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水漾涟漪》夜落繁华

52、异界（下）

　　三只小猪躲在小屋里簌簌发抖，狼外婆扎着花头巾站在门外一下、二下地敲门——
　　“小猪仔乖乖、把门开开……”
　　“把门开开，外婆吃吃……”
　　不对。虽然意境很象，可屋里藏着的是两个人。并且，只有一个人缩成一团发抖。另外一个，根本就是木头做的，连表情都不抽一下。
　　敲门的，又换了一个。
　　“要怎样才会开门呢？小猾头？”阴侧侧的笑声，异常邪佞。伴随着有节奏的敲门声，令人感觉毛骨悚然。
　　象蛇一般滑腻的声音化成无形的手，紧紧揪住听者的心。
　　王威伸长手，无声的握住杨世杰的手。
　　他的手里全是汗，却是温暖而有力地紧紧握着。杨世杰原本象个懦夫一样抱着头、捣住耳朵拼命抵抗，被王威一下抓住手，他愣了。
　　王威轻轻摇摇头，无声地唇语。
　　“没事，门关着，他们进不来。”
　　妖道赤灯在王威心里发出痛快的笑声。就算看不见人，王威也可以想象出妖道笑得前仰后俯的形态。看来莲华说得没错，这个活了千年的妖怪已经心里扭曲变异到只会嘲弄人类的胆怯，然后一口把人类给吞下去——跟耍老鼠的劣猫没有区别！
　　“放心，呆在小木屋里的话，他们进不来。”妖道赤灯弹着响指，轻松自若地说着。“如果不是莲华的关系，我压根不会给你们造出这间小屋。”
　　“要知道，生死由命，人胜不过天。”
　　王威不满地皱眉。妖道赤灯坚持不肯现身，就算是联系，也仅仅通过心电感应这类玄虚的招数。并且，有意无意地在杨世杰面前隐藏自己的存在。
　　“难道要我们一辈子躲在这小屋里？”王威发问。他敢保证，妖道本人肯定在远远的地方一边优哉游哉，一边等着他们跑得要死不活的送木雕过去。
　　绝对不要奢望赤灯会赶紧一群不明妖物后突然出现在小屋前——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窥伺了王威心意的赤灯吃吃发笑。“你还真聪明哪，难怪莲华那么喜欢你。”
　　“我当然不会过来。门口那群，你们自己看着办。反正，路只有一条。等你们走到尽头，就可以结束了。”
　　王威气结。走到尽头？这句承诺早在三个月前他就说过了，问题是他们马不停蹄地跑了三个月，还是看不见路的尽头。
　　想到这儿，王威思绪一凝。
　　三个月？！
　　他们已经跑了三个月了？
　　普通人，哪有可能不吃不喝兼不睡地跑三个月？
　　“啊呀，你终于发现了。”赤灯在笑，笑得极其不怀好意。“我都等得不耐烦了，为什么你们没有发现呢？”
　　“发现什么？”王威的心一沉，传送出去的心声也低了八度，冷得象冰。
　　可是再冷清的话，也影响不了赤灯的好心情。赤灯嘴里发出“啾、啾”的声音，王威辨认了好一阵。
　　“你在吃什么？”
　　“葡萄呀。刚刚成熟的大葡萄，酸酸甜甜。”
　　不说更好！王威吞吞了唾沫，突然发觉自己饥肠辘辘。现在先别管食物了！他恨恨地提醒自己，赤灯那家伙显然没有把游戏规则说全，现在正好到了紧要关头……
　　“你们呆在异界的时间越长，与人类世界的脱轨情况越严重。”赤灯笑嘻嘻地说。“这也就是我不肯现身的原因。”因为他也害怕这个异界。
　　“木雕存在了千年之久，早已有了自主的邪气。你们所处的这个异界，就是木雕为了保护自己的存在而自创的。受木雕影响，你们持续呆在这儿的时间越长，被吞噬意识的可能性越大。”
　　“破例给你一个提示吧，时间一到，如果仍然没有达到出口，那么你们的灵魂就会被木雕吸食干净了。”赤灯轻松地语调，仿佛在开玩笑一样。“就算是莲华也保不住你，王威。”叫出他的名字时，赤灯仿佛变成啃骨头的狗，声音唁唁作响。
　　王威蓦的咬牙。“混蛋……”他狠狠地诅咒。难怪说这游戏有生命危险了。
　　“什么？”杨世杰没有听清，轻轻地反问。
　　王威摇头，表示没事。
　　“听着，别把路给消掉。”王威一边警告赤灯，一边左右环顾。大门是不能用了，小屋前后有窗——看来要打开后面的窗户爬出去。
　　“路不是我造的。”
　　“什么？”王威愣住。
　　赤灯在他的心里嘻嘻贼笑。“这条路是世杰的老婆做的。”
　　“用自己生命的力量。”
　　王威的手脚顿时冰凉。玄学方面的事，他懂得很少。因为整个人类世界给出的玄学知识都相当有限。可是，光凭赤灯愉悦的笑声，王威都痛苦地了解到一个事实——
　　“你的意思是，这次寻找木雕之旅，迟早要牺牲一个人？”
　　不是异界里面的，就是异界外面的。
　　轻微弹指的声音在王威的脑海中一遍一遍地响起。赤灯不说话，只是笑。弹指的声音、敲门的声音、异物威胁的话语、还有世杰抖索着牙撞到牙的声音……汇成激流、汇成岩浆……
　　王威磨着牙，仿佛牙缝里塞满了赤灯的肉。“你为什么不干脆点，直接把我们都杀了？”
　　“不行哪。”赤灯用沮丧的口吻，轻松的语调嘲讽着。“杀了你们，我就拿不到木雕了。杨家祖辈在木雕上做了手脚，自以为是封印，其实是阻拦了其他妖怪碰触这尊木雕。并不能影响木雕本身的邪气增加。”
　　“这下可好，木雕一日不回到我手里，它就一日象这样诱导了人类进入异界吃掉。所以啦，我也算是为人类造福，才想将木雕拿回来。”
　　胡扯！他根本就是为了一己私利才大动干戈!
　　“对了，王威。时间不多了哦。小瑶顶多再撑两个晚上，这条路就会消失。”
　　也就是说，贺瑶快死了。
　　“啊~啊~”他又在弹指，轻松惬意得不得了。“别想从后面的窗户爬出去。这个异界是虚空，你一爬出去就算着了道。只能走正门。”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做出这个小屋的？”王威咬牙切齿。
　　“为了给你们避难啊。”赤灯笑音不改。“要怪，就怪小瑶力量不够，只能做出一条路。你看看，要是她能在屋后也做出一条岔路，那该多好？”
　　混蛋！混蛋！！混蛋！！！
　　赤灯没有回音，王威传送的心语象打在无形的墙上一样反弹回来，无力地瘫在他的脚边。
　　敲门的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多，似乎聚急了更多的东西。
　　王威一咬牙，“嚯”的起身。
　　“威！”连带一直被他抓了手的杨世杰，被他起身的凶悍架势拖出一个踉呛。
　　王威静静地看一眼脸色苍白的好友，心下一横。反正都是死！要死，也绝不能死在这里！他拖着杨世杰，去开门。
　　“你干什么？王威，你疯了吗？不要开门……不要开啊……”杨世杰惨叫，怎么使劲拽也拖不住发了狂的王威。
　　大门拉开一条缝，王威窥见外面有无数发出凶光的红眼在闪烁。他的心颤栗着，整个人都快吓瘫了。
　　屋外的人得逞，笑声不断。甚至有蓄了长指甲的枯手，沿着门缝伸进来。
　　“小少爷，这样就对了。”红色的眼睛越来越多，浅白色的小路都被无数个重叠的黑影遮住而看不见。“不要犹豫了，让我们来帮你……”
　　话音未落，一只洁白的手从王威背后突兀地伸出来，用力甩上大门。
　　门外发出惨叫，一截枯手落在地上化成白骨，“哧”的一声烟灭了。
　　“傻瓜！”莲华侧首，冷冷地看着狼狈不堪的王威，还有趴在地上哭得屁滚尿流的杨世杰。她的视线粘在王威震撼的脸上，红唇上撅，很不屑地再说一次。“一群傻瓜！”
　　王威蓦地伸手，狠狠抱住矮他半个头的莲华。
　　“……威？”
　　虽然只有一天不见，也不会相思成灾吧？
　　“我以为、我以为再也看不见你了……”所以才决定放手一搏，打开大门冲出去、沿着小路跑回人界。王威的声音有点哽咽，水意滴在莲华的颈窝处，莲华的身形蓦的一僵。
　　好吧，之前的想法都是骗人的——什么尽早回去保住小瑶的生命之类的，全是屁话。其实是被赤灯点醒，察觉自己很可能再也见不到莲华，才想着要拼命的。
　　突然，他又大力将莲华扯出自己的怀抱。因为很久没睡了，眼睛发红；王威瞪着莲华大声吼：“他妈的，你跑来做什么！？”
　　莲华呆了一下，立刻横眉竖目。“你骂我！”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这个异界，刚刚又虎口夺食一般救下他的小命。没料到，不但不感激，还骂她多管闲事？
　　“这么危险的地方，你跑来做什么？从哪来的，快从哪里回去！”
　　莲华被他接二连三地吼着，心口却泛出暖意。
　　“你在担心我吗？”她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发笑，温情可人。
　　王威哼声，不由自主地撇开一张脸。不过他抓着的莲华双肩的手在发颤，担忧的情绪象电游一样直直窜入莲华的意识中。
　　“这么怕我受伤？傻瓜。这么为我担忧呀？傻瓜。这么……”
　　“你干嘛都说出来！”王威大窘，被莲华无奈叹息。“还有，干嘛每个问号后面都加句傻瓜？”
　　莲华幽幽地看着他，原本清冷的目光也变得如春水一般潋滟。“傻瓜！”她大叹。
　　王威正想大吼，却看见她垂眸掩饰目光里的哀切。“幸好你没事……”
　　他一下哽住，半晌说不出话。
　　幸好你没事——这话，也是他想告诉莲华的，却被她抢先一步说出来。他一想到被妖道拿来做牺牲的小瑶，就连带想到莲华。幸好铺路的不是莲华，不然，他宁可自己死了。
　　想到这，他满胸都是不能言语的心酸。再度拉过莲华，狠狠揉进怀里。
　　无论莲华在别人眼里什么样，对于王威而言，仅仅是个小女人。被深爱着的小女人，容不下别人对她半点的伤害。
　　“为什么不在家里乖乖等我呢。”他吸吮着莲华冰凉的耳窜，眷恋不舍地游移。
　　“等你？”莲华轻笑，缩在他的怀里欲迎还拒地躲闪着他的蝶吻。“靠你的脚力，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找到回家的路。”
　　这倒是实在话。王威郁闷地想，他象个无头苍蝇似地在异界里乱窜已经很久了。
　　两人还在甜蜜，被抱着公文包的杨世杰扑过来，搂住两人的小腿声嘶竭力地哭喊。“快
　　带我出去呀，快带我出去呀！这鬼地方……”
　　王威叹气，眉心抵着莲华的额头。
　　唉，这家伙终于还是发疯了。
　　“我要出去……小瑶、小瑶……”杨世杰泣不成声。
　　莲华暗讶。
　　按道理，杨世杰被困在异界里根本不可能知道小瑶的近况。可是从他悲切的神情里似乎也预知小瑶身上可能发生的事。
　　莲华慢慢地微笑起来——不枉贺瑶做出的牺牲。她手腕轻转。
　　王威听见“喀啷”轻响，才发现莲华一手提着一柄寒光闪烁的长刀。
　　“莲华？”
　　莲华退后两步，离开王威温暖的怀抱。她的笑还是温暖的，只是眼睛里慢慢渗出冰冷的杀意。
　　“相信我吗？”她笑问，“我能带你们离开这儿。”
　　王威定定地凝视，半晌，坚决的点头。
　　“嗯，我相信你。”
　　这个女人，是他一生所爱，也是他一生的信赖。
　　莲华淡笑，提刀，反手用力，拉开大门——
　　门外阴气在霎那间掀起黑色暴风，混杂了无数鬼哭悲啸之音扑面而来。
　　千年巫女，屏气凝神；微弯腰，小弓步，双手握紧利刃，俐落舞起——
　　阎青趴在王威家的阳台上，一口一杯饮下甘甜的清酒。寂寥的夜色，最易勾起伤情。
　　阎青抬头仰望，目光迷蒙地看见一轮下弦银月清冷地悬在夜空。“凶杀之月么？”他喃喃自问。
　　另一个男人，站在阎王殿的走廊上，在他身后，跪着两行抖索不敢起身的红衣婢女。他仰望的，是黑不见底的阴界残天。细腻的雨丝象雪花一样轻轻飘在脸上。再睁眼，仿佛透过阎青的双眼看见残月。他嘴角微弯，笑意盈盈的眼中泄出暴戾杀气。
　　更多的声音，用更多的腔调轻声吟唱着。
　　“凶杀残月……”

作者有话说

　　卡、卡、卡文厉害了…………明天起，两天一更…………日更…………—。—%先让我休息十天，谢谢大家…………（悄悄滴飘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