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界首席无常》裴戏才

8、吴厌的故事（2）

　　十四年前，吴厌成为老宰相的门客，之后又做了一个正六品的文官。
　　忽然有一天，府上的看门人拿着一个布袋进来了，说外面有个乞丐想见吴厌一面，只要他看到布袋里的东西，立刻就能明白。
　　布袋里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属于他们越国的玉玺，而那个门外断腿的乞丐，三四年没洗过澡，臭气熏天，比路边的野狗还要恶心百倍的人，是宋欢。
　　他日思夜想，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
　　吴厌喜极而泣，不顾周围人的目光，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他，像个小孩子似的重复了很多遍“我以为...”。
　　那段时间他日日与宋欢泡在府上，喝酒吃肉，把广厦庇苍生的宏图壮志全都抛到了脑后。
　　直到宋欢说出要辅佐他重登皇位，他手中的酒盏猛地掉到地上，碎了一地。
　　他说要再考虑考虑，进了卧房，躺在床榻上，一夜未合眼。
　　清晨，从昨夜开始下了雪，院中白茫茫一片，他披着外衫走出房门。
　　门前的古树下站着一个人，拄着拐杖，雪落了他满身，抬头，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疲乏的眼神中透着坚定执着的光。
　　他在这里等了一夜。
　　记得故国最后一年的春天，他们好不容易出宫，一起在山野间捉鸟。
　　宋欢说：“你的眼睛好大，好像小姑娘哦。”
　　吴厌作势要打他，他飞跑出去，冲着他吐舌头做鬼脸。

　　大片的雪花飘落，在树的枝桠上堆积，冰冷而无休止。

　　吴厌看着他的断腿，张开的嘴又合上，皱缩了面孔，扑上去抱住他，疯了一样咬他的肩膀，嚎啕大哭。
　　“你怎么变成这样，我不在你身边，你怎么可以变成这副样子......”
　　宋欢只是沉默地回抱住他。
　　他呜咽道：“好，好，你辅佐我，我们再兴国安邦，指点江山......”
　　他想，说出这句话，自己一定会后悔，可他无法控制自己，这是宋欢的希望。
　　后来的事情，远远超出了他的掌控。
　　宋欢才学超群，深谋远虑，先是扶持他挂上了太子少保的虚名，背地里在朝中替他栽培势力，拔除了许多路上的障碍，手段也越来越变态。
　　人人都知道吴厌是当今皇上跟前的红人。
　　背后的宋欢把自己隐藏的很好，对吴厌的忠心天地可鉴，等吴厌发现他背地里做的那些事时，他已经陷入泥潭，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三年前，宋欢和朝堂上的权臣交好，有了行刺皇帝的谋划。
　　从那时起，吴厌几乎夜夜做噩梦，最常梦到的就是那个女人，乱世中被欺侮惨死的无辜女人。
　　他想，是时候了，在那封回信寄出时，他截了下来，同时也准备好了致命的毒药。
　　然后，宋欢死在那个秋天。

　　我想起吴厌在《贞观政要》上的批注，他的字迹偏柔，有一股娟秀之气。
　　而那张递给楚江王的申请上，宋欢的笔锋依旧冷硬，力透纸背，完全看不出执笔之人是有求于他人。
　　这两个人偏偏就碰到一块了。
　　沉默了许久，我说：“你不该答应他。”
　　“他以为，我答应他是为了越国，可我答应，只是为了他，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他再离开。”
　　“谁想最后，反倒是我亲手把他送走。”
　　他突然笑了，用手背抹了抹眼睛，说：“父皇和母后在天有灵，一定会觉得我是个大傻子，是个怂包窝囊废。”
　　少顷，吴厌的手从脸上滑下来，我与他对视。
　　那双眼睛的确很大，眼眶泛着红，目光清澈至极，看不到一丝迷茫。
　　“我这一生，对不起所有亲近的人，但是，对百姓，我问心无愧。”

　　视线所及之处，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听到人声笑语。
　　“你终于醒了。”
　　是崔钰的声音。
　　“我们在哪儿？我晕了多久？你可看了那份奏折？”
　　“宫中的筵席上，立春大典即刻开始，从你看烟花掉下来到现在过了大约三刻钟，我看了。”
　　“我刚刚好像做了一场梦，梦见吴厌了。”我说，“他这个人比我预料中要更......”
　　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我想起来更要紧的，忙问：“情况怎么样了，找到宋欢了吗？”
　　“你猜的不错，站在皇帝身边的那个戴面纱的妃子就是他，他已经发现吴厌没有出席了。”
　　“再晚一点的话，他很可能选择直接吞噬皇帝，和他玉石俱焚。不如我们现在就动手？”
　　“你杀过厉鬼吗？”
　　“没。”他这是明知故问。
　　“厉鬼转换躯壳时没有了保护层，那时是它最薄弱的时候。”
　　“你现在打不过他？”
　　“打得过，只是这一朝堂的人怕是都得给他陪葬，不划算。”
　　“不划算......”我竟无言以对。

　　筵席接近尾声，我眯眼瞧见宋欢隔着面纱再一次环视四周。
　　“爱妃，替朕倒些茶来解解酒。”皇帝向她招了下手。
　　我眼睛牢牢盯着她，紧张道：“要来了要来了。”
　　贵妃身着深青霞披，头上的珠翠随着走动叮当作响。
　　她侧对着百官，从容地倒了茶，转身时窗外吹来一阵微风，吹起了面纱，她的嘴角微弯，露出一个带着狠意的笑来。
　　我就快要急死，这边崔钰还在不疾不徐地喝茶。
　　我心中不爽，喝喝喝，瞧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茶就有那么好喝？

　　崔钰看出我内心所想，说：“皇帝看过了吴厌的奏折，这筵席看似平静和乐，其实他身边的人都提心吊胆，时刻保持着警惕，此时不必太过担忧。”
　　他话音刚落，只见贵妃袖间寒光一闪，亮出一把匕首直冲皇帝面门。
　　说时迟那时快，不知从哪里窜出一个侍卫模样的人，飞起一脚把她手中的匕首踹掉，将她的双手反剪在身后。
　　贵妃跪在地上，口中发出低声的嘶吼，同一刻我和崔钰皆化为原身。
　　崔钰脚边狂风乍起，打着旋吹翻桌案上的玉盘酒盏。
　　周围人看不见我们，只知天昏地暗，以为是天公发威，皆神色惊惧，向外奔逃，有的更是害怕得走不动路，直接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而我注意到周围保护皇帝的人也跑的跑，吓傻的吓傻，皇帝一个人往后撤了几步，却并未离开。
　　我正想提醒一下崔钰，转头一看，瞬间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的皮肤裂开了数道，黑色的，古树枝桠一般的纹路从胸口蔓延，顺着他的脖颈爬上下颚，攀至眼睑。
　　而一双眼居然变成了白瞳，只有......只有厉鬼才会有白瞳啊！
　　来不及琢磨，贵妃的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一道白影窜了出来，直奔空中，崔钰的手掌中也跃出一团红莲业火来。
　　我回过神来再去看皇帝时，他竟不知何时捡起了之前那把匕首，就地一个翻滚到了贵妃的身边
　　他娘的，真是胆大的怕不要命的，这皇帝怕不是嫌命太长，搁这儿瞎掺和什么啊？！
　　眼看宋欢就要吞了皇帝的魂魄，红莲业火也到了皇帝面门前。
　　我心道不好，他根本没打算救下皇帝。
　　我当即催动仅剩的法力，瞬间出现在皇帝身侧，同时化出两个结界来，宋欢被结界这么一撞，竟然顺势吞了方才那个侍卫的魂魄，抽出腰间佩剑就向这边刺来。
　　另一边的结界接了崔钰的火，我手中一转，眼看着那团火就要顶住刺来的剑。
　　只是，不知哪个没公德的，在地上扔了一块西瓜皮，我脚底一滑，火也偏了方向，随着一声爆响，在大殿顶部轰开一个巨大的窟窿。

　　眩晕了两秒，后背一阵寒意，一只手猛地将我拽起，一把剑顺势抵住我的喉咙，将我困住。
　　我眼珠往下转，被一片雾挡住，是面纱。
　　老天，我这是什么狗屎运，贵妃先前被宋欢吞掉了魂魄，我直接撞进她的躯壳里了。
　　我的法力本来就不算太强，在这阳间耗了一天，属实油尽灯枯，方才化出两个结界时，刚好用尽了最后一点气力，现在连从这副躯壳中出来都是问题。
　　“你为什么不劫皇帝......要来劫我啊。”我从牙缝中艰难挤出来一句话。
　　“崔判官可不会因为一个皇帝手软。”宋欢声音出奇的冷静。
　　他用剑刃压紧了我的喉管，微抬下巴对崔钰道：“府君大人，久仰大名。”
　　崔钰手中火焰未熄，我勉强看他，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白瞳渐渐消退，变回原本的黑色。
　　“你要怎样？”他语调冰冷，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他这副模样，比厉鬼还要恐怖数倍。
　　“吴厌呢？把他给我找出来，拿他的命换这个人的命。”
　　听到这句话，我简直要崩溃。
　　首先，吴厌早就轮回转世去了，这叫人上哪儿找去啊？
　　宋欢现在看似冷静，但要是我一开口，说皇帝昨晚上早把你一家子杀了，是个人听到都要发疯。
　　其次，崔钰之前说啥来着，宁可错杀一百还是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现在已经错过了抓宋欢最好的时机，结果无非两种：
　　一，有我做牵制，他一招解决宋欢还是很容易的，同时宋欢解决掉我。
　　二，他强行救出我，然后宋欢发飙，一朝堂的人都完蛋，他就算再一手遮天，也免不了受罚，然后蔡郁垒把我扔去给厉鬼当零嘴儿。
　　两个结局对我来说没差，对崔钰来说，他脑子起泡了才会选择第二条路。

作者有话说

　　这第一个故事，宋欢和吴厌，真是伤心的故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