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13.总有一天会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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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德心心念念的妹妹思达此刻已经领着自己的车队行进到了水晶森林的南部边界区。他们连夜行进了近五十里路，现在天刚亮起来，思达认为此刻距离危险已经足够远了，因此让大家停下来休息片刻。
他们走的是水晶森林里的一条古老的商道。往返于佩尔诺斯与博鲁菲特的商人就是靠这一条道路运送货物的。道路虽隐秘，却十分安全。密密麻麻的、常青树的枝梢铺天盖地的将道路的上方笼罩住，连阳光也很难穿透。幸而道路上没有冰，全是冻硬的泥土，因此还不用担心马车打滑。
行进了一夜的众人们都不曾合眼，十分疲惫，但马车并不够所有人睡下。思达让老人、孩子与伤员在马车上休息，还余出两个人守卫，其余人则用冬装裹得严严实实的，席地或者倚靠着树木，依次睡下。
冬天里森林的清晨无比静谧，连鸟鸣都没有，动物们都躲在巢穴里躲避着严寒。思达听着车队里人们安稳的呼吸声与鼾声，窝在自己的席地而铺的被子里，却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就是漫天的炮火与满地的尸体，怀特瑞的脸在黑暗中反复出现，时而是阳光下他顽劣的坏笑，时而是雪地里他痛苦扭曲在一起的五官，最后还有他躺在挖好的墓穴中时沾着泥土的、青白的脸。
思达翻来覆去好一会，明明身体疲倦到了极点，却怎么也无法入睡，只能干脆起身，静悄悄地走到一棵远离人群的古树旁，裹紧自己的羊皮大衣，愣愣地盯着树叶上凝结的晨露。
五感敏锐的伊格一下子就感觉到了思达的动静。他抬起头，发现思达正在一个人发呆，面无血色，嘴唇苍白，看上去又悲伤又脆弱。
“怎么了？”伊格也起身，走过去，悄声问。
思达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小声说：“我总觉得，怀特瑞还没有死。总觉得，他依旧在什么地方生活或者旅行着，可能明天就回来了，还会给我们带许多特产回来。如果他真的回来了，我们又全都离开了佩尔诺斯，没有人迎接他，他会很伤心的吧。”
伊格听着她说的话，皱了皱眉头道：“别瞎想。他……他不会再回来了。”
思达听到伊格的话，一下子泄了气：“我想不通。原来生命可以这样脆弱。明明我们前几天还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怎么突然间就……只是因为一颗流弹的碎片……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五年了……”
伊格看着思达憔悴而伤心的样子，忍不住想抱抱她，但是又担心自己怪异的外表会令她不适，终究没有伸出手。他看着昏暗而漫长的前路，静静地说：“我的母亲在我八岁那年去世了。她是个穷苦的人类孤儿，在博鲁菲特城区的伎院里长大，因为相貌还不错，长大了就在伎院里工作。”
“什么是伎院？”思达没有听得太明白，晨曦草原与佩尔诺斯都并没有这样的场所。
“是强者拿弱者的身体取乐的地方，很残酷，还有点恶心。”伊格冷漠地说：“我的母亲是人们取乐的对象之一。随着时光流逝，她的身体逐渐衰弱下来，变得卧床不起，然后因病去世了。”
思达认真地听着伊格看似轻描淡写的话，实在想象不出还是个孩子的他如何承受住那样的痛苦：“你在比我更小的时候就经历过这样的离别……那时候你是怎么做的呢？”
伊格看着思达，金棕色的眼里带着自嘲的笑意：“我一直以为我母亲会依旧从床铺上爬起来，为我做饭，所以饿着肚子傻等了很多天，直到她的身体开始发臭腐烂了，我才察觉出不对劲，但在那之前，我都非常希望我的母亲可以在某天重新睁开眼睛，再刮刮我的鼻子，叫我的小名。所以我很理解你现在渴望怀特瑞能够回来的心情。”他明明笑着，却像在哭。
思达轻轻地摸了摸伊格的脸，歉意地说：“对不起，让你想起了难过的往事。”
伊格摇了摇头，从她的动作中获得了勇气，继续说：“我早已经接受了这些事情。但主人，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快要死掉的我被你救回来的时候，我说，看着你在百合花丛里的背影，我还以为我的母亲又回来了。”
伊格一把将思达抱到自己的臂弯里——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身为混血山人的伊格一只手臂就跟思达一样长——然后他攀着古树的枝干，几步跃到了树冠的位置，弹跳力十分惊人。
树冠很高，离地面很远。在这个角度，思达可以清晰地看到清晨的太阳与碧蓝如洗的天空，天边的细碎云彩像海浪一般汹涌而柔软，迎面而来的风微凉，暖金色的阳光笼罩了整片天地与辽阔的森林。
伊格在思达耳边小声说：“我一直觉得，死亡并不能真正带走我们深爱的人们。他们在光里，在风里，在夜晚的星星里面。一直陪伴着我们。”
伊格说得很抽象，但思达却理解了他。成长带来的除了不断的告别，还有永恒的爱。
思达终于没有忍住，在高高的树冠上，一边流泪，一边在伊格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等到众人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大家都饥肠辘辘，因此恢复了精神的思达吩咐牧羊女阿雅与戈尔斯的妻子乔勒丝来准备晚餐。营地里架起了大锅，阿雅将肉干与香料放进锅里，用雪水炖煮，期间还放了不少土豆、野菜与调味品，在天色擦黑的时候炖好了。香气在林间萦绕，温暖的篝火吓走了不少动物，加上冬天的时候几乎野兽们都停止了活动，所以也不必太担心安全。
大家将马车围成一圈挡风，然后在圈子里稀里哗啦地吃着炖菜，又暖又解乏。这条商道在冬天人烟罕至，也方便了车队，不需要为其他路过的旅客靠边停下了。
思达趁这次歇息，好好清点了一下车队的物资与人员分工的情况。又过了近两个钟头，分配好了每辆马车乘坐的人员，负责打猎的、做饭的、照顾伤员与老人、孩子的人手，统计出携带的口粮还能吃将近十五天，一切都安排好了以后，才放心的上了马车，收拾好零碎，又再次出发了。
思达与伊格、伍德、娜茜夫人一共四人共乘一辆马车。马车里装满了衣物、被褥与柴火，仅留了一点点位置出来可以坐两个人。伊格与伍德坐在外头驾驶着马车，思达与娜茜夫人相互依偎着坐在车篷里。车篷里空间狭小又寒冷，呼呼的冬风透过篷子往里直灌。思达给娜茜夫人加了三件大衣，希望她能暖和起来，可是她的手一直很冷。
马车上只有一盏摇摇晃晃的提灯挂在篷子上，在森林里星星被遮挡住的漆黑夜晚，仅能照亮几米见方。娜茜夫人这两天苍老了许多，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把她的生命吸走。她白发稀疏，双眼浑浊，精神也不好，思达非常非常担心她：“娜茜夫人，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
娜茜夫人看着思达，又问：“我的格雷特回来了吗？”
“还没有……我们到博鲁菲特了给格雷特写信！让他赶紧回来陪陪您，好不好？”思达哄道。
“好、好、好。”娜茜夫人连连点头，停顿了一会，又问：“那我的怀特瑞呢？去了哪里？”
思达轻轻执起娜茜夫人的手，将那双布满岁月与劳动雕出的皱皮与老茧的枯瘦手指放到自己的心口处，说：“他就在这里呀，从来没有离开过。”
娜茜夫人像个孩子一样，捧着思达的手睡着了。
思达听伍德说过，上了年纪的人有时候是容易犯糊涂，何况娜茜夫人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在雪地上离开了人世，异常大的打击下，她或许要过很久才能恢复元气。而小辈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她身边，照顾她。
思达一行人趁着夜色抓紧时间逃向离佩尔诺斯更远的北方，以保证自己的安全。
而与此同时，在完全戒严的佩尔诺斯，驻军于此的赛恩斯军团的骑士长、十二圣骑士之一，寒剑骑士斯沃德正在巨型飞空艇里冲自己的副手气急败坏地大发雷霆:“是谁！谁准许你擅自下令轰炸佩尔诺斯的！我只不过是抽身回国家中庭参加了一次会议，回来就发现我最信任的下属破坏了我所有的计划！！”
军团长的副手看上去是个倔强而情绪化的年轻人，他抿着嘴唇，满脸不理解：“骑士长大人！我不明白！以我们现在赛恩斯帝国的兵力，彻底占领格兰德联邦只不过是抬一抬手的事情。这个国家的人们极度傲慢而封闭，没有丝毫敬畏之心，我认为是时候让他们看到现实了。”
“你懂什么？！”斯沃德咆哮道，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他一拳把自己的副官打倒在地。身为寒剑骑士的斯沃德十分强壮魁梧，身上布满结实的肌肉，脸上还带着一道深深的、划过鼻梁的伤疤，他的副官是个精瘦的青年，被他的一拳打得满脸鼻血，神志不清，趴在地上不动了。
“……我该怎么向王汇报这件事才好……这彻底地违背了高塔的指令……”斯沃德焦虑地喃喃自语，随后他转头大声地问站在门口的手下：“经过这次炮轰，佩尔诺斯还剩多少人？”
“地面上的居民几乎都被炸死了，也逃走了一部分，只剩下六个藏在地下室里的居民，还有奴隶市场里的七十三人。其中有四十一人都是山人族的，不是人类。”手下战战兢兢地回答。
斯沃德听到这个人数，忍不住大声骂了几句脏话：“一个城市！一个城市！最后只剩下三十二个居民！这操蛋的副官！从今天起他不再录属于我的军团了！把他扔出去！”
随后他定了定神，平复了一下呼吸，又吩咐道：“余下的佩尔诺斯居民中，山人族全杀了，人类全部都留下来，给他们吃好喝好，受伤的治伤，一个也不许再死。送他们去中庭吧。我来向王解释这件事。”说着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手下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对不起，骑士长，其实我们都认为布雷夫副官这次下达的命令果决而大快人心，为什么您会那么生气呢？格兰德联邦的人死伤多少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这样给傲慢的他们一个下马威——”
“——闭嘴。”斯沃德把手下的话打断了。他的面色变得极度阴沉，眼睛里全是狂风暴雨。手下立刻住了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深深埋下了头。
“这是关乎国家顶级机密的事情。军人的职责只有一个，那就是听从命令。如果你再想些不该想的，下一个就是你，其他与你有相同想法的人，下场也会是一样。服从或者死，你明白了吗？”
斯沃德说这段话的时候，脸色非常阴沉而凶狠，站在他面前的手下竟然没能承受住他的气压，满头大汗地一下子跪在地上，颤声说：“明白！大人！”
于是，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赛恩斯帝国的军队竟没有再继续北上，收敛起了自己的力量，蛰伏在了佩尔诺斯，也令正在逃亡中的思达一行人松了一大口气。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013.总有一天会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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