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的女儿》陌上哈华

30、030.绞索中的灵魂

　　克里斯的绞刑被定于两天后公开举行，以平民愤。她的罪名背定了下来，一共有四项谋杀罪。而她杀掉的其中一人还是博鲁菲特尊贵的领主大人、自己的哥哥、同时也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还活着的亲人了。

　　这个四项罪名被公示出来后，在群众们之间迅速传播，令人唏嘘。

　　“这个家伙果然是个被诅咒的孩子，现在她已经害死了他们一家人，连带着很可能要葬送我们博鲁菲特的前程。

　　“要是在她刚出生的时候就杀死她就好了。”

　　“是呀，真的是祸害遗千年。”

　　思达看着那些公示，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她在脑海里面描绘了很多救出克里斯的场景，包括闯进地牢、砍翻所有守卫，把她强行劫出来，又或者在她行刑的时候、从天而降跳到绞刑架旁，将她的绳子割断救出，都是一些十分不现实的、很戏剧性的场面。

　　其实若真的想把克里斯从地牢里强行救出来的话，以兰德的力量来说是可以做到的。但是他一旦这么做了，就会被格兰德联邦全国通缉。思达肯定不能将无辜的哥哥连累了，尽管她现在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一转眼，两三天就过去了，到了克里斯行刑的日子。

　　那一位先前负责审讯思达的警官按照他的约定，将思达提前带到了刑场中与克里斯见面。

　　那是个很旧的木台，上空悬浮着一根泛着黑色油光的木棍子，散发着腐臭的气息。

　　克里斯被关在一旁的铁笼子里，全身上下都沾满了泥土跟各种脏污，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好不容易梳顺的头发又变得乱糟糟的。她身上还紧紧绑着好几根铁链，仿佛她是什么凶猛的野兽，下一秒就会破笼而出一般。

　　狼狈的克里斯低着头不愿意看思达，而思达观察着克里斯的反应，大概明白了，她可能真的是杀了那三位侍女。

　　“克里斯。”思达轻轻地喊着她的名字:“你别不看我，我相信你。”

　　铁笼子旁负责看守的狱卒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显然他认为，思达相信一个杀人犯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

　　但身负重重枷锁的克里斯听到了思达这句话，仿佛又突然被注入了一股力量。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思达的眼神，无助澄澈得让思达心痛。

　　克里斯抖着苍白的嘴唇，好像想要解释，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她靠近了铁笼的栏杆旁，对思达小声说:“我的衣襟里有一封信，你拿去吧。”

　　“对不起。”克里斯低声说。随后，思达就被守卫能赶出了行刑重地。

　　到最后，思达没能亲眼见到克里斯的行刑现场。她自己实在没法狠下心，同时，兰德也不允许年纪才十四岁的妹妹看见那样血腥的场景，死死拦着她。被阻拦后，思达一直静静在屋子里坐着，呆呆地看着窗外人来人往，一整天不吃也不喝。

　　远远的，可以听见人们因为克里斯的死亡而爆发出的欢呼与掌声。思达一边听，眼泪一边从脸庞上滑下来。

　　等再见到警察和守卫们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们把克里斯火化了，并给思达带来了一罐骨灰。罐子小而朴素，人的身体经历了火焰的灼烧后，也剩不下什么。

　　“这个谋杀犯没有在世的家人了，因此，没有人接收她的骨灰。你是唯一一个在她临走前来送别的人，我把她送了过来。”守卫说到。

　　“谢谢。”思达肿着眼眶说。

　　思达的同伴们站在他的身后，都默然了。蒙斯特换了一身黑色的衣服。担心的看着思达说:“你不要太难过了，你还有我们。”

　　思达点点头，答应道:“我会控制好自己的，你们别担心。但我现在需要自己待一会儿，为克里斯送别。”她说着说着，声音就又哽咽了。

　　“好。”伊格说。

　　兰德深深地叹了口气，走上前摸了摸思达的头，转身带着其他人，回到了屋子里。

　　思达一个人抱着克里斯的骨灰罐，爬到了里屋子不远处的山坡上。

　　月色如水，夜风轻柔。思达看向远处，菠萝菲特城镇中的灯火，抱紧怀里的骨灰罐，轻轻说道:“很抱歉，我没办法救出你。很抱歉，我没有早点遇见你。很抱歉……”思达心里怀揣着无比深切的自责。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她，克里斯本不必出手。

　　思达的眼眶酸胀，忍了多时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大滴大滴从眼眶中涌出。其实她与克里斯相处的时间并不久，但不知为何，这个年纪比她大、心智却比她幼稚不少的女孩，在她心里刻下了深深的印记。大约是因为她们相互陪伴着度过了很艰难的一段时光。

　　思达拿出了克里斯给她的那封信，借着月光仔细阅读着。信上写道:

　　思达，我最亲爱的朋友，对你隐瞒了一些坏事，对不起。你是那样干净善良，许多脏事并不想让你知道。但是我完全地信任着你，没有过一点怀疑。

　　很难过不能跟你一起逃走，去更远的地方，明明做好了约定，却不能实现了，对不起。但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埃罗对你下手，因此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随着年龄的增长，我逐渐明白了生活不如我们想象得那样美丽。

　　不过，我相信如果是思达你的话，不管是什么样的波折、什么样的未来，都不会将你打败。

　　希望你以后的路上，伤心的时候一直有人安抚，困难的时候一直有人帮助，就像你对我的那样。希望战争尽快过去，而你能找到自己喜欢的土地，跟自己爱的人们好好生活在一起。

　　愿你旅途平安。愿你无忧无虑。

　　永远爱你的，克里斯

　　信中克里斯的笔迹歪歪扭扭，还带着些用力过猛的认真，有些地方笔甚至戳破了纸张。也看得出来克里斯写写改改，将这封信反复写了好多次，最后才能一气呵成，一点错字都没有。许多词汇都是思达在给她讲故事的时候教她的，她真的学得非常快。如果事情没有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克里斯甚至可以重新学习很多东西，重新像一个正常人一般生活。她是这样的温柔。

　　但是没有如果。

　　思达捏紧了这封信，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咬紧了嘴唇，却仍然止不住自己的抽噎。回想这一路上，不断有人从她身边离开，她却从来都无法阻止。

　　第二天凌晨，博鲁菲特现存的所有居民被同一声巨响惊醒了。那是一种非常难以形容的声响，与思达在佩尔诺斯听到的火弹炮轰声又有所不同，更像是回荡在天际的沉沉雷声，但又被雷声更加的低沉，像一把锤子重重地砸在人的心上。

　　“格兰德联邦的居民们，你们好，我们是来自帝国的巨型飞空艇军团。遗憾地告知你们，我们已经在博鲁菲特周围布置好了一切兵力，现在没有人能够逃出这座城市。但我们也不想闹得太过难看，将你们逼入绝地。毕竟，格兰德联邦是历史悠久、非常文明的一个庞大的国家。我们是十分尊重拥有这样文明历史的国度的。”

　　巨大的声响回荡在整个博鲁菲特，气势十足，非常吓人。居民们都被惊醒了。不少人跑到了街道上，磨肩擦背，彼此对视几眼后又左顾右盼，想要找到声音的来源。

　　“这是怎么了？这是哪里来的声音？”穿着睡衣的老人家迷迷糊糊地走了出来。

　　“这是帝国在威胁我们吗？”米粮店的老板非常慌张。

　　“帝国马上要轰炸我们了吗？”一个孩子害怕地问。

　　“这个声音说，他们把我们包围了，这是帝国的示威吧？”军团中的士兵皱着眉头说。

　　“可恶！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另一个士兵愤怒地握紧了拳头。

　　在思达一行人住的小屋里，等思达清醒后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冲出房间的时候，兰德已经站在了大厅里，他看着窗外，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是围城。”兰德说。今天博鲁菲特的天空是铅灰色的，阴沉沉的压在人的头顶，外面暗冷的光线投射进屋子里，带着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气息。

　　“我们被帝国的军队包围了？”蒙斯特穿着一身小裙子，疑惑地问。她与其他人不同，似乎根本不用睡觉。夜里大家都休息的时候，她还可以在壁炉旁坐着精力充沛地看书，第二天也不见任何疲态。因此，这巨响传出的时候。她是第一个兴致勃勃冲到窗户边的人。

　　“我们该怎么办？”伊格说。

　　“我们走不掉了吗？”其他被震醒的同伴都带着哭腔问道。

　　“我们会死在这里吗？”莉亚与梅亚这一对双胞胎姐妹苍白着脸相互依偎着坐在沙发上，战争已经夺走了梅亚的一条腿与她的未婚夫，却还不见罢休的意思。

　　同伴们的话音刚落，那个来自帝国的巨大声音又响起了。

　　“我们的要求并不过分，只要博鲁菲特交出城内一万名格兰德联邦的居民到我们帝国手里，我们就可以即刻离开。”

　　民众哗然:

　　“什么意思？一万人？他们打算要做什么？”

　　“帝国要将这一万人都杀了吗！”

　　“一万人？开什么玩笑！这些痴心妄想的无魔之民！”

　　博鲁菲特像一锅煮开了的水一般，沸腾了。

　　第二日早上，兰德找到了思达的房间，推开她的门，本想着她会非常消沉、无精打采，却见她神采奕奕地坐在床头，仿佛一夜未眠，脸上还带着痛哭过的泪痕，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思达，我们需要离开这里。”兰德开门见山的说。即便现在博鲁菲特被封城，以兰德的实力是可以带着思达逃开的，但是也只能带上思达逃离。

　　“我不走。”思达仿佛看透了兰德的想法，几乎想也没想就立刻秒答道。

　　“佩尔诺斯的悲剧很可能会再度上演，留在这里会遭遇炮轰的，我当初就应该直接带你走。”兰德皱着眉头说。

　　“有我在就不会。”思达回答。

　　“什么？”兰德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不会再让战争伤害我珍爱的人们，丢下他们自己逃跑，我做不到。我把克里斯埋在了后山上，在娜茜夫人的旁边。”思达沉声说，她的眼睛里透露着前所未有的坚决。她受够了不断地失去、不断地流离，也受够了当一个弱者、被世界肆意剥夺：“我们拥有力量，哥哥，我要使用这力量，用来守护！”

　　从这个时候开始，思达下定决心要拼尽全力守护自己爱的人们，她再也不想看到任何一个自己身边的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她想要守护无家可归的孩子，守护满脸血泪的母亲，守护愿为自己国度献出生命的士兵们，守护一切美好到令她几度落泪的那些善良与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