庞大计划点到为止。
　　莲华表情不变，穿着千年不变的白色长袍，提着长刀傲然独立。清雅淡定的姿态，与千年前一模一样。沾染了千年的阴气，仍然能保持圣洁与孤傲的表象，这世上恐怕只有莲华吧。
　　赤灯轻笑。“听着，莲华。如果你变成了人，就该以最快的速度修性成仙。我帮你。”不择手段地帮你脱离阎烨的控制。他在心里加一句。“成人只是第一步，修仙才是最终目的。”
　　“从鬼到仙的进化？如果速度太快，变成妖倒是有可能的事。”莲华哧笑着。
　　“别承诺这种不可能的事。我只是奢望了短暂的成人时间，为了和……”她的视线与王威的视线相撞，忍不住心头一暖。“总之，只要脱离阴界的控制就可以。”
　　“天真的孩子。”赤灯笑着摇头。“送佛一定要送上西天，斩草，一定要除根。”他打出两个极端的比喻。“为了永绝后患，当然要把事情做绝才行！”
　　“难道你还想再回到阎烨的手中被他玩弄？”
　　看到莲华微不可见的缩肩，赤灯笑得更加得意。可是他的手悄悄扶在墙壁转角的隐蔽之处，关节用力到泛白。“你也不想再回去阴界被阎烨操纵得象个木偶吧？”
　　千年来，赤灯常常在外闲晃飘荡。而莲华则把更多的时间放在沉睡中。偶尔听见莲华的消息，多半与阎烨有关。比如被喂食、又被喂食、被封印、又被封印……
　　莲华是巫女，却被迫象妖孽一样吞食大小不等的妖魔鬼怪；就算没有看见，赤灯也可以想象得出她的凄楚状况。
　　莲华也是灵体，却被阎烨强逼着一次又一次加深封印状态。就仿佛是在人身上同一个部位烙铁一样。重复封印，远远不是灵体折磨，更是一种精神折磨。阎烨想通过这种永无止尽的折磨把莲华变成成什么样？他隐隐有些明了，却只能束手无策中一笑而过。
　　原因无他，因为莲华是阴魂，她在阴界，在阎烨的地盘上。
　　“看来你也不想再回到阎烨手中呀。”赤灯轻笑。“既然这样，趁着这个千年难得的机遇，彻底地摆脱阎烨不是更好？莲华，你到底在畏缩什么？过去的你可不象现在这样畏缩。”
　　王威安静地听着，即使事情没有被全部说出来，他也了解到一个大概。王威伸出手，默默地把莲华悬在身侧的冰手抓住。莲华侧头，与他的目光纠缠。
　　“成仙吧。”他哑着嗓子看向莲华。“先成人、再成仙。没关系，我陪着你。”
　　赤灯闻言，分了一半注意力给王威。
　　“这傻小子，以为成仙是很容易的事吗？成人只是一个过程，成仙更是危险。一个不留神，莲华说不定会魂飞魄散，要知道，她可是没有实体的阴魂！”他轻蔑地嘲笑。事实上，他心底清楚得很，莲华的危险始终是来源于以阎烨为首的人为因素。
　　王威看也不看赤灯，他紧紧地锁住莲华的视线。“有再多危险都不怕。”他露出一个温煦的微笑，安抚着莲华，更多地安抚自己。“我陪你，我们一起。”莲华被他握着手，微微地发抖。她想说些什么，却先一步笑起来。两个人的距离更近了，额抵着额，轻轻地笑。
　　“喂！别不知天高地厚了！”赤灯站在一边怪叫。“我只帮莲华成仙，不会帮你！”
　　王威闻言，转头冲着赤灯微笑。“谢谢。”他诚恳地表示着谢意。因为太诚恳了，赤灯居然呼吸一哽，他蓦地撇开视线。“谢谢你帮莲华。没关系，我的事，我自己解决。”
　　哼！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成仙这种事，可不是说到就能做到的！
　　赤灯心里暗啐。
　　他也曾象王威一样眼睛眨也不眨地跟随着莲华。无论一天之中相处的时间有多长，目光始终离不开莲华。想到这，赤灯手心痒痒，有一种凶猛的快意感象电流一样袭遍全身。他说不清这一刻，自己到底是想救人、还是想杀人。
　　“我去找木雕！”他微微侧身，又被莲华叫住。
　　莲华沉吟了一下。“赤灯，不要杀了杨世杰。”她看着王威很久，再次一字一顿的重复。“拜托你，不要杀了杨世杰。”
　　赤灯大声地叹气。他最受不了莲华用拜托的口吻命令他。莲华一说拜托，他就软得跟短脚虾一样，爬都爬不起来。“知道了！不杀他！不杀，行了吧！”就算是笑着说的，任谁也听得出赤灯心里非常不痛快。
　　“莲华，你真幸福！”赤灯大声称赞，隐藏了无数难以启齿的情绪。“有一个男人从过去、到现在、直到未来都全身心地爱着你……”他话中有话，本想拍更多的马屁，却看见莲华的羞涩微笑，声音嘎然而止。
　　毫无半点做作的娇气、更多的羞涩，象出濯划波的芙蓉一样迎着晨曦，缓缓绽出国色天香的华美姿色……
　　赤灯一时之间目光发直。
　　莲华她……在过去从来不会露出这么娇羞的微笑。
　　这一瞬间，居然成了赤灯回忆中的永恒定格。
　　即使不是因为赤灯才笑得美丽，赤灯也知足了。
　　“我一定要帮你变成人。”千年妖道异常坚定。帮助莲华，是他在千年前就许下的承诺。而现在，他愿意为了这个承诺献上自己的一切。“我还要助你成仙！一定要！”哪怕是不择手段！赤灯在心里偷偷补充完整，黑曜石般的眼睛甚至渗出杀意。
　　“我先去夺回木雕。”他挟了万丈杀气转身。
　　莲华突兀地出身叫住他。“赤灯，”木雕很邪门，而赤灯又显得太吊儿郎当。莲华忍不住担心他会吃亏。“你要小心。”
　　赤灯的身形一震，双手插在裤口袋里，回头，高傲睨视。他唇角微弯，眼角添上微笑的神采。“笨蛋莲华。”他讥笑。“你忘了？我可是妖界鼎鼎有名的大妖怪！”
　　很多年以后，王威仍然想起这一天的妖道赤灯——穿着高领的灰色毛衣，外罩黑色西服。温文儒雅又带点不耐烦的表情，象火一样燃烧的红发下，收敛与张狂错杂而成的表情闪耀生辉。
　　“莲华！”阎青突然插在中间，双脚还没落在地面上。
　　“有两个坏消息，”一反以前的油腔滑调，阎青显得异常沉着。“杨世杰逃了。”
　　大家都不出声，而阎青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莲华。
　　“阎烨插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