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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君不知 ...

  •   陈萍萍已然麻木的跪在淌满了鲜血的刑场上,将最丑陋的那个地方展露于万人之前。
      告诉所有人,曾经的暗夜之王,诸国噩梦,其实只是个丑陋的阉奴而已。
      仅仅如此而已。
      渐渐的,他听不见周遭鄙夷的议论,也感觉不到刀刃片下皮肉的疼痛,仿佛灵魂已然破出了□□的束缚。
      他死了吗?
      是啊,他已经死了吧。
      只有死了的人才感觉不到疼,□□不疼了,心也不疼了。
      陈萍萍一脸淡漠的看着那具被剐的似只剩一具白骨的尸身,看着那个疯魔了一般杀进刑场的青年,似乎一切都和他没了关系。
      所有的欺骗背叛,权利筹谋,由着他的死,都该过去了。
      叶轻眉向陈萍萍伸出了手,对他笑的灿烂:“萍萍,我来接你了。”
      陈萍萍回给叶轻眉一个温暖的微笑,搭上了那只他念了半辈子的手:“小姐,您终于来了。”
      叶轻眉对他说,“萍萍,还有时间,去见见你在这世间还惦记的人吧。”
      陈萍萍摇摇头。
      他的父母生他却弃他,他的主子养他却杀他,他存了心思的人敬他却也只是敬他而已。
      这一生对他而言只是负累,现在解脱了,又有什么可值得他留恋的呢?
      他走的决然,却在出那凡尘之际还是装作不经意的短暂的回了头。
      他看见那个已经杀红了眼的年轻人抱着他可怖的尸身跪在溅着血味的刑场上哭的撕心裂肺。
      陈萍萍心尖一疼,毫不犹豫的转身踏出了凡尘。
      死后的世界对陈萍萍来说是美好的。
      叶轻眉领他住进了太平别院,另一个“太平别院”。一个没有春夏冷暖,没有昼夜黑白,没有是非因果,没有高低贵贱,甚至没有人的“太平别院”。
      这里只有陈萍萍和叶轻眉。就像多少年来他梦里的那样,一个只有他和他最尊敬最喜欢的小姐的世界。
      陈萍萍有时会问叶轻眉这是哪里,叶轻眉从来都只是笑笑,却不答他。
      陈萍萍觉得,这里应该就是天上吧,不然怎么会这么好。
      叶轻眉教陈萍萍习字,这是两人近日来的新活动,不是说陈萍萍不识字,只是他少年之前未曾读书,入了诚王府做了奴才后才得幸跟着主子学了字,但底子毕竟是弱的,他也无意这些虚表的玩意,学会了也就罢了,后来他成了鉴查院的院长,处理文书之时也想着要练的一笔好字,但终日在那些权谋诈术之中旋绕着没了空闲,终是做了罢,以至于谁也不知道堂堂鉴查院院长陈萍萍的字其实也只是能看的水平而已。
      所以在这个没有时间流逝的太平别院,陈萍萍想好好练练字。他想学,叶轻眉也乐意教,所以习字就成了两人日常必不可少的活动。
      陈萍萍看着自己已经写满了的一页纸,轻轻皱了皱眉头。
      他练了这些时日,连纸都堆满了几间屋子,怎么他的字还是这样歪歪斜斜着不知长进?
      陈萍萍心里不爽。
      难道他是和那个范闲一样,字就是天生的那样丑吗?
      他又想到范闲字虽丑些,却作的了那些堪称绝唱的好诗,他却是什么都作不出的。
      心里叹了口气,陈萍萍下笔默了那首名震京城的七言。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作的真好啊,陈萍萍在心里感叹。
      听说这诗的原稿去了林婉儿那里,也是了,那是范闲放在心里的人,那样的重要诗,自然是要入了那相等重要的人手里去才对。
      至于他,能得那年轻人只言片语的留稿却也是三生有幸了。
      他握紧了指间的笔,在那首七言旁边的角落写了四个字:
      山有木兮
      这是范闲唯一留给他的四个字,也是他决定掐断了自己对年轻人那些莫名情愫的四个字。
      他喜欢范闲,那个总是粘着他的年轻人,这种喜欢的感觉纠缠着他,日夜不休,他想向范闲倾吐爱意,却顾及着两人的年龄差距,顾及着他的不良于行,顾及着林婉儿那样美丽的女子,也顾及着他阉人的秘密,这样纠结的心思终日折磨着他。他想着不见范闲就能绝了那样的心思,可他不愿见,那范闲偏偏是翻了墙也要来找他,磨着他,终日也不愿意撒手。
      陈萍萍看着年轻人满脸笑意的样子,心里有了丝妄念。
      他试探的说:你总这样粘着我,是我把当做了叔父吗?
      陈萍萍说的轻快的似是一句玩笑,心里却响起了擂鼓。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范闲,不想错过年轻人的任何一个表情。
      哪知范闲听后只是微微愣了下,然后唇角勾起了一抹笑,“自然不是。”
      说罢他拿起书案上的笔,铺了新纸极认真的在上面写下四个字:山有木兮。
      范闲小心的吹干纸上的墨迹,然后郑而重之的递给年长者:“您于我而言,是这样的存在。”
      陈萍萍看着这奇丑无比的四个字,心却凉了。
      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无所谓的人啊。
      纵使他学问不深,也知道山是有木的,可那又怎样?
      就像他于范闲而言,有如何,没有又如何,终是无所谓罢了。
      范闲看不出陈萍萍内心的波动,朝堂里多少年的腥风血雨,陈萍萍早就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可这也就苦了范闲琢磨不透陈萍萍的心思。
      犹疑不绝着想着长远的以后,终是错过了一生。
      范闲看着四个字,心里害羞,脸上一红,对年长者说:“您要好好收着,可不能丢了。”
      陈萍萍拿着字说:“自然。”
      他也真的做到了答应范闲的话,即使断了对年轻人的心思,却还是将那字缝进了枕头里,夜里天天念着:
      山有木兮。
      叶轻眉看陈萍萍似是神游了,抬肘轻轻戳了他一下:“继续写啊。”
      陈萍萍有些恍惚的回过神。
      小姐让他写什么?
      叶轻眉点了点那几个字,喃喃低语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陈萍萍如遭雷击的僵在当场。
      半晌,簌簌的流下两行清泪。
      原来这四个字的后面竟是这个样子的。范闲啊范闲,你让我如何得知,如何得知啊!
      心悦君兮,心悦君兮!
      骤然间,风云忽变,美的像梦一般的太平别院顷刻倾塌,周遭环境变的幽暗深溟似是一个漩涡要把他吸进去。
      陈萍萍惊慌的向叶轻眉伸出手想让她拉住他。
      可叶轻眉只是温柔的笑着,对他说:“萍萍,你该走了。”
      陈萍萍瞪大了眼睛看着叶轻眉,失身掉进了那个漩涡。
      再醒来时,已是另一个世界了。这里虫蛇满布,腥风扑面,面前的河流波涛翻滚,阴风阵阵。
      陈萍萍觉得如果说那个“太平别院”是天上,那这里一定就是地狱了。
      他前面有一条不长路,路的尽头站着个上了岁数女子,面前放着个破旧的桌子,桌子上放了两个碗。
      陈萍萍想,那女子估计就是孟婆了。
      陈萍萍知道规矩,喝孟婆汤,过奈何桥,忘却前尘往事,一生爱恨情仇,一世浮沉得失,都遗忘得干干净净。今生牵挂之人,今生痛恨之人,来生都形同陌路,相见不识....
      陈萍萍又想起了那句“山有木兮”,和那时年轻人红了的脸。
      太晚了啊。
      陈萍萍在心里念着,如有来世,不知你我还能否再见。
      若能再见,可别再晚了。
      陈萍萍一步一步的走近那个女子,心里却想着这路能再长点,让他再多记得一会儿那个年轻人。
      可路终有尽头,陈萍萍接过那碗汤刚要饮下,身后却响起了他熟悉到刻进骨子里的声音。
      “院长,您终于来了。”

      三生石下,年轻人历经了一千年的水淹火炙万般煎熬之苦,只为与他放在心尖上的长者道一句:
      心悦君兮,君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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