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梦呓》砚花老祢须将去

2、拂晓

　　横滨梦呓

　　3.

　　烟横树影，寒霜露白。

　　“……芥川，龙之介？”太宰声音略微拉长，好似在思索什么——他没打算告诉芥川他的姓名。

　　芥川看他的样子，不免感到疑惑——既然书名叫做《文豪野犬》那必定是关于文豪的，不是他自傲，但他的名字确实在日本算得上知名度高，而眼前这位少年却一副从未听过这个名字的模样……

　　“怎么了？”

　　“我只是觉得稀奇。”太宰站起来，湿漉漉的裤脚往下滴水，“为什么会有人选择在这个时间段来横滨？”

　　“我……大概是来找人的，又或许，是在找异常？”芥川问道，“这个时间段的横滨怎么了？”

　　烟头散发细微的火光闪烁，白雾缭绕中芥川的脸庞忽隐忽现，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唯见那蓝色的眼眸熠熠生辉。

　　太宰突然凑近芥川，他的头堪堪达到芥川的下巴，彼此相近地几乎能听见对方的呼吸，这个角度芥川能够清楚地看见那只与太宰周身萦绕的忧郁沉寂不符的、灵动的眼睛，两者矛盾存在于一体的奇妙气质让他几乎失了神……直到太宰戳了一下芥川的胸膛，打破了这场幻境。

　　“嗯？”芥川回神，疑惑地看着太宰。

　　“我只是怀疑你究竟是不是我的幻觉而已，抱歉抱歉。”太宰毫无诚意地说，退后几步垂下眼帘，低声呢喃，“是我太敏感了么……”

　　雾气稍微散开了一点，露出天际火烧淡云，几点飞鸦。

　　随后他看了看时间，转身离开。

　　毫无拖泥带水迹象，不与优柔寡断沾边，黑色大衣猎猎，掀起凛冽的风划开界限。

　　“对了。”他的声音远远传来，“烂好心的人，奉劝你一句——在现在的横滨，少管闲事。”

　　等到他消失在芥川的视线里，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4.

　　“欢迎——”

　　老板坐在柜台后，笑呵呵地。

　　“劳烦，这里有什么推荐的吃的么？”

　　芥川看了看外面已然黯淡的天色，只能叹道今天一无所获。

　　他去图书馆，书架上摆放的书大多数都是他闻所未闻的，熟悉的名字也几乎都消失不见，也不知那些文豪究竟去了哪里。

　　——或许也不算是一无所获。

　　芥川脑海里飞快地闪过那只灵动的眼睛。

　　老板把菜单递过来，芥川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选择今晚吃什么，实乃人生一大难题。

　　柜台上一只三花猫伸了个懒腰，把尾巴对着芥川，让他不禁莞尔。

　　“那就咖喱吧——这只猫是店里的么？”芥川把菜单递回去。

　　“嗐，这只猫算半个店里的吧，经常来店里蹭地方睡，大概是看这里安心吧。横滨外面确实太乱，虽然最近逐渐在改善啦……有什么问题么？”

　　确实，这家店外冷漠的氛围简直能刺透人的骨头，店内没有几个人，却一片温馨的景象，也怪不得这只三花猫会在这里生活了。

　　“不，”芥川微笑道，“只是想起了家里的猫。”

　　“诶？那只猫能被客人你养一定很幸福吧？”老板快活地说。

　　芥川想起那只猫不仅要操心侵蚀者还要操心文豪们的生活问题，忍不住哂笑：“倒不如说是他在养我。”

　　“客人真是幽默——咖喱来啦！”

　　这时，店门铃铛作响。

　　“诶织田，今天回来地很早嘛！”

　　老板用他一贯快活的语气说，那位红发男子被这种乐观精神感染，烦恼一扫而空。

　　“嗯，最近横滨逐渐安定下来，需要我做的事情少了一点。”

　　用语含糊不清，显然是因为有客人在这里的原因。

　　织田……《文豪野犬》……文豪的话，难道是那位……

　　“……织田作之助？”芥川呢喃出声。

　　那一瞬间，店里的气氛突然冷凝，织田手已经摸向腰间——大概是枪一类的东西吧——他紧紧盯着芥川，沉声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谁？”

　　店长头上已经开始冒汗，眼睛时不时往楼顶的方向瞟。

　　“在下芥川龙之介，师承夏目漱石，一个普普通通的文豪罢了。”芥川迟疑了一下，问道，“冒昧问一句，织田作先生现在还在写书么？”

　　首先，先了解一下这个世界的文豪究竟怎么回事……再看看他们对夏目漱石这个名字的反应……若是毫无反应，那芥川也不知往哪个方向调查了。

　　“还在？不，我根本没有出过书啊？虽然我有这个意向……”织田慢慢放下手臂，“您是夏目漱石的徒弟？”

　　完全没有对芥川自称“文豪”这件事情感到疑问，或许对方的性格就是这样吧。

　　猫咪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身了。

　　“您认识家师？”

　　“嗯……仅一面之缘，不过夏目先生的书让我感悟良多，如果您是他的弟子的话，知道我想要写书也不足为奇了……”织田慢慢地坐在芥川对面，老板眼疾手快地呈上一份比起芥川眼前的咖喱看起来更辣的一份。

　　这时织田也看见的芥川面前的咖喱，问道：“你喜欢咖喱？”

　　“嗯。”芥川笑道，“不过我知道一位曾经在朋友家点了一百份咖喱还统统吃完的文豪，我想你们一定会成为朋友。”

　　“是吗？那还真是想见见他，”织田感叹道，“喜欢咖喱的人总不会是坏人。”

　　5.

　　月高仙掌，斗转参横，秋露如珠，秋月如珪，既绵华而绸彩，亦密照而疏明。

　　霜飞空而击雾，雁照月而猜弦。

　　夜阑人静，垂杨残月下，一位老人拄着手杖站在路中间，静静地注视着芥川。

　　芥川摸索一下手中的书皮——这本书遇见侵蚀者时会自动变成刀刃供他使用，平时的时候不过是一本记载了他写的文字的书罢了。

　　“请问先生有什么事么？”

　　“你不是自称老夫的弟子么？”老人微笑道，“怎么，不认识我？”

　　这位是这个世界的夏目漱石——并且，不认识芥川龙之介。

　　这个世界的他，没有遇上夏目老师。

　　了解这一讯息的芥川龙之介，恍惚中又看见了松山背后一列上午六时北上的火车，拖着淡淡的白烟驶过，手上还残留着外套的口袋里“老师病笃”的电报的油墨气息，内心逐渐感受到一种近乎欢愉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