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比较 ...
-
皇城中,各处点燃的烛火灭了大半,一是人为,避免风吹落而造成火灾;一半是风吹灭的。
风狂啸多时,终于伴随轰隆雷声,天落了大雨。
沈惊晏恐惊动藏书楼值守内侍,选了最里僻静之处,举着灯靠着书架看起来。
灯火温暖,他一边看一边注意周围,若稍有动静,他便即刻吹面烛火。
如此时,他吹灭烛火,缩在黑暗不见五指角落,听着一连串匆匆脚步由远及近。
难不成是值守内侍发现了?沈惊晏担忧着吹了火,静心等着,直到一道熟悉声音乍然响起,在黑暗中起了回声,没会儿消散无形。
“赵忱邶!你这个疯子,放开我!”
沈惊晏蜷了蜷腿,猛得一顿,这声音分外耳熟,是………三公主?!
黑暗中两道人形从旁侧书架疾步而过,沈惊晏动了动身体,下一刻一扇小门被人轰然踹开,在黑夜中发出重然声响。
东宫的藏书楼虽不比资政殿那般宽大高阔,但也有三楼高。沈惊晏专选僻静处,此时想躲也躲不了。
听着不远处沉闷声响,他心中大鼓做响,强压自己镇定下来。隔着书架缝隙,两道影影绰绰人影纠缠在一起。
屋内,趁赵忱邶去燃烛火,赵姝终于挣脱他桎梏。可她眼睛只要天稍暗,便完全看不清,刚走出两步,被人一把拽回怀里,低沉声音如黑夜危险,抵着赵姝耳边,“阿姝,我对你的容忍快到尽头,莫要再招惹我。”
威胁的话在赵姝听来无关痛痒,她连连发笑,求之不得道:“好啊,便杀了我。让我下去陪母妃,好过日日看见你这疯子,教我宫里的日子再待一刻我都觉得窒息。”
赵忱邶将一支烛火方才不远处,照映书楼里不大不小的房间,外头高入屋顶的书架,投下黑影。
内屋狭小,一方书案后,珠帘隔断,影影绰绰遮掩暂供人休憩床榻。
黑暗两人你推我搡,满屋书籍散乱作陪。
赵忱邶伏在上方,居高临下将她一寸一寸打量,如掌中预料般,冷笑道,“阿姝,你此生,左右翻不出我去。”
随即他缓了缓语气,一只手进而游移,拂过她洁□□巧下颌,稍一用力,赵姝骤然对上深邃阴沉目光,“阿姝,我们重新来过可好?”
赵姝不屑撇过头去。
太子赵忱邶发号施令惯了,强硬让她转过来。
赵姝眼底盛怒此时看来如同嫩柳一般柔弱。一如他说,自己此生左右不了什么。只能在他默许范围内,张牙舞爪般的狐假虎威。
她唇边掀起讥讽,“皇兄,发生的事能当不能发生么?如何重新来过,除非能回到母妃没有死的那日,回到我未婚夫婿尚无娶妻时,咱们再重新来过。”
赵忱邶将人往榻上推平,两具身体贴在一起,“本宫已经默许你养了张酷似赵邶衍的脸,已经赔罪,你还要我如何。今夜你着实过分了,为了罪臣之子公然顶撞我。”
哐当——
一本书忽然落在地上,沈惊晏心快跳到嗓子眼来,屏息凝神听里屋动静。
隔了十个弹指,他才将提着的气呼出,心落回远处跳得越发厉害,他想起老师曾说,自己长得像先成王之子赵忱衍。
如此,一切都有迹可循,自己侥幸沾了前人的光,成了今日的沈惊晏。
。
内室两人顾着彼此相对,暂时忽略外界。
他们彼此呼吸纠缠,昏暗烛火半明半昧间,各自神情模糊了大半,可偏偏看不到真切最挠人心。
“再等等罢,”赵忱邶最先败下阵来,他叹息着,空出一只手轻柔描绘着赵姝墨眉长眼,划过鼻梁、脸颊,缓慢在赵姝看来犹如羞辱凌迟,赵忱邶却将她视若珍宝。
他将自己方才的话推翻,“待西夏战事了了,天下真正由我掌控,我定给你机会重新来过。”
西夏、西夏……
赵姝若有所思,近十年来,西夏国一直与我朝龃龉不断,边疆处小战不断,连累周边民不聊生,每年有大批流民从西北方向涌来。
上月西夏派使臣来,至今未归。据说西夏国此番预与我朝结秦晋之好,求娶皇室公主,其中呼声最高的便是自己。
西夏地处僻凉荒漠,族人多以动物皮毛裹身,嗜血残暴,风俗火祭活人,女子地位俨然如同物品,即便正室妻子也可以被丈夫肆意交换。
不要!不要被当做祭品送去西夏,成塞外的孤魂野鬼。
她理解赵忱邶的‘重新来过’,只觉得整个身子都凉了,即便佯装镇定,声音也听出吓得颤抖,“要将我送去和亲吗?”
赵忱邶未品出她其中含义,想也没想冷哼道:“区区蛮夷竖子,也配我大成女子。于我有生之年,定要亲率军踏平西夏,亲斩西夏小王,以慰皇祖遗愿。”
虽十五岁之前是个不受重视的皇子,可他生在皇室,三岁启蒙、五岁习武,自幼兵书,为得是百姓安居乐业,完成祖父当年未成遗愿。
听他这般说,赵姝悬着的心暂时落下。
还成。
赵忱邶还不至于这般没人情味。
“姝儿……”
情至深处,身上的人压制低沉声音,唤着她的名字。
赵姝望着头顶的刺龙绣凤锦绣罗帐,随着一阵一阵动摇,不远的烛火也带着摇晃。她脸颊泛起不正常潮红,眼底深处却分外清明。
赵忱邶发现赵姝竟在神游,心中不由有些发闷,使了劲儿唤她一声哼。
赵姝吃了痛,抬眸瞪他,却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神情,略糙指腹略过薄汗额头,将一缕发丝绕在耳后:“想什么,魂竟都被勾去了。”
“我在想……”赵姝对上他含情眼,难以置信平日里高高在上、万民敬仰的太子殿下,私底下近乎讨好一个女人。
赵姝缓过声音,轻言细语回他:“如果你要送我和亲西夏,在那之前,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她声音太轻,而后近乎呢喃,赵忱邶只看得清她的唇,她重复着:“一定杀了你的。”
赵忱邶愣了半瞬,而后将她重重拥入怀,发出一声喟叹,玩笑着,“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是否有这般本事。”
两人话中带着火,随即三楼唯一烛火被人急急吹灭。
沈惊晏隐在黑暗中,缩成一团脚麻了也不敢动。窗外闪电偶尔掠过,照映他青灰色脸上神秘莫测的表情。
寂静夜中,他悄然攥紧手中书籍,耳边不断传来令人脸红心跳声音,如跗骨般,如春花荡漾着,羽毛似得扫过心头。
此时,他出不去这座阁楼,四处底下定然有太子的人守着。
不知他哪儿来的闲心,笑这世间不平之事何其多,人多了,龃龉自然形成,何必去纠结。
那洁莲般的女子即便是公主又如何,亦不过是个女子,最终命运还不是如自己,一样任人践踏。
权当今夜当真是开了眼界。随后,歪了脑袋靠着书架,阖目休养神思,被迫听了一宿。
翌日,许正中带着四名宫婢内侍上来,猛然发现书架露出一方陌生衣角,“何人在此,还不滚出来!”
伴随许正中一声厉呵,引来屋内众人视线,皆朝这里看来。
沈惊晏腿脚缩了一晚,此时猛然一动,酥麻感如数以及万蚂蚁噬骨,不要人命却让他痛苦不堪,整张脸痛苦皱了起来。
还未来得及挣扎,被人从后摁住,脸贴在冰冷地上,毫无反手之力。
“这……”许正中一见是沈惊晏,惊讶他怎会再此,可此时说这些已然为时晚矣。他躬身行礼向内里,“回禀殿下,是正华门的内侍沈惊晏。”
赵姝方由着宫婢穿戴好衣裳,暗自绣云纹蜀抹胸,外穿水红菱对襟长衫,流云百褶裙下,月白色乳烟缎攒竹绣鞋露出尖角。
她恍若未闻,跟前宫婢端着一面铜镜,铜镜中女子桃花玉面,神情平常得很,如秋水伊人,娉婷袅娜。
玉手撩拨珠帘,屋内清脆,沈惊晏躺在地上,十指骤然攥紧,摁住他的内侍察觉他有所反抗。
赵姝仿佛此时才发现沈惊晏。
太子沉着脸,拧着眉看了眼身后的女子,她脸色冷淡,周身散着凌然,居然千里之外寒气,偏笑着,娇艳如一朵绵柔带着刺的花。
赵姝仔细端详地上的人,居高临下仿佛第一次见他,“何时到此的?”
“昨夜宫禁……”
赵姝漠然,看清沈惊晏以一种及其狼狈的姿势匍匐在地,“所以,你躲在此处,故意要掀我难堪?”
公主轻飘询问恍若千斤重,沈惊晏惶恐,他挣扎想抬头,却被摁压得死死,声音有些沙哑,有气无力替自己解释:“公主,臣绝无此意!只是皇城内,除了资政楼,只有此处藏书最多,臣只是……只是想在此处多看些书。其余并不知晓……”
沈惊晏着急解释,忽然前头太子顺手抄起哐当一声书案上的砚台,往地上跪着的人砸去。
掷来砚台,稳稳砸中额头。温热的液体流过眼帘,滑过脸颊顺在唇角,沈惊晏微微一抿,淡淡腥甜。他顺势垂头,他微不可见扬了扬唇角。
他没错过公主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慌、担心。
太子双目阴鸷,眼神盯着赵姝,周身戾气浓重,仿佛下一刻要大开杀戒,他一字一字道:“过、来。”
内室不大,乌泱泱站满了人,众人吊着一颗心,四下静可闻针声。
如今沈惊晏撞见此事,一条性命恐难保。
而赵姝越是气定神闲,目光淡淡直视赵忱邶,她静站在原地,最终赵忱邶忍受不住,大步往前。
赵姝侧身预闪,仍旧被扣住手腕。赵忱邶直接将人粗暴拽到的门口处,踩过地上墨汁,天青色洒金襦裙裙摆污点重重,亦然废了。
太子沉着沁寒脸色,留下一句“处置了”,随后提步要走,却别人拽住衣袖。
赵姝难以启齿,待越过心中坎,重新看向太子,声音轻柔带着祈求与商量,“皇兄,饶了他?”
赵忱邶被赵姝拽住,他停下来,逼迫直视她的目光。太子殿下眉头紧皱起,心中怒火熊熊燃烈者,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
他从小看着它长大,鲜少看她为了什么东西求过人。他心中是有她的,若是寻常物什便罢了,这如今这个是连男人都不是的东西,凭什么,小小内侍能得阿姝青睐?
太子怒火烧过一茬又一茬,难以平复。
他转身,准确无误捏住赵姝下颌,直视她目光,仿佛要将她看透般,“就为一张脸,此番还要护他?嗯?”
深邃幽暗眼底如同蛰伏许久的凶兽,昔日儒雅温和外表卸下,此时此刻,只要赵姝再多说一句话,他会即刻下令,杀了沈惊晏。
赵姝看着地上沈惊晏因忍受不了别人禁锢,加之额头的伤严重,身体在地上微微抽搐着。
她犹豫随后坚定非常道:“最后一次,皇兄,求您。”
沈惊晏始终头依着地上,脸色因痛苦而扭曲,四肢已经酸软无力,可他仍旧想着。
自己竟靠着一张脸,生生越过了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