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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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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半雪的脚程比村民快一些,当楚南冠把手中的魂魄按入小孩子体内的时候,门外也响起了村民们急促的脚步声。
神婆知道他们是来找自己的,吃着神婆这碗饭,她在义庄周围当然有所布置。她知道楚南冠去过,也知道义庄已经被巨力摧毁。
神婆问楚南冠自己该怎么办。
燕半雪看她一眼:“实话实说就行了,你知道什么吗?”他问楚南冠“没错吧,楚大夫?”
楚南冠点了下头。
神婆于是知道该怎么做了,在村民们的喊声里走了出去。
对于陈家村来说,这天晚上发生了一件好事,一件坏事。
好事是陈二郎家的小幺儿把魂找了回来醒了。
坏事是陈家村的义庄莫名其妙的炸了。
“你是没看见那场景……义庄塌了,棺材全压烂了,胳膊大腿什么的都甩了出来,还有那些……嗐,想起来就倒胃口,还是不说了吧。”
义庄塌了,村里的壮丁不敢在晚上靠近那片废墟,神婆到了之后,围着义庄看了圈,也叮嘱他们别靠近。一村的壮丁轮流守夜,熬了一个晚上。
等天光亮起,那些被夜色隐藏起来的残酷画面清清楚楚的呈现在每个人眼前。
神婆写了张方子,让轮换下来的壮丁去楚南冠那里熬碗汤药喝了,去去阴气。
汤药是要给钱的。
楚南冠没说什么,抓了药让药童直接到院子里去熬。
陈二郎夫妻肉.体凡胎,在鬼修和神婆的斗法中受伤不轻,还留在楚南冠处修养,他们的小幺儿离魂时间长,身体虚弱,加之父母都在楚南冠这里,自然也留了下来。
小孩儿吵闹,身体不舒服哼哼唧唧哭个没完,楚南冠嘴上说着孩子太吵,要早点送走,给小孩儿喂药也是公事公办,完全没有哄哄抱抱的柔软心肠,一直冷着张脸,但到底,没开口赶人。
燕半雪又附到了黑猫身上,在楚南冠的院子里溜溜达达,看见了觉得有趣。
你说楚南冠嘴硬心软吧,他似乎也不够软。但你说他心狠吧,似乎又不够狠。
这种普遍而庸常的模糊出现在楚南冠身上,让燕半雪觉得,很有趣——这个长得不像人的药师,倒是挺有人味。
一群农家汉蹲在院门外捧着碗喝药,小药童一个人在院子里照料着药炉,陈二郎一家在厢房里昏昏沉沉的睡着,燕半雪溜达了一圈,猫进了楚南冠的房间,而后凝出了人形。
半夜桑树林里,楚南冠那一口灵气给的足,燕半雪伤势未复,但已经能凝出稳定的人形。
楚南冠在写药方,一笔字很是工整。宣纸边上被略微推远的,是几个放着药材的木盘,药材特有的苦香味道淡淡的散在了房间里。
燕半雪见桌上有茶,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那神婆挺懂事的。”
楚南冠继续写着药方,没有回话。
燕半雪一翻手心,用指尖弹出一个铜板,孔方兄在劲力下嗡鸣作响。
楚南冠还是没抬头:“放回去。”
院子里,小药童身边放了个没盖的小木匣,来喝药的村人就把药钱放进去。
燕半雪手里的铜板是他经过的时候,从木匣子里顺的。
小药童没察觉,楚南冠知道得一清二楚。
燕半雪把铜钱按在桌面上,往楚南冠的方向推了推,物归原主。
他说神婆懂事,指的就是这个。
燕半雪不知道楚南冠为什么要呆在这么个小村子里,但短暂接触下来,也能看明白楚南冠呆在这里,就单纯当了个大夫。想在村子里像凡人一样生活,银钱进出总是免不了的。
去阴气的汤药神婆熬不了吗?
她是给楚南冠送了支生意。
“今天晚上,神婆会以做法的理由,把村人都支开,你再去义庄一趟。”
楚南冠放下笔,两枚香锭出现在了桌上,比楚南冠当时在棺材里烧的要大一圈。
燕半雪把香锭拢到手里,掳走小孩魂魄的鬼修已死,他和楚南冠之间的交易也就结束了。
一码归一码,两锭香远不及昨晚楚南冠在桑树林里拍出的那团雾,就着想让他特地跑一趟,不够。
燕半雪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楚南冠把写好的药方也推了过来:“这个方子,能补你目下的损伤。”
这才是楚南冠开出的价码。
但凡修士,都多多少少懂一点药理,即使自己不会炮制,看药方也不至于像凡人那样两眼一抹黑。
燕半雪扫了一眼,的确是对症的。
燕半雪笑了,笑容里透出沉沉凉意:“药师谷,还能医鬼修?”
他伸手接过药方,把薄薄一张纸折了收好:“已经过了一天,就算是我也不一定能找到那人的踪迹。”
这会儿去探义庄还能查什么,肯定是查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人修。
昨晚交手仓促,人修在现场留了血迹,鬼修寻人的法门比人修更为精深,楚南冠又行动不便,燕半雪不意外他会让自己去探查。
无论是对楚南冠还是对燕半雪,这个藏在暗处的人都是个威胁。其实就算楚南冠不说,燕半雪也会找机会再去义庄探探,看看能不能把人揪出来。
但就像楚南冠在鬼修一事上的讨价还价,燕半雪也不会因为两人目的相同,就白白出手,再把成果共享给楚南冠。
好在楚南冠足够上道。
楚南冠微微一点头,他也知道一天的时候能做很多布置,对方手上有玄品符,底蕴不可谓不深厚,就算一时留了破绽,之后也会有补救的方法:“取血回来,我也试试。”
有了楚南冠的两锭香,这回燕半雪没有再附在黑猫身上,天一黑,他直接穿墙飘出了楚南冠的房间,吓得外面哐啷哐啷一阵乱响,小药童哭叫着有鬼。
然后是燕半雪恶声恶气故意吓唬人的声音:“叫什么叫,再叫吃了你啊。”
楚南冠出声道:“阿末,进来。”
“是、是。”含着一泡眼泪的小药童飞跑进来,紧紧抓住了楚南冠的轮椅扶手。
燕半雪居然还不消停,半个身子穿墙进来,笑得龇牙咧嘴:“诶哟,阿末,我知道你的名字了哦,小药童。”
小药童嘤一声,缩到了轮椅背后。
楚南冠没有温度的声音平缓:“你该出发了。”
燕半雪看他一眼,缩回身子,走了。
等他跨出院门,白色纸鹤扇着翅膀飞出来,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燕半雪嫌弃的把它弹开:“自己飞。”
楚南冠的声音传出来:“你太快了,它跟不上。”
纸鹤扇着翅膀靠近燕半雪,燕半雪一把把它抓在手心,整个人化作一道黑影,掠过村道田埂,瞬间到了义庄。
义庄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月光洒在一片废墟上,木板断口狰狞,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是老鼠在啃食着什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异味,夜风把这股味道吹起来,直直穿透了燕半雪的身体。
燕半雪是个鬼修,只要他想,就闻不到这股味道。但开头的冲击在那儿,即使这会儿气味已经影响不到他,燕半雪依然觉得糟心。
因为他得在这片废墟里翻找属于那名人修的痕迹。
燕半雪结了道手印,废墟中霎时便冲出了数道烟气,烟气有红有白,深浅不一,其中一道红得滴血,颜色也极亮。
燕半雪抬手对着它一抓,废墟里的几块碎木片拔萝卜似的跟着飞出来:“就是他了。”
燕半雪凌空画符,盖在木片上,红色烟气扭曲不定,勉强指了个方向后,木板咔擦一声碎成粉末,盖在上面的符咒也不复存在了。
那人修的确做了补救的手段,但燕半雪棋高一着,还是追到了他离开的方向。
楚南冠通过纸鹤看得清清楚楚:“魏城。”
燕半雪玩味一笑:“魏城,第二京啊。”
凡人皇帝所在的城市,是实实在在的京城,所谓第二京,便是聚集了世家大族所在的城池。
魏城依山傍水,水路便利,物阜民丰,朝代更迭,权柄斡旋,不断的封赏贬谪之下,这座城池中世家林立,势力盘根错节。
修真界与凡世断了来往,但魏城世家,多半还供奉着有些本事的修士,做世家长老。
如果那人修来自魏城,他手中有玄品符就不足为奇了。
“魏城修士没事来陈家村做什么?”燕半雪要笑不笑的挑着眉,“因为你吗?”
楚南冠到陈家村,是近几年的事。
陈家村距离魏城有两日行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却也是最靠近魏城的一个村落了。
燕半雪继续问:“你是不是做了什么生死人肉白骨的事情?”
楚南冠淡声答道:“如果是,他就不该去义庄。”
楚南冠反问:“或者是因为你?”
“人修何曾关心过鬼修了?”燕半雪笑着,“如果不是因为你我,那他就是冲着之前那个鬼修去的?”
月色下烟气如雾粼粼反光。楚南冠将从窗口淌进的蒙蒙雾气搓成一颗颗香锭,袅袅烟气中,他似乎也在泠泠的发着光:“你的那个瓷瓶里,有没有魏城的生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