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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霜降不知03 ...

  •   公仪山庄傍山而建,山脚就是一片张灯结彩的城镇,街上人们似沙丁鱼般络绎不绝。

      城里最大的一家富丽堂皇的酒楼前。
      公仪鸠两指夹着两张秋海棠红的帖子,似平日七星宫弟子手夹纸符的动作,促狭眯眼,看着我笑而不语。
      我从他那神情中品出了点揶揄的味道。
      “叫声哥哥,我就带你去这全天下最快活逍遥的好地方玩,怎么样?”公仪鸠故意逗我。

      芙蓉楼?我抬眼打量酒楼的牌匾。
      听起来就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雅店。
      我刚想脱口而出“我师父教导我修身养性”,话到嘴边,越品越不是味道。

      我又不禁想起竹苑中公仪鸠那鄙视唏嘘的神色。
      ——我离开君长奉就活不了了吗?

      我,君清白,世人凡是提起我,都不忘这一点——我是君长奉的徒弟。

      君清白这个人在外人眼中,永远都是站在师父身后的影子、被他鼓励着站起身的没断奶的狗崽、依附着名叫君长奉的枝干上的纤弱菟丝花。

      仿佛是打疼我的血肉模糊的一拳,一双在悬崖边勒住我的手,夜半突然响起的更漏声。
      我醒了,终于意识到,压根不该这样。
      明明已经离开了小君山、离开了禁制,我就不该被任何东西困住。欺师灭祖、大逆不道才应该是我的天性。

      我明明已经做了全天下最离经叛道的事,又装模作样地在乎这种风流花月的酒楼作甚?

      芙蓉楼内,衣香花香酒香迎面扑来,我与公仪鸠在一众莺莺燕燕中穿梭,一路踏上二楼暖阁,最后站定在一间屋门前。
      门后面传来一屋子的浪笑娇语。

      夹杂在那众多笑声中,我循到了一人熟悉的声线,这声音在白日里我分明听过。
      屋内人故作神秘,压低声音。
      “……正在此时,我推门一看,诸位姑娘猜怎么着?”那声音的主人突然兴奋起来,声线爽朗,“刘公子正和他三个小妾浪到兴头上呢!我的妈呀,姿势前所未见,我都不知道如何形容,得空了画给你们看——”

      公仪鸠咽了下口水,难得看出他有些紧张的情绪。
      然后偏过头对我悻悻一笑。
      “君清白,我、我跟你说实话吧,其实是他命令我——”

      我挑了挑眉:“命令你非要拉我出来的?”
      公仪鸠垂头丧气地扁起嘴唇:“你知道的,我最怕的就是我舅舅了……”

      舅舅?
      我懵了一下。

      “门外的两个小家伙,进来吧。”
      在我们踌躇不决之际,里面那道熟悉的声音便说道。

      推开门,暖阁内香雾缭绕,怀抱琵琶抚筝琴的乐女花团锦簇,舞姬侍女或站或卧,各类艳色衣衫晃得目不暇接,我和公仪鸠用目光满屋子寻人,直到珠帘翠幕被一双细长修雅的手挑开。

      侍酒女含笑道:“两位小公子,人在这儿呢。”

      珠帘后的美人榻上,斜斜歪着一个红锦衣黑革带的公子哥儿,马尾高束,底部绾着一只精金发扣。剑眉星目,面容骄奢。
      公仪鸠老实地喊了声舅舅。
      对方慵懒一应,转而看我,挑起嘴角:“怎么?看呆了?不认识我了?”

      五官细节都相似万分,脸型轮廓只有一点细微的变化——如果是外人来看,定会以为这人是叶红颜的堂哥或表哥,他喝得眼角绯红,神态忽忽,笑容桀骜不驯,带着些许痞气。

      对方勾唇一笑,随手指了旁边的椅子,示意我们坐:“不必那样惊恐,我姓叶名轻飏,白日你所见的叶红颜,只是我在修界的身份壳子罢了。”

      我:“你是男的?”
      叶轻飏挑了挑眉,玩味地回看我,微微倾身凑近了几分:“要不……你来摸摸?”
      那笑意中充满促狭与浪荡,我立马冷脸移开了眼,他哈哈大笑。

      “哎呦……怎么耳朵尖都红了,这么容易害羞啊,你可、可真有意思,哈哈……”叶轻飏笑够了,玉白的指尖擦过眼角,“小东西,也别太惊讶,公仪山庄与叶氏数代联姻的规矩早已人尽皆知,几百年利益相关,比邻而居,叶家经营经济贸易,公仪山庄则培养修仙人才,所以我们家的家规——男不修仙,女不经商。平日叶家子弟男扮女装或女扮男装几乎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

      我对他们家什么家规不感兴趣,只知道这人白日里和君长奉称兄道弟好不亲密,没好气地道:“你叫我们来,究竟是为何?”

      “小东西莫急,先吃酒,这芙蓉楼的三美冠绝天下,美景、美人、美酒,各个都是顶尖的。”他指尖转着一竿点酒勺,轻叩了一下翡翠碧玉的杯壁,发出空灵清脆的响声。

      他身旁的侍酒女便站起了身,一截雪白的腰犹如藕身般不禁一握,未绾未冠的鸦黑发,风情万种的一双含情秋水眸。堪比天姿国色,妖精一般,不可方物。

      我不动神色地低下眼。
      那窈窕身影莲步轻移,走到我身边,细嫩的素手扶着酒壶,跪坐着为我斟酒,柔声道:“小公子,平日不常饮酒吗?”

      我抬眼与她对视,看到的却是一双金色竖瞳。
      我心中一跳,旋即又看到她身后伸露出的一条赤红色的狐尾。

      “你、你是狐妖?!”
      坐在旁边的公仪鸠先叫出了声,下意识摸腰侧,才发现没带配剑。

      与此同时,我的灵蝶已然抵在她细白的脖颈间。
      周遭艺女纷纷惊呼,琴乐琵琶声戛然而止。
      侍酒女佯装花容失色,急忙退到叶轻飏脚下寻求庇护。

      他好似反而更开心了:“清白,别动手,我们没有恶意。”
      我:“我不喜欢别人贴我太近,有话就这样说。”

      公仪鸠摸遍全身也没摸出来一件捉妖的东西——他今晚全然就是来玩的,最后掏出一个罗盘,勉强看起来够助阵。
      “狐妖是妖族里最强大的一族,捉回去一只抵一颗星,我离做掌星使就又近了一步,嘿嘿。”公仪鸠偷偷撞我的肩膀,“君清白,帮帮忙。”

      叶轻飏拍了拍那只狐妖女的肩膀,她顷刻间变成了一只赤色的狐狸,在公仪鸠一声痛心疾首的“不——”中,甩着火红的大尾巴就从窗外跳了出去。

      叶轻飏勾唇道:“阿鸠,你别那么认真,今天你只是个来酒楼玩乐的客人,不是七星宫弟子。况且——”他眯起眼,深深地注视着我们,那其中有试探、审视、深沉,却唯独没有笑意。
      “你不是三年前早就见过血脉更加纯正、妖力更加强大的狐妖了吗?唔……人界帝师,狐族之主,应该能值能多颗星吧?”

      我猛然转头瞪向他!灵蝶霎时汹涌而上!

      只是转瞬即逝,叶轻飏又恢复成之前那副浪荡轻佻的模样,袖间飞出无数柄银质暗器,与我的灵蝶相撞时两方溃散,他意外地“呀”了一声,随手拿起酒杯,将酒仰头干下:“咳咳……真是——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啊……”
      他咂了咂嘴,眼角微红,看不出是微醺还是因何。
      “君清白,还记得碧落村吗?”

      重新振翅预上的灵蝶翅膀刹那间止住,在半空中抖落磷粉。
      “你……说什么?”

      “碧落村,你不会忘了吧?”

      我从未想过,还会有人以审判的口吻,向我说起碧落村。
      那样的尸横遍野、断肢残骸的惨状……
      我怎么可能忘?!怎么可能忘?!
      叶轻飏是发现了什么证据吗?他知道君长奉消除过公仪鸠的记忆?

      还有最重要的问题是……他怎么会知道君长奉是狐妖?!

      叶轻飏笑着重新仰靠在美人榻上,用下颌睨着我。
      “怎么这幅表情,这三年长奉他灵气不稳,经常变回半妖之体,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

      我故作镇定地瞪着他。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师父是狐妖,然后呢?你想借此指控碧落村的事是我做的?”

      空气中一时十分焦灼。

      公仪鸠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看看我,再看看叶轻飏,万分震惊。
      “不是……哎,你们在说什么呀?谁是狐妖?帝师是狐妖?啊?碧落村又是什么啊?”

      叶轻飏直视着我。
      “三年前,长奉将你从山洞狼妖中救下,送回小君山后已是伤痕累累、灵力耗尽,又不远万里来到叶府找到我,让我一定处理掉阿鸠的记忆,彻底抹去你在碧落村的所有痕迹……”
      叶轻飏一改随意的模样,言语神情凝重而深沉。
      “果然,不出多久,我就从听闻了七星仙尊下令,审理碧落村一案。”

      公仪鸠瞠目结舌:“我的……记忆?舅舅,你……”
      我冷冷望着叶轻飏:“你不是七星宫的人,想抓我,恐怕不够格吧?”

      他居然早就知道君长奉是狐妖,早早地、比我先知道……
      君长奉在重伤之时还会去见他……
      是因为君长奉更信任他吗?这个轻佻的家伙?他到底哪里值得托付了?

      一个荒唐的念头徒然在我脑内生出,不断细化成型。
      他难道是君长奉的那位未婚……

      在我放空之际,叶轻飏手中的点酒勺隔着空气对公仪鸠的额头一点,原本滔滔不绝的公仪鸠徒然就愣住了,转过头看着我喃喃道:“那天……在村里,我们……”

      记忆还给他了。

      叶轻飏笑着托腮看我:“我哪里是多管闲事的人,才不会抓你,况且碧落村疑点重重,长奉他……”他轻叹了口气,“唉,他就是把你保护得太好了,没想到,我就要辜负他了……”
      话音刚落之际,他已然整理好茫然无措的神情,恳切地道:“阿鸠,清白,今天把你们叫到这来,其实只是出于我的私心。”
      “我知道碧落村并非是被清白屠杀,与之相反,恰恰是有人想嫁祸给你。这些事我知道,七星宫知道,公仪山庄知道,你师父——也早已知道,可他为了保护你,偏要让你远离这些内情,现在我等不了了,想告知你,你想知道吗?”

      我心中汹涌着一股即将破出的热流,重重地点头。

      “好,我告诉你。你可还记得三百六十一个村民中那唯一找不到的尸体?”

      随着他的音量扬高,我情不自禁地提起了心。

      “你还记得那个最开始那个被你救下的那对祖孙中的老妇吗?”

      我瞬间睁大眼睛:“难道……”

      “经公仪山庄追踪调查,那位祖母早就葬身雪地,你所见的所谓的‘祖母’,乃是魔族大将之一假扮的。”

      魔族?

      我恍然大悟。
      难怪!

      我便是从冥界的魔都“混沌”逃出来的,那里祟气怨气丛生,没有我,还有无数只新生的秽妖,能把秽妖之气带到人界——如果是魔族的人就轻而易举了!

      可是,这和公仪山庄又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中所想,叶轻飏似笑非笑道:“难道你忘了?公仪山庄内部,可就是关押着一只来自冥界魔都的秽妖啊。”
      “一个沉溺在爱情里甘愿背叛主人和族群的秽妖,他说的话,可信度还是挺高的吧?”

      我和公仪鸠面面相觑,共同转回头,纳闷道:“爱情?”

      “啊,忘了跟你们说了。”醉意弥漫,叶轻飏似乎有些说困了,慵懒地转着点酒勺,“知道让那秽妖甘愿囚禁在山庄灵湖中的爱人是谁吗?”

      “今日你们也见了。”他蓦然抬起锐利的眼眸,“正是公仪山庄二庄主,公仪作梁。”

  •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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