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竹石

6、5 狭路相逢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秋天已经到来了。
　　达纳苏斯的弓箭手和暴风城的骑兵在守卫了达拉然一个夏天后，接受了新的任务，迅速地从达拉然撤离了。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是我的错觉。我每天看着太阳东升西落，生活里只有空虚。
　　埃莉萨时常有信件寄给我，当她告诉我艾萨拉的第一片红叶飘落的时候，我竟好奇的想去看看那美景。我沉迷在过往的时间里已经够长了，那个梦境虽然还是出现，那个背影虽然还是让我惦念，但我的生活在继续，我并不想做一个没有用的人。
　　在留下一封书信后，我趁着夜色离开了达拉然，想要到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斯沃克，小心！”
　　是琳娜！我急忙回过头去看她。
　　与此同时，另一个方向，一支破空的利箭划破夜的宁静朝我飞来，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一个黑影迅速挡在我身前。我听到琳娜闷哼一声，急忙接住她倒下的身体，她软绵绵地靠在我臂弯中。
　　“斯沃克，危险……回达拉然……”琳娜反手推了我一把，我踉跄地跌坐在草地上。
　　琳娜已经站起来，迅速隐入黑暗中，她消失后，我终于看到面前有十几个穿着黑色斗篷的蒙面人。剑光一闪，琳娜已出现在其中一人身旁割断了他的喉咙，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眼前的草地被越来越多的鲜血染红，我分不清这是琳娜的，还是那群蒙面人的，琳娜的身形终于摇晃起来，我看着一把利刃刺穿了她的胸膛。
　　血红，满目的血红。我感到一种冰凉的液体流进我的心里，我周身的血液沸腾了，记忆里，有这样的一片血红，映着天边狂狷的火舌在风中呼啸，而那漫天的大雪在同一时间铺天盖地的下起来。
　　“斯沃克……回达拉然，快走……”琳娜眼中闪烁盈盈泪光，声音已万分虚弱，我突然感到无比心痛。那个俏皮而又冷淡的琳娜，那噙着青草在唇边躺在草地上看星光的洒脱身影，就这样在我面前跪倒了，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斯沃克……回达拉然，快走……”
　　“斯沃克，亲爱的，回去吧，快走！不要忘记我！”
　　是谁的呼喊，谁的催促？一声比一声更加凄凉地响在耳边。
　　心痛不止，我眼睁睁看着琳娜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周围的空气有了异动，我能感觉它们在随着我手中转动的能量混合成越来越强大的风暴，我举起苍白的双手，它们突然涌上了无尽的力量，我没有目的，只能随意挥动着那力量来消除我的心痛。
　　天上真的下起了雪，厚厚的雪层和冰霜瞬间将我眼前的蒙面人冻结，在穿过这层层冰雪后，我仿佛看到一张明亮的笑靥，和那湍急的河边被大火熊熊吞没的木屋。
　　“啊！”我仰头怒吼着，那来自于心底和头颅中撕裂的痛苦将我所有的神经麻痹，我终于看清了那张笑脸，那个背影的主人。
　　琳娜……我无力的跪倒在她身旁，轻轻搂起她变得冰凉的尸体。卸下她的面罩，和埃莉萨一样蓬松的金色短发，因冰雪降临而冻得发紫的嘴唇，和那双没有闭上的美丽的蓝色眼眸。我将她轻轻地搂在怀中，想要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让她再笑着和我斗嘴，跟我讲她高傲的姐姐，看着她从黑暗中走出来，将自己的美丽晒在月光下。
　　琳娜……醒来吧……
　　琳娜终究没有了呼吸，她脸上温热的液体，是我不小心滴落上去的。

　　我抱着琳娜的尸体一步步走回达拉然，导师和年轻的魔法师们站在城门口悲伤地望着我们。
　　“是我的错……”我不想辩驳，如果不是我执意要离开，琳娜就不会追出来，就不会为了救我而将自己暴露在人前。
　　你知道吗？太阳耀眼的光芒会让我感到害怕，我已经习惯了在黑暗中……
　　琳娜……我苍白的手指抚摸过她的眼睛，可以听到我的后悔吗，琳娜？
　　“导师，请让我完成自己的职责，结束这一切吧。”
　　导师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那宽厚的手掌所传来的温热一如儿时的记忆中那样，轻抚出我的眼泪，我转过头去，不愿让别人看到。
　　“既然你都想起来了，那就去吧。”
　　导师从我手中接过琳娜的尸体，和年轻的魔法师们缓缓离去。
　　琳娜的手划过我的手掌，划出一道轻轻的痕迹，我试图去握住，却觉得自己没有那个资格。

　　琳娜房间里的壁炉一年四季都烧得很暖，蜡烛不分昼夜地燃着，这是她的习惯，疯狂地爱着黑暗却又在一个人的时候惧怕着黑暗。我折了两段枯枝，将它们扔进壁炉里，听着火堆发出哔哔剥剥的声音。
　　炉火将屋子照的很亮，在那一片浓重的阴影中，我看着她一步一步向我走来，烛光在她身后的地板上拖出长长的影子。她披着黑色的斗篷，一绺火红色的长发从鬓边垂落，很妩媚。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我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此冷冰冰。
　　“对不起，斯沃克……”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甜美。
　　“你利用了我，现在来跟我说对不起？”我看着她。
　　“斯沃克，我只是想活着和你在一起。”
　　“以我朋友的生命作代价吗？”我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怒，“你真是我见过最卑鄙的人！”
　　“斯沃克……”她听到我的话，脸色变得苍白，“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样……”
　　“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我明明用法术冻结了你的身体，为此我的法术被你的恶魔吞噬掉，四年来我没有一天能够使用魔法，我所遭遇的一切都因为你，你还想要什么？”我捂住胸口，那里狂跳不止，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对她动手。
　　“斯沃克，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她的眼睛透出哀伤，神情真挚，只是我不会再相信了。
　　“斯沃克，你不再相信我了？”她伸出手想抚摸我的脸庞，那神情和埃莉萨如出一辙，我忽然想起琳娜，埃莉萨的妹妹，不自觉的退开了一步。
　　“原来真的不再相信我了。”她低低地笑起来，“那么，我们谈谈吧。”她抬起头，眼中已褪去了柔弱，换上了一副商人的算计表情。
　　我重又低下头，呆呆地看着炉火，那样的面孔，我再也不想看见。
　　“我要你一样东西。”她在我面前坐下，伸手抬起我的脸，强迫我看着她。
　　“我所有的东西早就给了你了。”我说的是实话，我确实身无长物，和她在一起的三年里，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了她，金钱，感情，信任和承诺。
　　“是的，可有一样，是我必须拿到手的，你没有给过我。”她盯着我的眼睛，轻轻吐出四个字，“冰霜之眼。”
　　冰霜之眼？
　　我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那是我父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你是个术士，就是拿了它，也什么都做不了。”我忽然抑制不住自己的笑声，坐在地毯上笑得癫狂起来。
　　“我不能做什么，但至少我能毁灭它，它带给我们部族太大的威胁。”她伸手抚下自己的兜帽，那一头火红的长发仍是被高高盘起的，如梦中般点缀着别致的发饰。她的声音冷冰冰的，不复刚才的柔情蜜意。
　　没有想到过去这么久，她依然没有放弃。我再次看看她：“既然你一定要，那么总得让我见见你背后的那个人。这里黄昏的河边景色很美，你一定没有领略过，如果是以前的你，一定会喜欢吧。明天，我们就在那里见吧。”
　　她在我身旁坐着，和我一起盯了那炉火半天：“好。”她站起身，长长的袍子从我身旁撩过，“关于琳娜，我很抱歉，你也杀了我们的人，算是报仇了。”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变小，消失。浑身像被抽干了力气，我倒在地板上，
　　举起右手，苍白一片的手掌被燃烧的炉火映得发红。
　　冰霜之眼吗？
　　早在三年前，我就送给她了，只是……一直没来得及告诉她，幸好没有告诉她。

　　“你决定要这样做了吗孩子？”导师温和的声音传来，我看着他高大的身形出现在我上方。
　　“导师……”我有些哽咽，“这是我闯的祸，至少……我能为琳娜和埃莉萨做点什么。”
　　导师看了看我，不再说话，转身离开了。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明天，我将用我失而复得的魔法终结这一切，永远地终结。

　　我躺在琳娜家的地板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梦中，我又见到了琳娜，和我并排躺着仰望天空。我看到了埃莉萨在达纳苏斯的月神殿中，用唇语告诉我，等我回来。我又看见了那木质的小屋，那片葱翠的树林，清澈的河流和七年前懵懂的自己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