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水漾涟漪》夜落繁华

50、木雕（下）•女人守候

　　贺瑶清晨敲开王威家的大门，看见开门的女人怔愕了好久。
　　“有事吗？”莲华淡淡地看着，淡淡地问着。神色如以往般平静。
　　不，就是太平静了。反而生成一种暴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贺瑶的呼吸好不容易稳住。
　　“我可以进屋吗？”她笑，面上表情有些惨淡。
　　莲华静静地端详着贺瑶，直到阎青在客厅里试探地询问一句：“莲华？”
　　贺瑶的脸色有些动摇。
　　“那是谁？”她问，听声音，不象是王威。
　　“是房客。”
　　房客？王威不是讨厌别人逗留在自己的地盘里吗？为什么会多出一个房客？目光移到莲华的脸上，贺瑶多少有些明了。
　　“王威现在不在家，不方便招呼你。还是请回吧。”
　　“等等、等等！”贺瑶连忙拿脚抵在门缝里。“我知道王威不在家。”
　　看见莲华瞪她，贺瑶立即生出几分怯意。“进屋说，好吗？”
　　莲华沉吟半响，终于打开大门放人进来。
　　阎青捧着一盘杏仁正吃得欢，看见莲华慢慢过来他欢笑。“磨蹭得有够久。难道是传说中的上门推销员来了？”
　　看见后面跟来的青衣女人，他手上一个不察，打翻一盘杏仁。
　　“哎……真麻烦。”阎青喃喃自语，随意收拾收拾便哈哈笑着猫回自己的房间。莲华的目光跟随着他逃窜的影子，听见关门、落大锁的声音。
　　阎青壮阔的大背抵在门上，虚弱地抹去额上细密的汗珠。
　　“呼……”不知道刚刚有没有露馅？他是神仙，却不擅长撒谎之类的坏事。每当遇到这种需要扮门神假痴呆的紧急时刻，他就手忙脚乱、抱头鼠窜。
　　但愿莲华的心思全在一夜未的王威身上，而没有察觉他的异色。
　　客厅里传来贺瑶轻轻柔柔的嗓音。
　　“世杰失踪的事……”
　　“知道。”莲华冷冷地打断她。“王威在帮忙找人，你放心。”
　　贺瑶的手玩着自己的衣角，不停地发抖。仔细看，她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
　　“昨天晚上，我接到了世杰的电话。”
　　那个男人，在风声雨声里还笑得没心没肺；一点也不在意家里等得疯狂的女人。
　　“他说他没事。只是木雕还没拿到手，所以暂时回不来。”说到这，贺瑶有些哽咽。
　　无论她怎么哭泣、怎么哀求；杨世杰都是铁了心的不回头。他只拿甜言蜜语一味地安抚着贺瑶。什么“宝贝”、“小心肝”、“哭得我心碎的娃”……结果他还是不回头。
　　最后的最后，他竟然还补充一句——
　　“世杰在电话里交待，让我转告你。说王威和他在一起，一切平安。”
　　莲华倏地凶狠眯眼，狠狠地瞪着她。
　　贺瑶倒抽一口长气，惊骇地看见莲华五指收缩成爪型。
　　“莲华？”她怯怯地望着莲华。
　　这个女人……平素里象菩萨一样平静的表情，怎么一眯眼就凶得象个厉鬼一般？贺瑶背上的寒毛都竖起来。
　　“你刚刚说什么？”莲华嘶嘶作唁，五指不停收缩。“再说一遍？”
　　“王威和世杰一起去找木雕了。”
　　因为担心莲华不知道，所以才让她捎个信过来。
　　“他为什么不直接通知我？”莲华的脸扭曲着。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居然要朋友的未婚妻来通知？
　　明明可以召唤她，为什么不召唤？
　　突然，莲华脑子里一阵电光火石。她怔怔地看着贺瑶。
　　不召唤……是因为不能召唤？
　　因为不在同一个世界……
　　果然，贺瑶挑出了答案。“说是电话打不通，大声喊你的名字也没有用。”这一点让她百思不得其解。打电话是可以让人理解的行为，可是相隔很远的地方，大声叫喊对方的名字？
　　莲华的心略微松懈。
　　她守着电话等了一个晚上，可是王威连个信都没有。原来，不是他不肯打，而是打不出来。
　　紧接着，她的心弦比刚才绷得更紧。
　　连召唤都没用，王威那个笨蛋到底被骗到哪里去了？
　　房里的阎青猛击自己的额头，大声叹息。
　　赤灯那个笨蛋。明明互相约定不招惹莲华，结果他还是招惹了。难道他不怕莲华生气吗？数百年前被莲华抽干了氧气困在水底的滋味他还想再试一次？神哪，救救那个傻瓜吧。阎青无声地双手合十，楚楚可怜地仰望天花板做纯情祷告状。
　　继而，又自言自语地告诉自己。“丫，求个屁。老子就是神。”
　　他又抹掉额前新的汗水，深呼吸一次。下锁、打开门。
　　“嗨~亲亲小莲华，早安……”
　　莲华一副杀人未遂的表情瞪着他，阎青差点屁滚尿流地又要关门落大锁。
　　他扭捏着。让一个大叔级外表的人假装清纯可爱，这世上大概也只有阎青做出来而没有什么怪异感。
　　贺瑶在心里补充一句，这位大叔确实不怪异，只是特别怪异！
　　阎青一眼就洞悉贺瑶心中的想法。他嘿嘿邪笑，令贺瑶心里蓦的一惊，连忙端正姿态坐好。
　　眼观鼻、鼻观心……
　　莲华懒洋洋地靠回椅背，慵懒华贵。
　　“赤灯在哪里？”她问，一边冲着阎青伸出一截皓腕。
　　阎青凑上来，很狗腿地哈拉着。“小的不知……”
　　“啪”的一声脆响，打得阎青脑袋微偏。
　　“莲华！”贺瑶惊讶得张口结舌，差点从沙发里站起来。莲华看上去是只无害的小动物，怎么出手就是这么狠辣的一招。
　　没料到，阎青又凑上另一边没有红肿的脸颊。“亲爱的，连这边也……”
　　“谁是你亲爱的！”莲华怒斥，跟着又狠狠扇出一巴掌。
　　贺瑶的红唇张张合合，最终选择无声地合拢。任谁都能看出现在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既然被打的人都没有异议了，当客人的最好还是视若无睹。
　　阎青双手捧着脸，冲识相的客人抛个媚眼。
　　贺瑶差点喷血。
　　“能查到赤灯在哪？”莲华淡淡地问。
　　阎青嘿嘿笑着。“大概在王威身边吧。”
　　当初约好了，木雕事件中，绝对不把莲华的宝贝卷入纷争。
　　没料到赤灯那个没脑子的，还是把王威卷进去。
　　阎青暗暗掐指算算，心里暗啐：算他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守在王威身边以防万一。
　　异界哪是普通人可以乱闯的？过不了多久就会出人命。
　　不过……阎青阴郁地看着茫然到福祸不自知的贺瑶。
　　到底是异界里面出人命还是异界外面出人命……不到最后，定数不知。
　　贺瑶被他两眼盯得心里发毛，勉强笑着。“莲华，这位是？”
　　“叫阎青的笨蛋。被自己哥哥赶出地盘，只好在这里暂住。”
　　“莲华，好过份哪！”阎青怪叫，自动自发地陷入莲华身边的沙发里。被她一个瞪视，心不甘情不愿地爬远一点。
　　“人家被哥哥赶出来，还不都是因为你家威威滴关系么？”十成十的小女儿撒娇口吻，激得听者胳臂上抖出无数鸡皮疙瘩。贺瑶摸摸自己的手臂，抚平莫名的寒意。
　　阎青邪笑，斜扫拘谨的贺瑶。
　　“小姐贵姓？”他明知故问。
　　“我是贺瑶，世杰的未婚妻。”
　　阎青拖长了尾音，“哦……”。
　　“看你脸色不好，大概很久没睡过好觉了？”
　　被阎青提醒，莲华一怔。仔细端详贺瑶的脸色，白中带青，青里泛黑。这是……她略微沉吟。
　　贺瑶浅笑着。“世杰没有回来，我睡不着。”
　　莲华垂目。别人的死活，不关她的事。她只在乎王威的安危，至于杨世杰和贺瑶？生死有命，节哀顺便才是最好的办法。
　　阎青又长长地“哦”了一声，眼角淡淡地睨向不动声色的莲华。她已经看出来了吧，赤灯所打的鬼主意？应该明白王威是无意中被卷入的？
　　莲华在阎青的眼角视线中冷冷哼笑。
　　知道又如何？
　　这笑，太冷了。阎青悄悄地缩了一下，暗自为赤灯明天的命运祈祷。
　　贺瑶在那边无意识地发问。“世杰……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等你死了就能回来了。阎青在心里回答，这种答案是不敢说出口的，他还有些微自知之明。
　　“杨世杰有提过在哪里吗？”莲华突然开口。
　　“有……二个礼拜前在台湾，一个礼拜前在北京……五天前在天津……”
　　“昨晚在哪？”莲华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贺瑶抬眼，不明所以地看着莲华发亮的眼睛。“好象就在附近……”
　　那就是快了！莲华站起身。
　　“莲华！”阎青拉住她，无声地摇摇头。
　　莲华淡淡地扫他一眼，再看看脸色青白发黑的贺瑶。
　　“贺瑶小姐，”她笑若晨星，灿烂生辉。“你爱杨世杰吗？”
　　贺瑶呆呆地看着她。平常只觉得莲华长相普通，现在看她灿然一笑，竟宛如天仙下凡。怎么笑前笑后居然有这么大的差别？
　　“你爱他吗？”莲华紧接着再追问一次。
　　那还用说？
　　贺瑶点头。
　　“可是听说，你们两人常常闹分手。”
　　贺瑶听着，眼眶发热。“我没有真的想和他分手。我希望、我非常希望和他平平安安过完这辈子。”
　　是吗？莲华恢复成木板的表情，就连眼神也变得几分木讷。
　　“以前无论我怎么闹，他都会陪在我身边安抚我。可是这一次……”
　　“这一次怎么了？”
　　“我闹，他也不肯回来。坚持要找到木雕塑。我好害怕。”贺瑶双手捂着脸。有水珠，一滴、二滴从缝隙中滚出来。
　　“怕？”
　　“我感觉这次很危险，他要是不回来恐怕就再也回不来。我怕。”说着，居然呜呜地哭出声来。累积了很久的压力这时才找到宣泄的口子，悲哀如万马奔腾般不停发泄着。
　　莲华静静地看着哭泣的贺瑶。
　　她就快死了，恐怕自己也有所察觉吧。能够勉强支撑着爬到这里，是因为对杨世杰深藏的爱意吗？
　　阎青扯着她的袖子，等到莲华视线转到自己身上了才缓缓地、坚定地摇头。
　　不要帮他们，太危险了。——他无声地劝着。王威不会有事，因为赤灯护着；而这两个人注定会死在赤灯的游戏中。
　　对……她早已不是守护众生的巫女。况且眼前这个女人前世还是自己的冤家对头，实在应该放任这对狗男女自行纠缠到死。
　　可是……
　　“世杰是我的朋友。”王威总是郑重地板脸，一字一句地给莲华灌输自认为正确的念头。“贺瑶也是我的朋友。”
　　“别的朋友不说，可是这两个人……包括婷婷一起，我们一起生活了二十年。就算没有友情，也有亲情存在着。不能放任他们不管。”所以，发现杨世杰出事了，王威不顾她的劝阻，一意孤行地搜寻着世杰的下落。
　　“我知道，”昨天早上王威去上课之前，在大门口给她额间落下一个轻吻，抚平她眉间担忧的皱折。“你担心我嘛。可是我也知道，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站在我旁边。”
　　然后，一去不返。
　　王威的眼神：怯怯的、骄横的、痴情的……象无数张卡片一般混合起来，堆成小山一样堆在莲华的脑海中。
　　寂寞，因为无他陪伴。莲华在黑暗中蜷成一团，眼睛发出萤光。王威不在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安静地等待着，一直到王威归来。可是这一次，他一宿不归。
　　每抽出一张记忆的卡片细细观摩，莲华的心就跟着微微抽痛一次。
　　距离太近了，所以不知道感情深到什么程度；等到距离远了，才明白他和自己已融成不能分割的整体。
　　莲华猛地一甩袖子，撇下阎青。
　　“莲华！”阎青的怒吼声惊吓到贺瑶。贺瑶被吓了一跳，抬着布满泪痕的脸呆呆地望向莲华。
　　莲华在浴室门口回头，望着贺瑶。
　　“真的爱？”她问。不仅仅是问贺瑶，其实也是在问自己。或者，还在问被困在异界里出不来的两个男人。
　　贺瑶坚决地看着她，点头。“真的爱他。只爱他一个。这辈子……不，永生永世只爱他一个。”
　　对了，前世的水象也曾这么说过，然后……
　　为了所爱之人，亲手将莲华推入地狱。
　　莲华失笑，状似无奈。“好，我帮你把人找回来。”
　　谁让她是贺瑶？
　　谁让她是水象？
　　谁让她们注定生前死后也要与相同的人纠缠，哪怕是魂飞魄散？
　　莲华轻松挥手，瞬间消失在贺瑶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