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几时有》尉洛子

6、06

　　06

　　叶玉盘不动声色，她总是有价值，才值得被人这样捧着，那么价值所在，应当是他观察之所在。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这座院子。

　　进入到正院，李陵等她欣赏完修葺后的房屋廊庑，带着人走去了刚刚修好的花园。

　　因为寒冬刚刚过去，春日还未发威，花园里种的树木都稀稀疏疏，整个园子的设计没有被长大的阔叶遮挡，看得很清楚。

　　李陵独自在前头走。

　　整个西跨院被拆掉，建成了一座五脏俱全的花园。

　　叶玉盘走走停停，看着这里新起的一间水榭，还有那边远远的堆起一座小山，山上还有个精致小巧的亭子。

　　再绕过一片小竹林，眼前一阔，竟是一汪新引了水的池塘。

　　怪道有水榭，她还说只有水榭，下面只那么一丛小水洼，做什么怪，原来是柳暗花明又一景。

　　李陵在小山下等她，似乎是要爬上山，要去亭子歇一歇。

　　叶玉盘在池塘边待了片刻，便返回找到了六少爷。

　　她随手摘了一根枯黄的野草，在手里盘着玩，还未走到他身前，就听他问，“今年有些晚了，明年让人在这里栽种两棵成年的荔枝树，不晓得能不能吃到新鲜的荔枝。”

　　李陵眉目之间十分清朗，似乎不晓得荔枝很难在北方成活。

　　即使活了，种出来什么味儿谁也不知道。

　　叶玉盘附和道，“你喜欢吃荔枝？”

　　“你不喜欢？”李陵不紧不慢走近她，似乎是要看她是否言不由衷。

　　“那东西吃多了嘴要烂的。”

　　她又不是杨贵妃，再说，古代的荔枝，……现代培养的品种又水又甜又大，现在还是算了吧。

　　李陵微微皱眉，向她伸出手。

　　“做什么？”叶玉盘瞥了他一眼，心里暗暗纳罕，当她是老佛爷？

　　李陵忽然反应过来，此时收回手更不妥当，他拧眉，“扶你上去，这台略阶陡。”

　　叶玉盘伸手打在他手腕上，自己提裙一马当先上去。

　　李陵被这样拒绝，心底反而松了一口气。

　　小山大约有一层楼那样高，最多垂直高度不超过四米，站在亭子边缘四处远眺，最远看见各个屋顶的飞檐，却是看不见外面的世界的。

　　李陵慢慢走上来。

　　叶玉盘像是刻意要避开他的视线，总背对着他看外面。

　　有丫鬟已经把这亭子里的石桌石凳铺好了垫子，坐上去并不会屁股冷。

　　叶玉盘围着亭子转了一圈后，转过身来，正好发现他那若有似无投在她身上的探究目光收回，她不假思索道，“我乏了，要回去。”

　　李陵竟什么都没说，送她回了东跨院。

　　甚至到他离开，就一直沉默到底，不晓得他在想什么。

　　第二天六少爷出乎意料地又来了。

　　比昨日来的还要早一些。

　　叶玉盘还在床上不愿起来，心里对这人充满了恼火，然此时不得不起来，不等丫鬟给她梳完头，就听见外面有人求饶。

　　谁在搞什么鬼。

　　她连忙让丫鬟松了手，披着黑色长发，快步走到窗前，她稍微动力，推开窗户往外看，——夹着春寒的风一下子裹了进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在六少爷看见她之前迅速放下窗子，捂着胸靠着窗户心里忐忑地不行。

　　外面又是跪了一地的仆妇。

　　叶玉盘不耐烦慢吞吞梳头，叫丫鬟给她准备好手炉，她快速给自己编了大辫子垂在脑后，披上厚厚的披风，去外屋问个究竟。

　　才走到她里屋外，意外瞧见外屋的火笼盖子被掀开，露出里面的炭火。

　　炭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听着就很暖和，叶玉盘弯腰烤了一下手心手背。

　　此时门帘一动，进来一人。

　　她就弯腰的姿势，回头往门口那里看。

　　门帘被掀开时，外面的光钻进屋子，叫她一时背光瞧不见进来人的模样，隐约那身形是六少爷的。

　　叶玉盘迷了眯眼。

　　不知为何，门口那人仿佛是站在那儿动作微微一滞。

　　帘子放下，她终于看清，竟是李陵目光深深地看着自己，她吓了一跳，忙站直了，抢先说话，“你干什么？——我又怎么叫你不痛快了你罚她们？”

　　李陵指着内室门说道，“进去好好梳了头再出来。”

　　叶玉盘烤着火，伸手拿起用旁边立着的小火棍，故意慢条斯理拨了拨炭火，“不急，给这里面放一些栗子，或者小小的地瓜，烤熟了最好吃。很容易克化，你叫她们买一些给我罢。”

　　李陵这一刻，终于后知后觉。

　　他发现了。

　　叶氏根本不怕他。

　　以前同他对抗顶撞，他以为是小孩心性，或者是野惯了不会好好说话那种，现在他终于发觉，这个女人是打心眼里不怕他。

　　上元灯节后的那一场大病，叫他误会她内心懦弱。

　　不是的。

　　李陵慢慢朝她走近，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压力，铺天盖地朝着叶氏压下，天然的上位者气势骤然放开，靠地更近了，他声音沉着有力，“地瓜是什么？”

　　在他忽然神色晦暗不明地向她靠近时，叶玉盘就心惊肉跳起来，屏气凝神一心用火棍拨弄木炭，仿佛根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那声音突然从她耳根子下面窜了上来。

　　窜到她耳朵里，似乎冒着热气。

　　吓了叶玉盘一跳，她猛地回头倒退几步，竟见六少爷不知何时凑到自己身后，顺着她拨弄炭火的手看进来，似乎微微皱眉，就是对地瓜不知道原委。

　　她定了定心，抚着受惊的胸口走到另一边，将披风往后掠了掠，以免沾上火星，“你叫她们不要在雪地里跪着，我就告诉你听。”

　　李陵淡漠道，“收买人心。”

　　“收买人心？”叶玉盘从那男色中缓了过来，坐到了旁边的美人榻，好整以暇地低头理了理裙子，轻声道，“你知道什么是人心吗？”

　　李陵不吭声。

　　叶玉盘便对李陵身后永远无声的安子吩咐道，“让大家都散了，各自回屋捂一捂，今天不用出来干活。”

　　安子躬者身子偷偷去看六少爷。

　　李陵背对着他摆摆手。

　　安子如蒙大赦，赶紧出去，——他感觉自己都快窒息了，这位果然是能活到最后的，那胆子忒大了。

　　外面的人很快散了。

　　嬷嬷在门口求问，是否要传膳。

　　李陵点头。

　　叶玉盘不禁双手撑着脸，目不转睛看着他发出疑问，“你究竟什么人？”

　　李陵侧身对着她同嬷嬷交代今日早膳，闻言一震。

　　叶玉盘接着自言自语，“……连我吃什么都不放过。”

　　他继续。

　　打发了嬷嬷，李陵转过身来看她，目光顿时沉了下去。

　　方才她一直站着，披风将她挡得严实倒也没注意，此时她毫无形象盘腿坐在美人榻，竟露出了里面的寝衣。

　　他下意识转过身不去看，“进去换件正经的衣裳穿。”

　　叶玉盘双手揣在袖子里，打量他像个君子的做派，心中无数的疑问，不知从何思考，最后索性站起来，学他不吭声，甩手进屋。

　　大概是猛地在衣服上留了意，等叶氏从屋里穿了厚厚的袍子出来，李陵不禁斥责，“这什么料子，怎么这样花里胡哨的难看？”

　　叶玉盘抬手看看袖子和裙子的衣料，“难看？”

　　恰好此时嬷嬷带着早膳进来。

　　她立刻反驳，“你买来的料子你说难看？”

　　李陵懒得同她讲，直接对安子吩咐，安子就出门办差去。

　　秉着进食不语，李陵同叶玉盘摆饭的桌子各放一边，各吃各的。

　　李陵却不那么好糊弄，他走到叶氏那一桌前，指着其中一道凉拌小菜问，“这是什么？”

　　叶玉盘，“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