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夕》疏帘淡月

1、短篇完结

　　阑夕在花洒下微微仰头，水击打在脸上，轻微的疼痛。水珠沿着她的眼角、鼻梁、唇边纷纷滴下，滑落，与地面产生重重的撞击，在她的脚边开出一朵一朵脆弱的花。
　　她清楚地知道，那不是她的泪。生活在这样的都市里，她早已经干了，再也榨不出泪来。
　　所以，她只好，让莲蓬头代替她哭泣……

　　阑夕擦着头发走出浴室，母亲自旁边递她一杯热牛奶。
　　“喝了就去好好睡一觉，别多想了，啊？”母亲的眉稍稍皱起，眉心现出两道深深的纹路。
　　接过牛奶，举到唇边，不喝，阑夕的目光越过杯缘直看到母亲的眼睛里。她反问道：“我有什么好多想的？”
　　母亲答不出，眼睛里的担忧慢慢地溢出来。犹豫一会，她问：“要不要……把晨曦叫过来陪你两天？”
　　阑夕终于笑出来：“妈，拜托！我不过是失恋，不用这么紧张吧！”
　　“可是……”
　　“放心，我哪里会这么容易想不开！”她的脸上依然挂着无所谓的笑容，“好了好了，我把牛奶喝掉就去睡觉了，妈你也早点睡。”
　　乳白色的液体顺着喉管温暖地滑入胃中，阑夕突然觉得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倦意袭上心头。
　　她放下杯子，向母亲道了晚安，转身回屋。
　　在她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她感到母亲忧郁的目光透过门板，一直照到她的脸上……

　　越是疲倦反越为清醒，阑夕侧卧在床上，睡不着。
　　她慢慢抬起右手，将自己苍白的手指一节一节地嗅。指间，属于嘲风的清凉烟味寂寞萦绕，那味道如同她的失眠，挥之不去。于是，她默默承受。
　　失眠的流光里，往事来回跳跃。
　　阑夕忆起与嘲风相遇的那个晚上。
　　挺拔孤傲的他，独自立于阳台静静地吸完一支烟。回过头，撞上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好奇目光。他缓缓地牵起唇角，笑容放肆而冷漠，细长的眼睛在黑暗中冷冷地生出光彩。
　　面对这样一种笑容，这样一双眼睛，阑夕纵然万般抵抗亦是不能，终于深深陷下去……
　　嘲风的人，和他的嘴唇与单眼皮一样，生性凉薄。
　　然而，阑夕早已无暇顾及这些，和他相处愈久就愈加无法自拔。最终，她还是把他介绍给了母亲。
　　母亲对于嘲风，第一眼见到便不喜欢。
　　桃花眼，最会招惹女孩子，再也没有比这更不牢靠的男人。这是母亲对他下的定论。
　　阑夕对此，唯有报以苦笑。
　　嘲风之于阑夕，犹如烟之于嘲风——上了瘾，戒不掉。
　　自她遇他的那一刻起，她早已失掉了全身而退的机会。林嘲风三个字，是她命中的劫数。
　　阑夕终究是在劫难逃。一个月后，嘲风自去招惹别的女子。
　　在灯光幽暗的餐厅里，当嘲风提出分手时，阑夕镇定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也许，她早就知道了这是注定的结局。
　　所以，她只是伸手取走了他衣袋中的烟，没有多余的话，转身就走。
　　“阑夕。”嘲风自后面叫住她，声音中带有疑惑。
　　她回头，晃一晃手中的烟盒，“你总要……付出些代价。”
　　于是，他笑了起来，笑容放肆又冷漠，他的眼睛散出冷冷的光彩。
　　仍是面对这样的笑容、这样的眼睛，阑夕这一次选择离开。
　　在回去的路上，阑夕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我不在乎，不会在乎，没有什么值得在乎。
　　然而，疼痛明明白白地从心口泛了出来，如蚂蚁般密密爬遍全身，将麻木的肌肤寸寸撕裂。
　　痛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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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鲜红的液体，顺着银白刀具一丝一丝地渗透出来，美得触目惊心。
　　阑夕再接再厉，一刀，又一刀，下手利落，毫不犹豫。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看你吃西餐实在是一项至高的享受？”坐在她对面的年轻女子轻轻赞叹。
　　阑夕面无表情地瞥她一眼，不答，低头，继续专心对付面前的食物。
　　对方仿佛没有发现阑夕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自顾自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尤其是在切割牛排的时候，动作中透出一种残酷的优雅，非常迷人。如你这般的女子，男人见了，怕是没有不……”
　　阑夕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出声警告：“晨曦，你的话太多了。”
　　“是吗？”晨曦不以为意地笑笑，“对不起，我不觉得。”
　　放下刀叉，阑夕用餐巾抹一抹嘴角，淡淡地发问：“你找我出来到底什么事？”
　　“没事。”晨曦的神情愉悦，“看看你。”
　　“看看我？”阑夕不信地嗤笑一声，“安主编何时变得如此空闲？失业了吗？”
　　晨曦的脸色开始凝重，她斟词酌句地慢慢说道：“听说……你在感情方面受了点挫折？”
　　“失恋就失恋，措词不用这么委婉。”阑夕习惯性地将指头按上额角，笑了起来，“你听我妈说的吧？”
　　晨曦看着她殊无笑意的眼睛，眉心拧起，“姨妈她，很担心你……”
　　“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这不是很好么？”
　　“可是你明明不快乐！”
　　阑夕仰头叹出一口气，然后盯住对方，“什么叫快乐？快乐的定义是什么？你怎么知道我现在不快乐？你别太自以为是了，安晨曦！告诉你，区区林某人对我根本造不成任何伤害！”
　　见她认真起来，晨曦也沉下脸，“阑夕，凡事不要太逞强！”
　　“够了！”阑夕伸出一只手阻止她再说下去，“今天到此为止。”
　　她招手唤来侍者结帐。取出一叠钱放在桌上后，她推开椅子，先晨曦一步走了出去。
　　才行出店门，她就见到了此刻最不愿见到的人。
　　桃花眼，薄嘴唇，笑容魅惑。不是林嘲风又是谁？
　　他挽着一个玲珑可爱的女孩子正往店里走，显然他也看到了她。
　　周围的空气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凝固，但无论是阑夕还是嘲风都不会让这种情形持续。
　　阑夕率先打招呼：“咦？林先生，这么巧！”唇边扬起最优雅的笑容。
　　嘲风也“惊喜”地回应：“呵，裴小姐。是啊，好巧！”眼中却闪过揶揄。林先生？
　　阑夕装作没看见，不动声色地朝他身边的女孩点首，“不为我介绍一下？”
　　那女孩子也询问地望着嘲风。
　　“哦，差点忘了！这是我的女友白苓。小苓，这位是裴阑夕裴小姐，她曾是我的合作伙伴。”
　　“白小姐，幸会！”阑夕向白苓伸出手来。
　　白苓机敏地冲阑夕笑一笑，伶俐如她，自然明白阑夕并不只是嘲风的合作伙伴这么简单。所以，她的笑容中带了一点胜利自得的深意。
　　她驱上前去轻轻握住阑夕的手，不由地一怔，这美丽女子的手，寒若千年玄冰。
　　她忍不住抬头看她，但见阑夕的目光犀利得似两道冷电，一眼就能看透她心中的所有秘密。
　　白苓的心震颤起来，不禁有些瑟缩，收回手，急急躲回嘲风的身旁。
　　哼！到底还是个小姑娘。阑夕心底一阵冷笑。
　　这时，晨曦正好赶出来，见这阵势，心中诧异，“阑夕，这……”
　　阑夕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朝那两人笑道：“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拉着晨曦，落荒而逃。
　　晨曦被她连拖带拽一路疾走，行出老远，方才停下。
　　阑夕以手抚胸，又咳又喘，脸色苍白如纸。
　　过得片刻，晨曦问她：“刚才那两个人是……”
　　“林嘲风和他的小女朋友。”阑夕竭力假作不在乎地撇撇嘴，“林某就是这样的人。”
　　晨曦若有所思，“原来他就是林嘲风，难怪……”
　　“怎么？”阑夕警觉。
　　“哦，没什么。”说是这么说，但是晨曦失神了。方才只不过打了个照面，可晨曦对嘲风明明有一种惊艳的感觉。
　　此时阑夕也是满怀心事，她颤着手自提包中寻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燃。
　　晨曦惊讶，“阑夕，你何时学会了抽烟？”
　　阑夕轻轻摇头，“我不抽烟，我只是喜欢看它燃烧的过程。”
　　奇怪的癖好。晨曦耸耸肩，陪她看这支烟袅袅地燃尽。
　　把烟蒂扔掉，阑夕走到街边招来一辆出租车，打开车门，她回头同晨曦道别：“谢谢你，今天过得很愉快。我走了，有空大家喝茶。”
　　“再见！“晨曦挥手，目送她离开。
　　阑夕永远口是心非，多少的伤痛和不快乐，她都搁在心里，宁愿让它烂掉，都不会吐露半句。因为，她的自尊心永远不会允许她这么做。
　　晨曦立在原地，微微叹息。方才那支烟的余味，似乎还在她的鼻端缭绕，久久不愿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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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天，阑夕直睡到时近正午才起床。
　　拉开窗帘推开窗，湿润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定睛一看，原来正下着淅淅沥沥的牛毛细雨。
　　楼下花坛的迎春花已经蓬蓬勃勃地开出一丛一丛的灿黄，衬着嫩绿的叶子，显得特别有生气。
　　噫，不知不觉已是冬去春来。
　　算算日子，与林嘲风分手已过半年多。如今仔细回想，阑夕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他的脸。
　　此时她才知觉，原来嘲风在她的心中，根本无足轻重。
　　阑夕心情大好。
　　她打着呵欠走出房间，问坐着看报的母亲：“妈，有什么吃的？”
　　“这孩子，睡醒了就知道记着吃！”
　　“饿了！”
　　母亲笑道：“再等等，过一刻钟就开饭。”
　　阑夕伸个懒腰，到卫生间洗漱。
　　她的牙刷到一半，门铃响了。
　　母亲一开门，先惊呼一声：“哎呀！”
　　阑夕嘴边沾着泡沫跑出来，只见门口立着一个人，体形瘦似骷髅，面色灰败若鬼。
　　“姨妈，阑夕。”那人开口唤她们，连声音亦是干涩的。
　　母亲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晨、晨曦？你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
　　倒是阑夕处变不惊，把晨曦先让了进来。
　　晨曦在沙发上坐定，手捧一杯茶，神情恍惚。
　　母亲颇为心疼地端详着她，“是不是工作太忙了？累成这样！”
　　“姨妈，我没事的。”晨曦勉强笑一笑，笑容那么苍白空洞。
　　“什么没事！你要多注意休息……”
　　“妈。”阑夕打断母亲，“吃饭了。”
　　母亲连忙说：“晨曦午饭还没吃吧？来，一起吃！”
　　这一顿饭，吃得沉闷无比。晨曦从头至尾都没咽下什么，阑夕和母亲也跟着觉得索然无味。
　　饭后，晨曦随阑夕到她的房间。
　　门才关上，晨曦就紧紧握住阑夕的手，两眼通红，呼吸急促，“阑夕，你得帮我！你肯定知道的，是不是？是不是？”
　　阑夕不明所以，“知道什么？”她的手腕被抓得生疼。
　　“嘲风！林嘲风！”晨曦几乎是嘶喊出来，“他在哪里？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的！”
　　阑夕隐约间明白了些什么，她仍是平静地答道：“晨曦你冷静一点，我和林嘲风已有半年多没来往了，我怎么可能知道他在哪里。”
　　“你也不知道。那还有谁知道，还有谁知道……”晨曦绝望地松开手，一下子跌坐在地板上。
　　阑夕出去为她倒来一杯水，然后坐到她边上，等待她平静下来。
　　过了很久，阑夕问道：“你……和林嘲风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次和你吃完饭后不久。我不知道，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每个星期都要去那个西餐厅坐坐，希望能再碰到他……”晨曦喝着水，情绪稍稍稳定。
　　“结果呢？就真的遇上了？”
　　晨曦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真是不明白，林某有什么好！”
　　晨曦抬头看她一眼，低声说：“……我忘不了他那双眼睛。”
　　阑夕呻吟一声，又是为了他那双眼睛！母亲的话果然没错，嘲风的一双桃花眼，摄了多少女人的魂魄去！
　　过了半晌，阑夕才能说出话来：“他失踪了么？你到处找他。”
　　“他躲我！阑夕，他竟然躲我！”晨曦又激动起来，“我不过不想同他分手，他就对我避而不见！”
　　阑夕终于明白，嘲风遇上了克星，他不知道晨曦原来如此难以应付。
　　然而，她又替晨曦惋惜，为了林嘲风这样的人折磨自己，多么不值！
　　于是她好言相劝：“晨曦，算了吧。你何苦执着于他一人？”
　　“不不不，我对他这么好，什么都不计较，全付出。可是，为什么到头来他还要选择别人！”晨曦满脸痛苦，有泪却流不出。
　　“林嘲风才不会管你为他付出多少。他除却自己，谁都不爱，你怎么不明白？”
　　晨曦不出声，但她的眼中写满不甘。
　　阑夕轻叹一声，站起身，拉开书桌的抽屉翻找，最后觅出半盒香烟。
　　取出一根点燃，阑夕将它横在水杯上，熟悉的味道慢慢地散进空气。
　　“这是嘲风惯常抽的烟。想起他的时候我就点一支，告诉自己，等烟燃尽了，就不要再想他。刚开始的时候非常困难，渐渐就变得很容易办到，现在，我已经不需要它了。”阑夕把剩下的烟搁到晨曦的脚边，对她笑笑，“晨曦，忘掉他吧。”
　　晨曦安静下来，但面容哀伤，她问：“阑夕，难道我真的注定要失去他吗？”
　　“不。”阑夕坚决地摇头，“你从来都不曾拥有他，又如何失去呢？”
　　她为晨曦理一理散乱的头发，看着她形容枯槁的脸，由衷地说：“晨曦，真的，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不值得如此不爱惜自己的，你看你，都瘦成这个样子了……”
　　晨曦定定地望着阑夕，泪水在眼眶中积聚，先是低声呜咽，慢慢声音渐大，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哭得累了，晨曦倚着床沿沉沉睡去。
　　阑夕为她盖上一条毛毯，把盛着烟灰的水杯拿到厨房去洗。
　　她的一颗心，直到现在，才真正地安定下来。
　　能够大哭一场，便不会再压抑自己，相信晨曦在哭过之后醒来，很快就会狠狠地痊愈。
　　至于林嘲风，他在哪里，做什么事，谁关心？他已是统不相干的人，总有一天，会将他从自己的脑海里彻底地驱除。
　　阑夕开大水流，用力刷着杯子，里面残留的味道全部都被毫不留情地冲洗干净。
　　她们和林嘲风的故事已经结束，而裴阑夕和安晨曦自己的故事，还长着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