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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绝崖上引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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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8点,天光已白。早高峰害我的车程延迟了整整一个小时,待我马不停蹄地赶到酒店,Any已经焦急地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录音室的门口盘桓。
见我前来,她把一叠整理好的A4纸“啪”的一下甩在我面前。
“看看你做的什么事!”我能感受到她的怒气几乎要冲破天灵盖翻腾起来,“我一直这么在意你音乐上的天赋,可未曾想到你本人存在这样的情况,我很抱歉现在早已不是春秋战国百家争鸣的时期了,如果音乐人的品质出了问题,她的音乐也势必会给人带来不好的影响。我们不能让你再上场了,现在上场没有任何意义,派谁去跟主持人讲一声,给蒲桃编个理由,把她从竞演名单中剔除。”
我捡起那份文档,这是一份近期所有关于我的舆论发布、澄清情况的整理反馈。由于我承认了网友的部分猜测——至少是核心猜测为事实,导致公关的展开极其困难。这个结局,完全在我意料之中。
“Any老师,我……这两个多月以来,一直都感谢您对我的悉心栽培。这一次,我求您,能让我最后上台唱一首歌,我原本是为了完成别人的心愿而来,就算这期节目里没有我,我也想让她知道,我没有辜负她。”
“……我很不想答应你,蒲桃。你应该知道我对你真的,太失望了。”
我低着头,启明走了过来,Any对她道:“你早知道蒲桃是这么个情况,为什么不早跟我说?现在距离第一次彩排只有不到1个小时,下午2点半就要开始正式比赛录制,而我们本身就连词都还没来得及过一遍,更枉谈合声混音之类。你去想个办法,给她弄个不在场证明吧。”
“老师。”我倾身上前说道,“我可以临时换曲目,不需要伴奏和合声,我清唱。”
“你疯了吗?这舞台是你一个人随便玩随便闹的地方吗!”
“行了行了,让她换吧。”启明拍了拍Any的肩膀,“最后一次上场了,爱怎么样怎么样,上面策划那个德行,我看也没必要临时通知,抽签把蒲桃排最后一个,就跟伴奏伴唱的班子说一声,到时候可以提前下班了。”
她伏在Any的耳边悄声说了什么,Any露出了一脸惊愕的表情。
“何必多此一举,你真的是……哎,随便你们吧。”
她背着手远去,步伐里满是惋惜和不服气。我俯身向启明鞠了一躬,她抬手按着我的肩膀将我扶起来,斜睨着我道:
“我们是看在你确实为节目带来了效益的份上,才允许你最后一次登台。我丑话说在前面,就算你这次演出获得了比较好的反响,也已经违约在前,最多也是将功折罪,你不可能再继续参加后面的比赛了。”
“我知道的。”我再次向她点头致谢,“秦总的赞助资金,以及我个人的流量、点击量与有偿投票收入,我会全部返还给节目组用于合同的违约赔偿。非常感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启明姐。”
“有请今晚竞演的最后一位音乐人,上场!”
我提着绒布的裙摆迈上台阶,莲花形状的出场灯光尚且闭合着,只等我脚步踏上,便徐徐展开。在观众的掌声中我接过话筒,走上舞台,向着观众席、评委席、演奏席鞠下三个躬,而后灯光落下,全场静默。
我将话筒拿到嘴边,聚光灯下的阴影令我眼前一片黑暗。我清了清嗓子,深呼吸,开口说道:
“在开始演唱前,我有一段故事想要分享给大家。今晚这首歌,是我第一次参加节目海选时所演唱的改编曲目,是它给了我一个登上这样大型舞台的机会。而今晚,我想要将它献给一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遗世异声》这个名字,一定也包含了对那些被遗忘、被忽视的感情的渴求,这种感情无关身份,也无关性别,一旦承诺,就是一世一生。我希望她能明白,我能与她分担这人世间所有的美好与悲恸,亦如玛利亚带给上校一家的快乐,让他们能够逃脱纳粹的魔爪,重返新的生活。”
“这首《音乐之声》经典曲目的改编,献给我永远的爱人,秦珺丽。”
我深吸了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在场内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中开始吟唱起来。歌声在空荡荡的演播厅内回响,没有伴奏、没有合声、没有任何人对我给与回应,我仿佛一个人站在漆黑的幽谷中,用歌声为自己壮胆。
一曲终毕。我向着台下鞠了一躬,如同放弃领奖的特拉普们一般,仓皇地逃下了舞台。
雷鸣般的掌声从我身后响起,而后渐行渐远。我不顾一切地沿着演播厅后台的走廊狂奔,脱下自己身上的美式田园长裙,换上刚来时穿的那身不起眼的衣裳,没来得及同任何人打招呼,就提上行李飞奔入车站,只恨不能插翅飞回南城,直接降落在云涝顶层公寓的内阳台窗外。
手机在发狂般震动个不停,我接了起来,是罗玫心的电话。
“蒲桃,你人在哪里?你进全国20强了!现在所有人都在等你,快上台领奖啊!”
窗外景物飞逝,我听见手机里穿插着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与我的对话。玫心难以置信的反问随着嘈杂的电磁流,不断在我耳边重复着:怎么会这样,这是她最后一次演出了??
对不起,玫心学姐,确实是最后一次了。
我按下了关机键,看着熄掉的屏幕露出满意的笑容,就着列车轨道的摇晃和空调隐约的凉意,靠在椅背上轻浅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